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地明珠

“青翠之地”——於劍灣而言，這是一個相對的概念。

入冬之後，即便是傳聞中那座被無數奧法天才的尖塔與名流商賈的高樓包裹的“深水城”，也在蕭瑟肅殺的銀白之中褪去了喧嘩。

自然而然地，深水城的城市守衛們很少能在“歲末月”的最後一天看到如此豪奢的車隊。

領頭的車輿，甚至由一頭碩大的巨角牡鹿牽引，鑲嵌着無數銀鑽的馬衣恐怕缺個角都會造成幾十枚龍金的損失，而附着金絲的韁繩則被牢牢地牽引在一個衣着考究的半精靈手中，他的右眼眶上架着單片眼鏡，一頂高禮帽擋下的陰影隔絕了大部分視線，其餘那些華貴的飾物，在他身上更成了對氣質的烘托物，不再那麼惹人注目了。更要命的是，這半精靈只是替車輿中的乘客駕駛馬車，更像是家僕似的人物。

按照深水律，來訪的車隊或旅者都需要在治安官處進行登記，那帶着闊邊鍋盔，手提一根木棒的城市守衛只得硬着頭皮，將自己佈滿老繭的手在露在外面的甲胄內襯上好一頓摩挲之後，才敢提着紙筆，上前顫巍巍地攔下馬車。

誰知道其中的貴族是否喜怒無常……深水律的威嚴不可侵犯的確是事實，但在某些方面對某些人網開一面，當然也情有可原。

“您好，尊敬的先生……”守衛上下嘴唇打着顫，平素里在酒館吹牛打屁時那豪邁的氣質早已無影無蹤，他操着那口帶着北方口音的通用語問道，“請問貴客來自何處，來到北地明珠——深水城又有何貴幹？”

話音剛落，他就想抽自己兩個耳光。

北地明珠，那是對鄉巴佬們介紹這座偉大城市時的慣用口癖，即便是自己這副“深水城門看守”的身份在這四個字的襯托下也變得高貴起來。但眼前這位，恐怕還不太需要將明珠放在眼裏。

此刻城市守衛的腦中已經走馬燈般地回憶過了自己的一生，閉上雙眼等待着對方發落，然而那掀開絲綢編織的車帘子，從馬車中探出頭的，卻是一個看起來只有八九歲的人類幼崽。

他眨着一副紅寶石色澄潔的瞳孔，但因為過於稚嫩，擺出的一份威儀姿態里有七八分可愛，剎那間，就成為了一些家中還有女孩尚未出嫁的看客們眼中的肥肉。

“我是卡爾·德林格爾，前來拜訪父親為我尋找的導師。”

車中的少年平靜地應了一句，他的通用語發音聽起來比城市守衛更為蹩腳，而且還有一些語法上的錯誤。但在旁人眼中，他們更願意解釋為這只是上流人士在溝通時的習慣。

城市守衛和坐在後面準備記錄的治安官聽到他的名字后顯然愣了片刻。對於他們而言，熟記每一個在劍灣有頭有臉的家族名稱是最基本的職業操守，這樣就不至於莫名其妙地被人摘掉腦袋，但“德林格爾”在他們互相確認許久之後，都認為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

於是他們將視線紛紛轉向整個車隊，卻也猛然發現，並沒有尋常貴族必須裝飾在車身周圍的盾徽紋章，也無圖騰等飾物，雖然整個車隊的奢華氣質簡直渾然天成，卻過於讓人摸不着頭腦。

這怎麼登記？

“還需要什麼東西證明嗎？”

似乎是看出了城市守衛的窘迫，車中的少年在現場沉默半分鐘后開口問道。

“請問……您有類似血統證書或是家族璽戒之類的物件，來方便我們登記您和您偉大的家族嗎。”

自稱是卡爾的少年似乎明白過來，於是在所有人錯愕的表情中，他緩緩開口道：“不，我並不是一名貴族。”

……

這一刻，現場陷入了一片死寂。

雖然是入冬前的最後一天，但這不代表深水城北門不會有人出入，但當來者看到前方車隊的架勢的時候，也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緘默。

“尊敬的卡爾·德林格爾先生，您剛才說……”

“是的先生，我並非是一名貴族。”

倒是不怪城市守衛看走了眼，在劍灣想要成為一名貴族，對血統的需求是相當次要的。就拿深水城舉例，從1248DR建立的貴族制度創設至今實際上也不過二百多年。深水城最早的一批貴族，就是當時深水城的公開領主阿格哈榮從商人階層中招募的。傳承至今，在深水城中尚還有70多個顯赫的貴族，成為貴族的門路也從未閉塞，擁有如此財權的家族，怎麼會被排除在貴族的大門之外？

儘管劍灣中各大城市的貴族頭銜並未被互相公開承認，但成為一名貴族會有無數便利，即便是一心從商，獲得一個爵位也會對事業大有裨益，幾乎沒有宵小之徒會在城市中與貴族公開作對，其他的私人武裝權、武力反擊權、采邑權甚至是法律豁免權……凡此種種，都是普通的商人根本無法享受的。

城市守衛們迅速達成了共識，眼前這位恐怕是來自劍灣之外，乃至費倫大陸之外的某個豪門，來此恐怕也是在原先的城市或國度中遭逢某些變故，總之在北地根基未穩所以還沒來得及獲得公開的貴族身份，但不遠的將來，這公子哥勢必也是某個得罪不起的人物。

治安官面露瞭然神情，迅速揮筆記錄下了這位“小爺”的身份和他們那貌似滴水不漏的猜測，既然選擇來到深水城，以後在城中恐怕也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主。

“沒有別的問題我們就先進城了？”卡爾小聲提醒道。

“後面幾輛車裝的是什麼。”治安官登記完成後順嘴問了一句。本來也只是走個過場，就算裏面搜出了制式盔甲和武器，那也不是他們城市守衛該管的事兒。

“恩，前三輛是將來照顧我的家僕和我的妹妹。後面的，是送給導師的見面禮。雖然從未見過導師，但父親說禮節上的問題不能怠慢，所以就多帶了一點，希望能入了導師的眼吧。”卡爾有些忐忑地回答着。

方才問詢卡爾的城市守衛又好奇地走向了後幾兩運貨馬車，上面都拿厚油布蓋了個結實，看不出裏面裝了什麼，於是他也就隨手撩起一角。

刺眼的金光突兀地從他掀開的那個角落中爆發開來，恍神之後，城市守衛再也不敢多看一眼，立刻將油布蒙上。然後彷彿被奪心魔控制了一般渾渾噩噩地回到治安官身旁。

“沒……沒……沒有問題。”

“你看見啥了？”治安官抬起頭好奇道。

“光是那一節車，恐怕有幾千枚龍金！怪不得南紅木這樣頂級的車轅也被壓彎了！”那個城市守衛死死壓低聲音，“乖乖，哪怕就抓一把，我這輩子都不愁了！別說後面還有多少車！還只是送人的禮物！”

治安官聽完也相當驚詫，但片刻之後還是稍稍定神：“你主意打到這上面恐怕是覺得肩膀扛着的東西不需要了。”

“幾位……我有些着急，父親說第一次見導師不能遲到。”卡爾看了一眼懷錶，有些糾結道。這懷錶在外人眼裏也是個稀罕物件，多半出自那些信仰靈感之神貢德的頂尖工程師之手。

城市守衛們又交頭接耳幾句之手，終於推開了厚重的城門。而這座無數旅行者口中，整個劍灣最偉大的城市的真實面貌，也終於完整展現在了小卡爾的面前。

“哦對了，尊貴的卡爾·德林格爾先生，您要拜訪的導師是……”

“希雅·安緹諾雅·晨霧女士。”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