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危險迷戀》/榮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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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1
夜色正濃,烏雲密佈。
整座城市泡在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水汽里。
不多時,狂風裹挾驟雨拍打着窗戶,和酒吧內鼓手的敲擊節奏倒是意外地契合。
等到最後一個鼓點落下,台下的雀躍聲達到頂峰。
乾冰噴洒,飲食男女廝磨貪歡,氛圍的曖昧感在一場綿密的雨夜顯得淋漓盡致。
直到台上的一盞光再次傾泄,醇厚含笑的聲音才不緊不慢地說道:“現在是最後一個環節——”
說話的男人沒有露面,但在他一聲令下后,眼前的景色才變得清晰。
隔着玻璃,水池裏顏色斑駁的魚歡快暢遊着。
而在一片蔚藍的靜謐之中,裊娜的身影更引人注目。
人魚們在水中的身量輕盈,精緻的魚尾隨着舞動的方向打轉,勾勒出清淺的浪花。
只是表演者的臉上被遮上了面具,看不清長相。
征服欲與神秘感交織,更加激起了眾人的好奇心。
時晚尋以為自己還沒從噩夢中掙脫,試圖睜眼,但眼前只有無盡的黑暗。
黑色緞帶近乎柔軟地蓋住了她的眼睫,只能聽見砰砰作響的心跳。
撞得她耳膜生疼。
她明明記得,自己主動調來西城,接到上級委派的任務,前來這間酒吧調查不法交易。
在衛生間綁好微型攝像頭后,她在盥洗池洗完手,在拐角處撞上了一個男人。
聞到一陣奇異的香味后,後面的記憶幾乎全無。
不僅如此,她的雙手現在被捆綁得動彈不得,紅唇更是被貼上膠帶說不出話來。
少女低低的嗚咽,似是在發出急切而倉促的求救信號。
殊不知這樣只會激起獵手進一步的興趣。
時晚尋好不容易掙脫開手中的繩子,又摘下了蒙眼的緞帶。
她這才看到了自己的裝扮。
活脫脫像一隻水中的人魚。
演出服熨帖地勾勒着身線,上半身是輕薄的紡紗,露出雪白的肩頸,再往下紅色的魚尾精緻而富有彈性。
前方只有一條路,從水下穿梭出去,不知道通往何處。
即使時晚尋水性不佳,可逃生的本能驅使她游入水中,總不能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
她只得沿着光的方向,借用水的浮力往前游,肺里的空氣幾乎要抽空殆盡。
現場寂靜了片刻,眾人也在屏息以待。
而後曲調婉轉悠揚的鋼琴曲如淙淙流水在耳廓旁傾泄。
是格林卡的經典曲目《夜鶯》。
時晚尋恰在這時游翔入幕,她學着跟其他人魚保持一樣的節奏。
在冰涼的水中張開雙臂,靈巧旋轉,宛若游龍。
眼前浮動的微光編織成她從未感受過的水下世界。
不得不說,這場人魚表演的裝扮實在是很會逢迎看客心思。
映入眼帘的景象如夢似幻,清晰可見的是艷麗動人的剪影,表演者們宛若童話里真正的人魚。
“鄭哥,你看那隻紅色的人魚——”
坐在吧枱上的少年仰着鋒利的下顎線,語意含着幾分混不吝的邪氣。
被喚鄭哥的男人低頭看了眼時間,距離十點還有最後一分鐘。
他再不出現,今晚的貨岌岌可危。
心煩意亂間,鄭青宇挑了下左眉:“很漂亮,不過像是個新手。”
雖說動作並不熟練,但女孩兒的胳膊白嫩勻稱,露出的雪肩纖細盈盈。
更何況那一串鈴鐺晃動在手腕,為她添了幾分辨識度。
-
酒吧外,雨勢黏稠,零散的燈光粼粼地倒映在潮濕的地面上。
一輛路虎不疾不徐地停在門口,左側的車門被推開。
只見男人拎着把黑傘,傘沿壓得很低,只能在瓢潑的雨絲中看到他銳利的下頜線。
暗夜中,霓虹交替閃爍,他穿着黑襯衫黑長褲,皮帶扣一絲不苟地扣在腰間,散着銀質的光澤。
進入hour后往前走了幾步,他才收束着傘骨,任由雨滴滾落在地面。
眾人的起鬨聲在男人入場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裴驍南的視線平靜地滑過在場的人,最後落到水池中那一抹嬌媚的身影上。
“今晚這麼熱鬧?”
聲線倦怠且疏離,明明是提不起任何興趣的語氣,可又蘊着攝人心魄的腔調。
鄭青宇看了眼腕錶,不多不少,正好十點整。
裴驍南倒是準時。
他壓下眼神中的陰翳,恭恭敬敬地拉開卡座位置:“裴總,位置給您留好了。”
前段時間剛從組織里抓到個卧底后,西城近期都沒有走貨,按照齊弘生的意思,務必確保貨是安全的才能送出去。
鄭青宇心知肚明,倘若之後的走貨出了什麼問題,自己的性命恐怕都要保不住。
裴驍南點點頭,不置可否。
坐在卡座上的姿態閑散隨意,氣場卻深抑。
請來陪客人的女人們眼睛裏滿是打量和好奇,她們素聞這家酒吧兩個月前易主了,可從來沒見過這位裴總一面。
今晚算是裴驍南第一次來hour巡店。
男人寬肩窄腰,身材板正,像是冬天裏風過樹梢的雪松。
和傳聞里“人間制冷機”的稱號倒是對得上。
作為齊弘生的心腹,縱使裴驍南冷淡無情又不近女色,但想主動往他身上湊上去的女人不在少數。
不過到底沒能融化掉這座冰山。
幹這一行的最好不能有弱點,在這一點上裴驍南稱得上最佳人選。
陰暗晦澀處,裴驍南舉起盛着威士忌的酒杯,漫不經心地把玩着。
舉手投足間盡顯幾分顛倒風流的味道。
幾個揮金如土的公子哥兒顯然想趁機攀附,紛紛前來閑聊。
“裴總,聽說你猜骰子很厲害,能不能來試試?”
遊戲很簡單,無非是開骰子,猜單雙。
桌上散落着幾個骰子,躍躍欲試的小辮兒男扔骰子,剩下的負責猜單雙數。
由於不涉及到金錢,只是娛樂,眾人玩兒起來都相當放鬆。
裴驍南抬手捲起被雨水沾濕的袖口,撐着手肘說:“單。”
開出來是五點。
接下來一盤,他冷淡開嗓:“還是單。”
果然是九點。
……
連着幾盤,無論是幾個骰子的相加數,裴驍南總是說得精準無誤。
一旁的陪酒女晃着婀娜的身姿,放軟了語氣:“南哥好厲害,怎麼做到的,我也想學學,不知道有沒有機會”
裴驍南攪着酒里的冰塊,目光沒勻過去一分。
生人勿近的氣場顯然是讓女人不要自討沒趣。
“表演怎麼不繼續了?”
他淡漠地點着煙,打火機的火焰猶如黑暗中最後一絲光明。
青霧升騰,半明半昧,模糊了他此刻的神情。
鄭青宇接過話茬:“表演五分鐘一場,剛剛結束,裴總感興趣的話……”
他淡然拒絕:“不必。”
過了幾分鐘,有人過來跟鄭青宇說了什麼,隨後請裴驍南去到包廂。
時晚尋原以為表演完,她就可以找到機會從這裏逃出去。
沒想到一個身材微胖的女人過來打量完她們一行人,說:“你們先在這裏等着。”
她又抬手指了下時晚尋和周圍幾個女孩子:“你們幾個去包廂。”
時晚尋擰着眉頭,焦急的情緒如星火落在平原,一觸即燃。
可貿然離開或者暴露身份,會將自己置於更危險的境地也說不定。
在情況不明的形勢下,她只得硬着頭皮跟着走。
女人看見包廂里的裴驍南后,神情有幾分驚訝,很快招待道:“王總,你來了,不過裴總倒是頭一回見……”
被喚作王總的男人看樣子醉得不輕。
他戲謔的眼神掃過眼前的人魚,又停留在手腕帶了一串鈴鐺的時晚尋身上,目光齷齪至極。
下一秒,時晚尋被壓制着半跪在地上,始終不肯抬頭。
她嫌噁心。
時晚尋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都在發顫,鼻尖酸澀,眼淚被鎖在眼眶裏打轉。
她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不遠處,裴驍南整個人溺在光影中,涼薄地注視着發生的一切。
他以為下一刻這隻小夜鶯就要忍不住淚流滿面失聲痛哭了。
可她仍舊倔強地咬着唇,壓下眼眶的濕意,倔強的眼神中充斥着些許恨意。
“別碰我——”
時晚尋嘶啞地出聲,胃裏噁心得翻江倒海,她沒東西吐,卻痙攣到想乾嘔。
王總揪起她的長發,神情兇狠:“你他媽的,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吧?”
一陣天旋地轉襲來,時晚尋感知到男人捏住了她的脖頸,對付她很簡單,就像是凌遲一隻擱淺的沙灘上瀕臨死亡的魚。
只要稍稍一用力,或者說多一點時間,她就是風中飄搖的葦草。
毫無還手甚至是招架之力。
裴驍南用指尖敲擊着桌面,漫不經心地出聲提醒:“王總玩夠了?”
在hour酒吧,這裏是他的地盤。過去的規矩怎麼樣,裴驍南不想了解。
但從此刻開始,必須聽命於他。
鄭青宇一臉訝異,雖然暫且不清楚裴驍南的用意,但直接一腳踹過去:“你他媽得罪了裴總,還不快點道歉——”
“不好意思啊裴總,是我不懂規矩……”男人點頭哈腰,極盡諂媚,“這個女人怎麼處置您來定。”
“裴總的意思是……”
鄭青宇恍然間明白了什麼:“是我眼拙,裴總您看上的人,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鄭青宇使了個眼色,招呼手下的人將時晚尋拎到裴驍南面前。
時晚尋跪在地板上,只能看到挺拔的身影不斷靠近。
男人皮鞋鋥亮,腳步像是卡着機械鐘,每分每秒都踏在她的心尖上。
裴驍南站定,垂下鴉羽般的眼睫,居高臨下地盯了她一會兒。
這種時候,她確實是被束縛着的夜鶯,他才是掌控着生殺大權的國王。
“會求人吧?”裴驍南冷不丁地冒出來一句話。
時晚尋明了他的意思,有的人心理扭曲,單純享受弱者對自己的跪服。
流逝的時間裏,就連空氣也靜止。
於是她將指甲摳進掌心,為了記住這種痛,囁喏啟唇:“求你……”
裴驍南用修長的手指把着她的下顎,猶如看死物的眼神令時晚尋打了個寒顫。
她還是第一次感覺到危險與矜貴雜糅在一個人的骨子裏。
鄭青宇適時開口:“裴總,這女人怎麼處理?”
裴驍南夾着根煙,燃起猩紅的光,口吻隨意道:“讓她自己選。”
“願意做老子的女人么?”
隨即,他慢條斯理地彎下腰,一把銳利的尖刀抵上她脖頸。
刀口距離她太近,只要稍不留神,可能都會割開肌膚。
時晚尋屏住呼吸,一不小心撞上他的眼神。
兩人間暗流涌動,宛如水面聚合的浮萍。
她這才完整地看到男人的五官。眉骨深邃,瞳仁漆黑,眼皮褶皺很淺,濃密的眼睫投下一層陰翳。
氣質貼合於活在陽光下的病態。
問話很乾脆,選擇就這麼擺在了她面前。
要麼跟他走,要麼死。
時晚尋閉上眼睛,知道自己無路可退。
點頭的那一下,一直鎖在眼眶裏的淚水才無聲無息地淌下來。
裴驍南把刀扔在地上,頭也沒回,後面的爛攤子全交由鄭青宇處理。
鄭青宇凝眉,一副撞了邪的表情:“靠,裴總什麼時候開始對女人感興趣了——”
……
時晚尋被安頓在hour樓上的酒店,房間還算寬敞明亮,佈置偏簡約奢華風,空氣浸着鼠尾草的香薰氣息。
她想,自己也許不算劫後餘生,或許是從一個火坑跳到另一個火坑。
前途未卜,性命攸關,運氣差點,死在今晚也說不定。
一進門,她就看到了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婦人。
裴驍南叮囑說:“張姨,找身換洗的衣服給她。”
老婦人手腳倒是麻利,給她備好了浴袍和一條標籤都沒撕下來的裙子,隨後未置一詞地退了出去。
浴室內,時晚尋褪下演出衣服,只能聽見衣料摩挲的聲響。
出來時,房間只剩下她和裴驍南兩個人。
時晚尋心下忐忑,拿不定他的主意,只能佯裝鎮定地坐在沙發上。
被掐過的脖頸和還沒癒合的傷口的痛感,都在提醒着她,這一切並非夢境。
不知道是碰過什麼嫌臟,裴驍南慢條斯理地拿手帕擦拭着手指。
從這個角度,時晚尋只能看到他的手背偏白,就連手指也修長骨感。
裴驍南朝她的方向走了過來,邊走邊解開了襯衫最頂上的紐扣,露出一截精緻的鎖骨,一枚紅痣嵌在脖頸間。
再往下,是一枚透着碧綠質地的玉佛。
他的身影處在半明半昧間,單是看頎長的身姿就給人十足的壓迫感。
頭頂的水晶吊燈很晃眼,她眯了眯眼睛。
時晚尋抱着膝蓋,蜷縮在沙發,感受着男人的一點點靠近。
她鎮定下思緒開口:“你……”
沒想到裴驍南反倒先說出口:“今晚,你要跟我睡一個房間。”
既然做戲,就要做表面上的全套。
他語氣很淡,平靜得如結冰的湖水。
時晚尋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說:“能不能求你放了我?”
這懇求彷彿比剛才要真誠點兒。
雖然這位裴總身份未明,但她已經山窮水盡,除了求人,再無他法。
最後的最後,時晚尋也要給自己一個拉扯試探的機會。
裴驍南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沒有當即回答。
他抬眼逡巡,女孩兒穿着最簡單的棉質睡裙,肌膚瓷白如玉,眼神透着一汪清水。
雖說手臂受傷的位置已經沒有再流血,可怎麼看都有幾分楚楚可憐的意味。
似是不諳世事又不可玷污的一尊觀音像。
“不會覺得我救了你就是好人吧?”
裴驍南壓重了後面三個字的腔調:“小夜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