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番外五
“那啥,崔哥……你覺不覺得大哥最近好像有點不對勁……”孫韶踟躕半晌,才終於把開場白給憋了出來。
崔棋端咖啡的動作一頓,微微側目看向孫韶,“有嗎?”
必須有啊!孫韶猛點頭。
大哥最近焦躁煩悶地簡直就像是進入了更年期一樣,每天都在公司里化身噴火龍,而易輝則肩負着到處救火的任務。
想來想去,孫韶和易輝兩人也弄不明白易煜最近到底怎麼了。
公司才剛剛談成了一項大合作案,新投建的度假村海鮮酒店也進入了資金回籠期,工作上根本沒有不順遂的地方,再者,以易煜的精神強悍度,就是工作上有什麼不順利,也絕不會讓他陷入這種怪異的狀態。
所以一番推導,兩人就覺得是不是感情上出現危機了?
這想法才一冒頭,兩人心裏就升起一些奇異的感覺。
兩人面面相覷了一番,頓時猜到對方所想和自己所想是一回事。
說來也確實奇怪,孫韶和易輝從得知崔棋的存在後,基本就將易煜崔棋當成自己的同類人了,雖然當初崔棋說起兩人的過往時,幾乎沒怎麼提及兩人是怎麼搞到一起的。
但是,到了這種時候還能不離不棄的陪着守着,說是純粹的兄弟總感覺好像牽強了點,易煜不是沒兄弟的,不管是親兄弟還是拜把子的兄弟,他都有,但那種微妙的感覺卻只在崔棋和易煜之間徘徊。
易煜坐牢時,各種重要時刻,在易煜的暗示下,易輝都要為崔棋讓位的。而最重要的是,易煜出獄后,根本就沒想過要和易輝住在一起補償一下缺失多年的兄弟情什麼的,很自然而然地就和崔棋住到一起的舉止,很自然地就讓所有人將他倆看成了一對。
可隨着易煜出獄,出任了野騰馬的董事長職位,並逐步步入一種正常的社交生活里后,兩人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易煜並不太和他們一樣。
這麼說吧,易輝和孫韶,那基本就是天生喜歡男人的主,不以外力為轉移,首先,能讓他們產生生理和心理上情感的大前提就是——你得是個男人。
易煜卻並不是這樣,因為好像除了崔棋,易煜在更多時候對女人更感興趣一點。尤其透過他在公司里更願意跟女下屬調笑,以及時不時總會和一些合作公司的女性傳出些花邊緋聞的事例就能覺得更明顯。
但他跟崔棋在一起的事情也是實實在在的事兒。這一度讓孫韶和易輝覺得納罕極了。不過,不管怎麼說,易煜喜歡誰,喜歡男人還是女人,都是易煜自己的事情,他倆可沒有任何置喙的餘地,再者,好不容易大傢伙兒一個不落地都奔在了幸福的康庄大道上了,老追究那些細枝末節的東西幹什麼。
可今天,事情不一樣了!
孫韶和易輝意識到有些一直被他們刻意忽略的問題終於冒頭了,易煜的情緒失控就是最好的證據。
為了拯救公司里兢兢業業的勞苦大眾,為了自己和易輝不用再生活在水深火熱中,孫韶兩人決定分頭行動,探聽一下這兩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是嗎?”崔棋微微有些晃神,“我最近有些忙,沒注意。”
崔棋的眼眶下漫着濃濃的黑眼圈,臉色也灰暗的很,整個人就像被吸血鬼給咬了一樣,無精打採到極點,今天溫度算高的,但他還穿着長袖襯衫,扣子還扣到最高,孫韶眼尖地看到他脖子附近有些瘀痕。
孫韶仔仔細細將崔棋的每一個微表情都收在眼底,心裏有些咋舌,這兩人到底怎麼整的啊?最艱難的時期都熬過去了,反而在這裏折了腿,開始互相折磨了?
“崔哥……是不是大哥他……家暴你了?”孫韶問得小心翼翼。
崔棋驚愕了,“你怎麼會這麼想?”
孫韶摸摸鼻子,比了比對方的脖子附近。
崔棋下意識伸手摸了一下,蒼白的臉上閃過尷尬和羞赧,“不是。”
“哦,那就是性生活不和諧?”孫韶腆着厚臉皮,眨眨眼,接着往下問。
“不是!”崔棋握拳,有些想咆哮。
“但你們倆最近都很不對勁。”孫韶覺得一句一句擠牙膏真不是事兒,所幸撩開了話題。
崔棋怔了一下,整個人像戳破的起球,又沒了精氣神,他唔了一聲,便又沒聲了。
良久,崔棋才開始開口道:“我最近……偷偷去看心理醫生了。”
“哈?”孫韶一傻,沒反應過來。
崔棋像沒看見孫韶的反應一般,“小勺,你知道什麼叫寄生嗎?”
“寄生就是兩種生物在一起生活,一方靠另一方提供的營養物質和居住場所生存,前者收益,後者受損,如果前者離開後者就會死亡,這種關係就叫寄生。”不待孫韶回答,崔棋便又接着道:
“我覺得,我就是寄生在易煜身上的那一方。”
孫韶:“……”
“我從第一次遇到易煜,我就知道,這個男人跟其他人不一樣。我那時候才十三歲,但是我已經在社會上混了四年了。因為我太小,什麼本事都沒有,又因為經常餓肚子,整個人又瘦又小,只能撿垃圾。我每天一邊在大街小巷裏撿能賣的垃圾和廢品,一邊還要提防不能被拐子給拐走,更不能被一些人渣給擄去切開賣了,因為我被拐了或賣了不要緊,我癱瘓在床上的老娘就要活活餓死了。
“我就是這個時候遇到易煜的,那時候易煜其實也什麼都沒有,沒錢沒本事,在一家工廠里做活,但我就是覺得他跟所有在廠里做活的其他人都不一樣。有幾次,我撿廢品撈過了界,被一群老乞丐追着打,他救了我。然後我們開始慢慢熟了起來。
“我知道他是在同情我,因為他說他有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弟弟,看到我,他就想起他弟弟。他說起他弟弟的時候,整個人都是帶着光的,他說要怎麼怎麼努力做活,賺錢,然後將他弟弟從孤兒院裏接出來,兩個人一起生活,然後還要他弟弟去考大學,所有的一切從他嘴裏說出來,都像帶着光的。那時,我心裏又嫉妒又陰暗地想過,為什麼我不能是這個男人的弟弟,為什麼他弟弟能那麼好命,有這麼個好哥哥,我卻只有一個癱瘓在床上的母親……
“再後來,你們差不多也就知道了,易煜出了事,他殺了人,把搶來的錢送給我,讓我給他弟弟送去,還說要留一半給我,讓我帶我媽去看病,我媽卻不願意再拖累我,趁我出門的時候一頭磕死在床邊的石塊上。
“我把錢都給他弟弟送了過去,然後知道他要離開這裏。你不知道我當時心裏是怎樣一種心情。我媽已經死了,而他也要走了,我將永遠是一個人了。我抱着這種恐懼,想都沒想就跑去找他,要跟他一起走。他一開始是死活不願意帶着我的,還是我悶不吭聲跟了他兩天三夜,他才終於拿我沒辦法,帶上了我。
“自此,我就變成了寄生在他身上的水蛭一般,不管他去哪,去幹什麼,我都要跟着的,我們一起睡過火車站,用公廁的水沖澡,去工地搬磚,什麼能養活自己就幹什麼。剛開始幾年,我們確實很苦,苦得你們根本沒辦法想像。但我當時卻覺得從沒有這麼幸福過,因為我曾經的期許終於變成了現實。我有了易煜這樣一位哥哥,就是再苦,他都從來是把能弄到的最好的東西留給我。就像哥哥對弟弟一樣。……然後,慢慢的,他身上那些光亮亮的東西終於弄丟了,他不再說他弟弟,不再說回去的話,然後他就開始在黑巷裏冒頭。
“……一年,他只花了一年,就再北邊站住了腳,雖然那時他手裏的地盤還很小,但是起碼,我們終於不用再到處流浪。也終於不用一塊麵包還要分着吃。這時候,他讓我去念書。你不知道這對我來說是什麼滋味兒,我從三年級開始,就再沒有念過書了,字都人不全,他卻讓我去念書,從一年級開始。
“我不想去,但我知道,寄生者沒有拒絕的權利,於是我去念書。頂着一屋子比我小的孩子的嘲笑和老師的白眼,開始慢慢往上念。也不知道是不想在這種環境裏獃著,還是覺得丟臉丟到骨子裏了,念書居然也被我念出了名堂,小學花了三年念完,初中花了兩年,上了高中的時候就好得多了,因為到了高中,年紀稍大點也不會被恥笑了。
“在他拿命拼地盤的時候,我就開始安心地念書。這大概是我一輩子都不敢想的事情,真的是無知者無畏,書念得越多,我就越怕,我知道易煜做得這些事總有一天要受到懲罰的,就算不是法律的,也會是來自其他的。我不知道怎麼能把他跟我拉出這種泥沼,最後選了法律。
“然後就是我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年暑假,他高興地比搶了一條街的地盤還開心。他帶着我去見他這幾年新認識的兄弟,他介紹說我是他弟弟,一群人鬨笑着一邊說慶賀一邊出主意,最後他們說要給我開葷。帶着我去了他們盤口裏的一處紅燈區,一群人找了按人頭找了一堆女的過來,最漂亮的那個一來就輕車熟路地撲着易煜去了。當時我心口就縮了一下,像被什麼東西給扼住了一樣。
“然後我眼睜睜地看着易煜把那個女人抱在懷裏,上下摸着,心臟疼得像要爆掉一樣。他摸了會兒那個女人,就將她推到我懷裏來了。我到現在都記得我當時的表情,笑得大概比哭還難看,只可惜沒人看得懂。一群人混在一起拚命地灌酒摸女人,慢慢的,周圍的人一個一個醉倒了下去,只有我還清醒着,我看到易煜迷迷濛蒙地歪在我對面的沙發里,心裏有一個想法從來沒有像那一刻那麼清晰……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易煜當著我的面甩了自己一耳光,說自己不是人。我愣愣地看着,心裏就覺得有個什麼東西碎了。從那以後,他就開始避着我,還沒開學,就在大學附近租了套房子,把我給送過去了。
“……我開始酗酒、泡吧、打架,在即便最難的時候易煜也不許我做得事情,我在那個時候做了個遍,直到一天他偷偷來看我,發現我醉醺醺地被一個酒吧里認識的豬頭男在上下其手。他把那個男人手廢了,下面閹了,然後用一桶冰水將我從上到下澆了個透。那晚是第二次,我們又滾到了一起,我醉着,他醒着。但我想,他大概寧願自己沒醒,而我多希望,我在當時是沒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