第108章 第108章
嬴政泰山封禪,又解決了狄縣的叛亂,除掉了心頭隱患田儋,回朝之後,便特意吩咐大擺宴席,與之前的接風宴不一樣,這次的宴席是慶功宴。
且是嬴政用田儋敲山震虎的好時機。
此次的國宴,除了大秦的臣工之外,被扣押起來的魏國公子魏豹、齊國公族田榮等等,都會赴宴,很顯然,嬴政是想讓他們俯首稱臣。
按照陳慎之的官階,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參加國宴的,就算他升為了主膳中大夫,也覺不夠資格參加國宴,都要在膳房忙碌。
但今日不同,嬴政要當著群臣的面冊封陳慎之為主膳中大夫,所以陳慎之也在燕飲的範圍之內,只不過席位非常非常靠後,乃是最末流的一個,他一回頭,幾乎出了燕飲的大殿,不像是來赴宴的,反而像是來守門兒的……
陳慎之卻渾然不在意,畢竟他心裏頭在意的東西當真很少很少。
嬴政從殿外走進來,群臣立刻從席位上起身,恭敬作禮:“拜見陛下,陛下萬年——”
嬴政今日還是一身黑色的朝袍,卻與平日裏不一樣了,今日的朝袍更加繁雜隆重,頭戴玉墜冕旒,威嚴不可逼視。
嬴政走到上手席位,一展袖袍坐下來,道:“眾卿不必多禮。”
群臣這才起身,紛紛入席坐下來。
嬴政道:“今日慶功宴,朕當真是不勝榮幸,竟有幸請到魏公子與齊公族。”
魏公子自然指的便是魏豹與魏詹,而齊國公族指的便是田榮與田橫。
魏豹田榮雖然不甘心,但已經被押解到了咸陽,那可是秦人的地盤,若是再執拗,豈不是連命都保不住,趕緊站起來作禮:“陛下言重了。”
嬴政幽幽的一笑:“朕聽說,魏公子與齊公族自願歸順我大秦,可有此事?”
魏豹臉上更是精彩紛呈,一時間沒能說出話來,實在太過羞辱。
魏詹反而起身道:“臣……願歸順。”
魏豹橫楞了一眼魏詹,似乎覺得魏詹太過沒有骨氣,但魏詹都動了,他若是不動,就是不給嬴政面子,只好也附和:“臣……願歸順。”
田橫本就已然歸順了嬴政,已然在咸陽宮供職,田榮沒有法子,也站起來,戰戰兢兢的還拍了兩句馬匹,道:“陛下仁義四方,海內歸心,臣亦原歸順。”
嬴政如何能聽不出他這不甘心的馬屁呢?不過很是給面子,道:“既然諸位公子公族都願意歸入我大秦,那麼李斯……”
“臣在。”李斯立刻走出席位,恭敬聽召。
嬴政道:“將公子公族留在咸陽共事的事兒,朕便交給你了,你剛剛上任相位,此乃頭一件大事,想必不會讓朕失望,對么?”
李斯面容上一絲不苟,實則內心欣喜,陛下將安頓公子公族的事情交給自己,那是多大的殊榮?也是對自己的肯定。
李斯剛要謝恩,博士僕射淳于越突然站起身來:“陛下寬宏大量,包容海內,臣私以為,不如將魏國的公子,還有齊國的公族,冊封在昔日裏的魏地與齊地,魏人與齊人是最了解自己的,自然能使百姓快速安頓,天下太平啊陛下。”
陳慎之挑眉,按照淳于越的說法,豈不是把魏豹和田榮放虎歸山?陳慎之心裏跟明鏡兒一般,他知道嬴政將這件事情交給李斯,是因着李斯可以揣度嬴政的心思,而淳于越只會按章辦事。
李斯立刻否定:“淳于博士的此等說法,豈不是放虎歸山?難道博士忘了當年的周天子,是如何亡了的么?!”
西周開創之時,周天子也曾不可一世,但正因為周天子分封諸侯,各地諸侯都有自己的兵馬和管理權,才致使春秋戰國的誕生,各地諸侯崛起,不服管教,架空天子,甚至自封為天子,而當時的周天子一輩不如一輩,根本無法與這些諸侯叫板,諸侯們自立為王,周天子還要屈尊下跪的送上祝福,可謂是恥辱至極。
淳于越卻不這般以為:“周室腐敗,不在分封,老祖宗留下來的基業,便是分封諸侯,如此一來,諸侯在各地休養,一旦朝廷有難,才能四面八方的支援。李相,這是祖宗千年傳承下來的制度,若沒有道理根據,又如何會綿延這麼多年?祖宗的規制,不是你李斯想破就能破的!”
嬴政的臉色已然難看,試想想看,今天大好的日子,淳于越和李斯當殿互撕,誰也不給誰面子,最後沒面子的還不是嬴政么?
說到底,其實這並非是李斯與淳于越的爭鬥,還是法家與儒家的爭鬥,思想不同,考慮的方面不同,婆說婆有理,公說公有理,誰都覺得自己是正義的一方。
陳慎之眼看着嬴政的臉色黑的像自己那口炒菜鍋,突然“噌!”站起身來。
他坐在最末尾,站起來也沒什麼人關注,於是陳慎之使勁搖手,朗聲大喊着:“陛下!陛下!”
唰——
這下子好了,所有人的視線全都聚攏過去,緊緊盯着陳慎之。
陳慎之受到萬眾矚目,全然沒有一點怯場,畢竟他不知怯場是什麼樣的感受,慢條斯理的走上前去,將李斯與淳于越隔開,沒讓他們繼續開撕,岔開話題,笑眯眯的道:“陛下,不知陛下還記不記得,日前扈行之時,慎之救駕有功,陛下允諾了慎之一些獎賞。”
淳于越登時用嫌惡的眼神看向陳慎之,似乎覺得他過於市儈,而李斯則是很快發現了嬴政臉色不對,立刻收斂起來,回到席位上坐下來。
陳慎之繼續說:“陛下應允慎之,回到咸陽之後,便封慎之為主膳中大夫。”
嬴政自然記得,畢竟陳慎之三天兩頭的提醒他,他想要忘記都不能,今兒個特意讓陳慎之赴宴,為的就是當眾封陳慎之為主膳中大夫。
嬴政何其敏銳,自然知道陳慎之的“良苦用心”,陳慎之這般站出來主動邀功,必然會有許多人看他不起,再加上只是一個膳夫廚子,更是被人看不起,恐怕還會引人詬病口舌。
饒是如此,陳慎之還是站了出來,主動岔開話題,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嬴政心底里多少有點小小的感動。其實嬴政也知道,陳慎之此人,最是冷心,因着他毫無感情,應該並不是為朕着想,只是不想讓這場儒法大戰,蔓延到他的身上罷了。
嬴政渾似忘了淳于越與李斯的事情,笑道:“是了,朕險些忘了,是有這麼回事兒。”
“田慎之,”嬴政鄭重的道:“上前聽封。”
“慎之聽召!”陳慎之跪在地上,恭敬作禮。
嬴政笑的那叫一個“溫柔寵溺”:“田慎之護駕有功,朕今日便親封你為主膳中大夫,以後在宮中供職,行走自如。”
主膳中大夫沒什麼,宮中供職也沒什麼,但行走自如就……
群臣一聽,一個主膳中大夫,竟有如此特權?
其實嬴政心裏的算盤響亮的緊,讓陳慎之行走自如,便是讓朕行走自如,也是便宜行事。
陳慎之謝恩:“謝陛下!”
“別忙着謝朕。”嬴政幽幽一笑。
陳慎之總覺得,嬴政這般笑容,俊美的確俊美,貴氣的確貴氣,倘或自己是女子,便算是沒有感情,恐怕都要被嬴政迷住了,然……
這笑容未免也太不懷好意了。
果不其然,便聽嬴政還有后話:“三弟乖巧聰敏,只是做主膳中大夫,未免太過大材小用了,奈何三弟素來喜愛理膳,朕也不好駁了你的面子,不如這般,除了主膳中大夫,朕再臨時安排三弟一個活計。”
陳慎之心想,不想要這個活計行不行?但眾目睽睽之下,陳慎之只好道:“陛下恩典,慎之誠惶誠恐。”
“三弟太過客套了,”嬴政的笑容擴大,幽幽的道:“朝廷臣工,一年的考核糾察之時已到,往日裏都是左右相代朕考核糾察,今年……朕便令你,協助考核。”
考核糾察官員?
陳慎之讀過很多史書,他知道考核糾察,很多朝代都有這個傳統,其實就像是考試,一年一度,每年都要經過這麼一遭,朝廷臣工們便像是退了一層皮似的。
這考核糾察的內容也各有不同,例如大司農會將這一年的農業和賦稅總賬重新盤算一遍,交由左右相審核,若其中出現差錯,大司農和司農署一干人等,吃不了兜着走。
再比如,大司理負責判案斷冤,平日裏都是他們糾察旁人不軌,到了考核之時,便要將這整整一年的案宗,全部上交,交由左右相來糾察審核,一旦查出冤假錯案,司理署也是要被擼掉人的。
每年這個時候,便是朝廷大換血之時。
負責糾察考核的臣子,手裏拿的是陛下親授的令箭,權威之大難以想像,絕對是個油水充盈的美差。
但也有弊端,畢竟朝廷偌大,真的查出什麼,盤根錯節的,很容易拽出一個線頭,拽散一件衣裳,到時候牽扯到了誰家的利益,誰家的黨派,誰家的集團,很容易被記恨上,往後里都是要還的。
陳慎之一陣沉默:“……”陛下你這是頑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