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他認清了自己,卻回不了頭,因為他陪進了八年的時間和精力,走得太遠,以至於即使他想重新再來,也找不到走回來的路了……
他沒有時間去重新規劃自己的生計,他沒有時間重新去學習一門生存的技藝,甚至……他沒有足夠的能重新開始的金錢。
而現在……
簡直就像是一種賜予,孫韶幾乎只要一想到現在,就忍不住全身戰慄,這是一種感激到極致以至於狂喜的戰慄。
“哎,老師都到了,還發獃呢?”忽然,身旁坐着的人戳了戳孫韶,讓他從記憶的漩渦里跳了出來。
他扭頭看到身旁坐着的正是年輕了七八歲的范旭陽,他又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有僵化,也沒有變得面目全非,幸好,孫韶帶着點恍惚勾起嘴角笑了,幸好,自己能重來一次。
范旭陽看着這樣的孫韶,不由好奇地悄聲自語:“好怪,越相處越覺得第一天看走了眼?”
“什麼?”孫韶問道,其實他聽到了對方的話,他不知道自己第一眼給了范旭陽什麼感覺,但多少能猜到一點,范旭陽第一眼看到的,是真正的十九歲的孫韶,而不是現在這個回溯了八年時光的孫韶。
時隔八年,孫韶隱約還能想起十九歲的自己,好像是一個一談夢想談音樂談人生就一股股張揚肆意天真勁兒,一想到這裏,孫韶就忍不住一陣牙酸。
一個兩天前還對夢想對音樂對人生誇誇而談,充滿了**和追求的少年,卻在第二天的樂理課上挑了這麼個角落坐下,自然很奇怪。
但孫韶卻沒有去扮演十九歲的自己的**,他只覺得現在的種種只會讓他想到未來的那些可怕的束縛和噩夢。
“沒有沒有。”范旭陽連忙擺手,“就是對自己昨天看走眼表示感慨,前天,我第一次見你,那時覺得你可是對音樂對人生充滿大見解的人,想必對這次比賽的出線名額都是勢在必得的,但現在卻跑這小角落裏歪着,哦,你是不是就是學音樂的啊?”
也只有這能解釋得清為什麼孫韶對樂理課那麼不感興趣了,人家學過最正統的,哪裏會對這速成的有興趣。
孫韶好笑地搖頭,他是學過音樂,但卻不是現在的他。但孫韶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坐在鋼琴前的老師忽然咳了咳,孫韶拽了拽范旭陽,兩人坐周整了,端正了態度看向前方,不再走神。
一上午兩小時的樂理課倒是很快就過去了,每個學員都有機會得到老師的幾句指點,從基礎樂理知識到唱歌的發聲和唱腔,各自憑本事,能學多少便是多少。
整節課中,最引人注目的只有兩人,范旭陽和這裏面最小的一個學員李瑞,這一點,孫韶倒是毫不意外。
范旭陽高中沒畢業就和人玩音樂,一畢業,也沒有繼續升學,自己牽頭,找朋友組了個樂隊,一邊跟人學調酒一邊做樂隊主唱。領着樂隊流竄在h市的各大酒吧和地下廣場,從當初的籍籍無名到今天小有名氣,有幾個固定的駐唱酒吧,偶爾也能被一些商家的小活動請去助助興,一次出場費,約莫也能拿到五千多。
前世,自己和范旭陽就是因為對音樂的共同話語才成了朋友,而范旭陽也一直是這批學員中最具競爭力的一員。
但最後在和自己衝擊進全國二十強時,以點末微差輸給了自己。
落敗之後,本市立即就有幾個小娛樂公司要去簽他,可他卻全部笑着拒絕了,依舊帶着自己的小樂隊流轉於各個夜場。
當孫韶學着正統音樂,做着三線小歌手時,范旭陽已經在h市開了兩家自己的酒吧,娶了個稀罕得不得了的老婆,只有興起時,才跟着樂隊到自己酒吧的台上去唱兩首。
開始時,孫韶一直不能理解范旭陽那種磨滅夢想的做法,直到在孫韶最落魄,整容花去自己所有積蓄,甚至連一些演出服的費用都湊不齊,范旭陽毫不猶豫拿了錢給他做贊助時,他才看明白。
范旭陽才是他們倆之間真正留下了夢想的那個人,而他的夢,早連帶着節操碎成了渣。
上午的課程結束后,除了學音樂出身的李瑞和范旭陽外,大部分人的表現都讓人難以滿意,所以,主辦方立即根據情況對課程進行了調整,下午又加了兩小時的聲樂培訓,舞蹈和肢體訓練往後延遲了兩小時。
畢竟,他們這是音樂類型的選拔比賽,一個個選出來的的男生,如果只有長相不錯,歌唱得不夠動聽,顯然要受人民大眾批判的。這哪了得,人民大眾的支持才是他們這一比賽能年復一年辦下去的動力。於是,果斷地,主辦方那邊一提出異議,這邊的課程立即跟着改動。
中午在集體食堂吃飯時,接到通知的十二個人神色各異,有興奮的,有沮喪的,也有臉色平靜如水的。
“小勺兒,你真不是學音樂的啊?”聽完通知后,面色平靜的就有這一位,發放通知的助理剛走,這位便端着自己的飯盆子坐到了孫韶旁邊。
孫韶搖搖頭,想了會自己現在的專業,回道:“我學管理的,怎麼了?”
范旭陽聳肩,一邊吃飯一邊說:“就感覺你早上發聲的時候吧……嗯,很……正統還是什麼的,說不上來。”
孫韶笑了笑,雖然依舊有些避諱談音樂這些東西的意思,但重生后突然多出來的時間和選擇權,讓他收起了少年人急於求成的稜角和急躁,他不疾不徐地說:“老師都說我發聲都不靠譜的啊,你怎麼反而這麼覺得?”
范旭陽:“就是一種感覺,昨天也給你說了,我自己組樂隊玩了三四年了,我們老師那樣的我不敢比,但是,聽你一開口,就有種感覺吧。喏,就是跟他有點像的感覺,唉!說不好說不好。”
孫韶順着范旭陽的眼神,將目光調到了李瑞身上,只是沒想到李瑞倒是挺敏銳的,他剛一看過去,對方就蹙眉看了過來,孫韶只能故作淡定地移開了視線。
心說,范旭陽前世能把自己手裏的小樂隊經營到那模樣也真的是憑本事的,雖然沒從什麼音樂學院裏走一遭,但是勝在他有一雙充滿靈性的耳朵,他早上練習的時候,確實仿着沒學過樂理的人開了腔,畢竟,現在的他本身確實是不懂這些的。
但再刻意,他也畢竟花了八年時間在這些東西上,多少養成的一些底子不好變的。
“不過也大概是我錯覺吧,這裏哪個不是擠破了頭爭個好表現啊,你要學過,肯定比我們強,總不會,你還跟我們玩什麼藏一手吧?”范旭陽爽朗地大笑,“不過,我怎麼感覺一碰上你,我這感覺接二連三地混亂啊!”
聞言,孫韶沒脾氣地抿了抿唇,心想,不是他遮遮掩掩,而是他前世死前,其實也有好一段時間沒有真正用心去唱過歌了,他最初的東西,他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丟掉了。只是這話,他卻不能跟任何人說。
吃完午飯,乘着午休時間,孫韶摸到了編導辦公室。
“怎麼,生活上還是學習上出現難題了?”許若琳正捧着一杯濃咖啡幫助自己提神,看到孫韶進來,有些驚訝。
孫韶點頭,看了眼對方手裏的咖啡,低聲溫和地說道:“總喝咖啡沒好處的。”
許若琳更顯訝異,放下了手裏的杯子重新正視地打量起孫韶,白t恤加水洗藍的牛仔褲,五官平淡,仔細看,多少還能稱得上是眉清目秀,唯一生的好的地方大概是鼻樑,秀挺挺的。
整個人融合在一起看,給人一種安靜溫和無害的感覺,大概是身上好學生氣太重,也可能是因為家境原因,心裏比較早熟。
但說不上為什麼,許若琳覺得這個孩子今天看着好像有點不一樣。
這個孩子她其實是有印象的,初選的時候,她也在場的。這個孩子不管是唱歌還是舞台表演都並不是頂尖的,但是對方那種提到夢想音樂和未來,眼睛都亮了的表情倒是能給人留下點印象。
但是,當時除了的他除了具備這種年輕人的熱力和義無反顧的衝勁,也同時是具備了年輕人獨有的傲氣和些許自我為中心的特質。
可今天,再次見面,他居然會對她這不好的生活習慣發表關懷。不得不說,對這點,許若琳確實很詫異。
許若琳眼珠一轉,終於看出來這孩子今天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是氣質,今天的孫韶像突然磨圓了菱角一樣,沒有那天在海選現場那種自大了。許若琳搖頭,這才進組裏一天,大概就受到挫折了,一周前,他還像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牛犢子呢。
確定初賽名單時,她也曾玩笑似的和幾位老師討論過,他們這一賽區最後能脫穎而出的人到底會是誰,幾位評委意見不一,各自說了幾個他們看好的人,所猜測的人員里是有他一個的。
即便她不是專業人士,她也知道,在這十二個男選手中,這個孩子並不具備壓倒性脫穎而出的條件。但是,同時,她也覺得,這個男孩身上那種飽滿的對理想追求的熱度和義無反顧往前沖的韌勁卻是這一批選手中最叫人矚目的。
大概,這種在他們身上消失已久的東西引起了眾評委的一些感悟吧。有些東西,大概是她們這些人都希望看到的。
但是,希望歸希望,現實卻不會因為希望就完全轉變。這個男孩其他方面並不突出,以她在這個圈子浸泡的十年來說,除非這個男孩以後有特殊機遇或者遇到貴人,不然在這個圈子裏,大概也成不了李默那樣的人物。
這選秀比賽一年年,雖然是他們公司先掀起的,但是這麼多年來,早不是他們一家公司在舉辦了,每年數之不盡的各種選秀比賽層出不窮,只有他們公司還堅持兩年一次。
參選的人千千萬都不止,選出來沒有一千大概也快八百了,但李默這樣的可只有一個。
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天生就是吃這一行飯的。但大部分人都是淹沒在水下面的。
“許編,許編……”孫韶有些無奈地低聲叫着走神的許若琳。
許若琳失笑,“不嫌棄叫聲許姐吧,坐啊,第一天上課感覺怎麼樣,有什麼困難?”
孫韶找了個位置坐下,許若琳準備讓人給他送水進來,被孫韶攔住,“許姐,不用了,我就兩句話。”
許若琳笑了笑,還是讓她的助手送茶水進來。
孫韶帶着點苦笑看了看許若琳,“許姐,我今天來,是想跟你商量一下退賽的事情……”
“退賽?”許若琳驚道,恰逢助手推了門進來送茶水,許若琳立即收聲,諱莫如深地擺手讓助手退下,並將門鎖上。
許若琳坐到孫韶正對面,盯着孫韶的眼睛,皺眉,“是不是學起來有點困難,你的資料我們都看過,確實,這些專業知識新手學起來是有點難度,但是,你要知道,這裏面除了李瑞,大家都和你一樣,都是沒有接觸過這些的,你們是站在同一起跑線上的,不要妄自菲薄……”
孫韶捧着杯子,安靜地聽着許若琳的勸解,許若琳說得這些,全部是他上輩子自己拿來開解自己的話。
正如許若琳說的,他唱歌一直都只是業餘的愛好,雖然他將這當成一種夢想,也一邊打工一邊攢錢學了個結他,但是,比起從小浸淫此道,受到正統培訓的人來說,還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這十二名選手中,確實只有李瑞一人是科班出聲的,但是,又遠不是像許若琳說得這樣,雖然說不上是卧虎藏龍,但是每個人都是有自己的強項的。
所以上輩子,他用許若琳的這番話自己開解自己鼓勵自己,然後擠出別人吃飯睡覺休息的時間,訓練自己,提升自己。
只是,這輩子,孫韶卻不想這麼做了,孫韶知道,如果他想,再次贏得這次地區賽的晉陞名額並不會太困難,畢竟,他這八年的摸爬滾打不是白費的。
可是,他不想。
“不是,許姐。”藉著許若琳勸慰告一段落,孫韶開口:“我就是覺得,自己不適合這裏,所以,想退賽,和其他的沒關係。”
許若琳有些怔愣,“不適合?那你覺得你適合什麼?”
孫韶被問得堵住了,他適合什麼?他一時根本沒想過這個問題,他只是迫切的有種想逃離這裏的衝動,好似只要在這裏多待一天,他就越接近上輩子的結局一樣。
重新開始,他只想安於自己小人物的天分,做一個平凡人,而不是可憐人。而許若琳的一問,倒讓孫韶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重新開始,他應該做些什麼?他又適合什麼?
許若琳等了半天不見對方回答,打量了一下孫韶的表情,在心底估摸着對方現在的心理,再次開口:“怎麼不適合了?你參選的時候可不是這樣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