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碧落 [V]

“一葉居然沒有發現……”度九思不掩詫異，“你懷疑這霧和他要復活的人有關？”

靈不微的指尖繞着霧氣轉了一圈，霧氣微微飄遠，后又重新聚攏在她的指尖。

“因為這霧，我早在進大佛塔時，就悄悄攏了一縷。”靈不微指尖一挑，重新將這縷霧收回袖中，然後袖子往上一掀，那這好似無法揭破的黑暗囚籠，直接碎了。

“咱們走。”靈不微眨眨眼。

說是囚籠，但除非是一葉或者冉白玉親手在此鎮壓，不然他們兩個半步飛升，也沒那麼簡單能困住。

一葉丟下這玩意，不過是因為他一轉身就能藏得無隱無蹤，急於擺脫他們。

可靈不微現在有了這縷霧。

“哼哼，百密一疏，”靈不微得意，他們上了大佛塔，佛塔內十分平和，打坐，誦經，祈禱者各安一室。

度九思：“沒發現三千他們。”

靈不微蹙眉：“興許是被關押在了何處，我們先找一葉。”

兩人到達了頂層，她袖中那一抹霧氣瞬間就又飛了出來。

只是遍佈霧氣的頂層，現如今空落落的，一片茫然的白。

跟着那縷霧，靈不微和度九思在頂層繞來繞去。

雖說毫無佈置，實際是有遮擋的陣法，唯有跟隨霧氣移動軌跡，才能尋到正軌。

不多時，眼前空白終於被驅散，明明沒離開大佛塔頂樓，他們只是在方寸之間挪動，眼前場景卻大變。

障眼法散去，暴露了極其古怪的房間。

一整個牆面內設漆成純黑的書架，上面擺滿了整齊的書本，書架前是方形長桌，筆墨紙硯一應俱全，厚厚的一疊紙壓在桌上，靈不微翻開看了看，全是空白。

桌上和牆角都點了燈，蠟燭靜靜地燒着，可因着滿牆的黑色書架，仍舊讓這空間顯得壓抑。

桌前的椅子上隨意耷拉了一件白色僧袍。

“這是一葉的書房？”度九思乍見到這種陳列，有些意外，“與他外表……甚為不符。”

一葉面上完全看不出是這樣鍾愛黑色之人。

“要不怎麼是佛口魔心？佛面魔心，佛口魔心，還有什麼，雙面神佛，這人身上有很多奇怪的外號，但總歸都是說他表裏不一。”靈不微碎碎念了一通，“好像沒發現什麼特別的。”

度九思則是注意到了那縷霧氣，它迅速往書架頂端一鑽，而後便消失不見了。

他飛上去，將書架頂端的書畫取下，竟都是奇聞雜談，靈不微在旁接過，粗粗地翻開一看，意外：“他居然還做了標記。”

上面有墨跡，標註的地方都是民間的復活傳聞。

無法復活心愛之人的一葉，就靠着這些傳聞來尋找蛛絲馬跡？

修羅原來也有傷心事。

靈不微哼了一聲，放下書冊，見旁邊度九思盯着打開的畫捲髮呆，探頭過去：“怎麼了？”

而看清畫上場景，她也愣了一下。

上面畫的是一個女人。

這是一張精雕細琢的畫像，畫中人容顏精巧，神情有一種混雜着嫵媚的嬌憨，十分動人。

靈不微伸手一拂，那縷鑽入畫像內的霧氣又被她逮了出來，可轉瞬又鑽了進去。

霧氣停留的位置，是女子的眼睛。

右下寫着三個字——

贈吾妻。

上刻紅印，紅印明晃晃屬於一葉。

靈不微輕聲感嘆：“她很美，一葉畫這幅畫的時候，想必傾注了無數情意。”

畫裏有情。

度九思點頭。而後問她：“我們接下來怎麼做？”

這縷霧氣並沒有帶他們找到一葉。

“去尋冉白玉？”靈不微思索一番，做了決定。

他們離開隱仙殿，也並非空手來送死，在養傷期間，靈不微也琢磨了很多針對冉白玉飛升的法子。

雖然因為那隻綠眼睛作祟，靈不微沒能飛升成功，可她畢竟是親身經歷了飛升，且感悟頗深的人，若說毫無眉目，倒也不是，折騰了幾天後，靈不微也想出來了致使他無法飛升的辦法。

只是要等到飛升當日才行。

“好，”度九思抖了抖畫卷，“咱們要帶走這幅畫嗎？”

靈不微點頭：“一葉如此寶貴這幅畫卷，帶走也好。正好此人我們總得解決。”

度九思頷首，他捲起畫軸，剛要收起，一股霧氣卻從裏面蒸騰而出。

靈不微拉住他，立刻往後退了兩步。

他們戒備地盯着這團從畫卷里飛出的霧。

霧緩緩地散了，原地則是驟然冒出個黑髮黑衣的女子，雖然和畫中人有同樣的一張臉，可她的神情卻大大不同。

她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嫵媚的風情，開口說話的時候便有了那份特有的嬌憨，她的聲音軟糯，像是泡在蜜糖里：“我可以幫你們找到一葉，帶上我，可不可以？”

這大變活人的景象着實出乎人意料，靈不微眉頭不解地凝起：“你是……他知道嗎？”

這個他知道嗎？指的自然是一葉。他知不知道自己一直想復活的愛人，其實魂魄一直藏在他的身邊？

女子抬起寬袖，擋住臉，隨後搖頭：“他不知道，不然他也不會想盡辦法，去尋找復活我的辦法了。”

“他呀，還以為我只是沒有靈智的殘魂，想盡辦法滋養這些霧呢。”她發出不太文雅的，咯咯的笑聲。

靈不微和度九思面面相覷。

“姑娘，你是一葉夫人嗎？”度九思問。

“對呀，”女子對度九思拋了個媚眼，“奴家名碧落，二位可喚我一聲落姑娘。”

碧落。

靈不微看着碧落，覺得稀奇，她很難想像，一葉魂牽夢縈的妻子，原是這般模樣。

她身上混雜着墮落的甜膩與單純的嬌憨，和一葉完全不是同路人。

“我們與一葉有仇。”靈不微提醒她。

碧落兩眼彎彎：“我知道呀，所以我才想帶你們去，你是不歸劍尊，我一百年前就知道你啦，那晚我也在呀。”

靈不微第一次與一葉交換問答時，霧氣確實是在，只是那時候的霧沒現在這般靈動。

“我想讓他死呀，”碧落仍舊笑盈盈的，“我想讓……一葉死呀。只是我太難過啦，這世上沒人殺得了他，我覺得呀，你們可以。”

靈不微愕然，她微微張唇：“你和一葉……不是夫妻嗎？”

“是呀，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要在一起的夫妻，”碧落臉上的笑意淡下去，“所以，下了黃泉的我，在等他呀。”

她很喜歡用呀這樣的語氣，尾音微微上揚，語調軟軟糯糯，有股難言的天真味道。

“他正想盡一切辦法，復活你。”度九思在旁，說出了靈不微心中的疑惑。

“可他不會為我，付出半顆心的，”靈不微藏起來的那縷霧氣，就是碧落的眼睛，她還是笑盈盈的，可那雙眼睛彷彿下一刻就要落淚，“他不會。”

一葉的情深似海到底有幾斤幾兩，碧落再清楚不過了。

“仙盟盟主……冉白玉……他是一葉教出來的呀，”碧落欲要落淚的神情瞬間就恢復了正常，她直勾勾地盯着靈不微，“你不知道的，對不對？”

靈不微嘴唇微啟，神情茫然。

一葉教出來的是什麼意思？

“冉白玉是我……是我撿到的……”

碧落歪頭，然後笑：“他們是師徒呀，天道之眼是一葉給冉白玉的，他本意是奪取你的氣運，來複活我，可惜失敗了，你身上的氣運無法被剝奪，退而求其次，滅了問仙派，想用問仙派的魂魄來複活我，可惜……又失敗了嘻嘻。”

碧落像是倒豆子一樣，把冉白玉和一葉捂得死死的、不願吐露給第三人知道的秘辛全都說了出來。

她嘆了口氣：“怎麼樣？帶上我吧，我在路上慢慢和你們說，反正冉白玉要飛升的地方，也就是隔壁。”

出得大佛塔，靈不微發現已是晨昏時分，碧落在她的袖中指路。

靈不微將那幅畫卷收入了袖子裏，碧落就藏在畫裏。

“今日便是冉白玉飛升之日嗎？”在大佛塔耽擱太久，靈不微也有些拿捏不準時間。

“明日，你們也就耽擱了一日。”碧落說，“先去仙盟入口的傳送陣那裏，然後去飛升台附近找個好位置蹲守。你們想辦法混進人群，最好不要隱身，容易被發現，可以弄死倆，代替他們，再易個容便可，今日很多人都遮擋了面貌，不會顯眼的。”

一葉的這位夫人，也不是個良善之輩。

靈不微和度九思對視了一眼，心中皆都有了計較。

碧落的出現完全出乎意外，而這女人所知又出乎意料的多，完全放棄她也不可能。

要麼她是轉機，要麼她是陷阱。

他們認她為轉機。

“那你有想要弄暈的人嗎？傳送陣到了，”靈不微看着前面花花綠綠的一片，“譬如討厭的門派之流。”

“現在哪有什麼門派，全都歸順仙盟了，來的都是隱世的老妖怪和一群沒見識過的散修，仙盟自家弟子早在裏面找好位置坐下了，這樣，弄倆仙盟弟子身份。”

碧落的話正得她心。

兩個普通的仙盟看大門的，身份很好替代。

如果是普通人，怕是還會擔憂替代之後應得的交互口令，可有碧落在，他們完全不用擔心。

換上仙盟弟子的藍色弟子服，靈不微堂而皇之地邁進了仙盟大門，而後感慨：“碧落姑娘對仙盟太熟悉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是被困在仙盟里。”

碧落嗤笑：“我以為你會想到這是因為冉白玉和一葉太過親近，我隨同一葉，來了仙盟不知有多少次。”

一葉與冉白玉的關係，是完全不在靈不微認知里的。且碧落的話意味着，從一開始，冉白玉的接近就是別有所圖。

她哼了一聲：“那又如何？左右我現在也已經知道，他們沆瀣一氣，蛇鼠一窩了。”

碧落笑了。

“一葉，這個和尚，嘴裏沒一句真的……”靈不微問，“索性無聊，碧落姑娘能不能說說一葉的弱點？他到底是什麼根腳，我到今日也不知。”

碧落笑，扯開話題：“一葉有句話說的是對的。”

“什麼？”

“你們倆確實得到了天道很多眷顧。”碧落道。

靈不微和度九思兩人并行，偌大的仙盟內部現在處處都是亂晃悠的弟子和外人，管得並不嚴格，兩人面容做了處理，泯然眾人，並不顯眼。

“眷顧？這種經歷你都覺得是眷顧嗎？”靈不微沉默，度九思替她問出了口。

“不是所有人，都能遇到真心相愛的人。”

這話讓靈不微心念一動，一旁的度九思也停住腳步。

“那你和一葉呢？”

靈不微總覺得這兩人關係有些古怪。

一葉那種人，能動心已經是人間奇事。

碧落渾身都神神秘秘的，她想要讓一葉死，可念起他的時候，語氣自帶一股纏綿悱惻的味道。

她換了個問法：“你想殺死他，你愛他？”

“不。”碧落否認了。

“那你恨他？”

“也不。”

在靈不微的第三個問題還沒開口的時候，碧落就切斷了她的話：“男人女人之間，不是非愛即恨的。”

那是自然，還有路人。

可瞧你們樣子，離路人可是十萬八千里。

靈不微還想再叨叨兩句，可眼角餘光瞥到的熟悉人影讓她神情一僵。

景袖一身黑衣，同宋蟬站在一起，像兩尊精美漂亮的石像，一動不動地杵着。

他們身後，就是那座新造出來的飛升台。

靈不微想要往前走，但度九思一把拉住她，對她搖搖頭，然後示意她抬頭。

靈不微順着他的視線往上看。

白越立在高樓之上，遙遙地看着他們，向他們微笑。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見見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