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上演（3） [V]
這劍沒落空，好似又落空。
靈不微握緊了不歸，她看着重新聚攏身體，立在她面前的冉白玉，他身上的傷已經恢復了原樣，芝蘭玉樹一般，和她天壤之別。
他倒是成了纖塵不染的那一個。
靈不微歪頭：“你放棄了自己的肉身？”
“不是放棄，是轉化，”冉白玉熱輕輕地嘆了一聲，“我只是讓我不受肉身所累，但我從沒有拋棄它。”
靈不微從未見過這樣詭異的法術，哪怕在歷史記載的飛升之仙之中，也沒有見過有人可以將自己的肉身煉化成另一種姿態。
她確定她的不歸劍刺中的不是障眼法，而是實打實的身體。
“劍尊，你困不住我的，因為我是風。”
靈不微沉默不語。
“……和我回去吧，”冉白玉見她沉默，終究忍不住，向她伸出手，說出來的話竟是還帶着商量的味道，“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他真的以為，只要自己也隨便由着自己捅幾劍，她就能原諒他。
靈不微想到這一關竅，都忍不住笑出聲。
這笑意來的突然，沖淡了她面上的譏嘲感，冉白玉一愣，他遲疑，卻也是問出了口：“你……願意了嗎？”
你願意了嗎？這種問法……靈不微樂了：“你和我認識那麼多年，應當了解我，只有一報還一報，我才能徹底解了心頭怨氣。”
她的意思就是還不夠，冉白玉並不意外，他端方如玉的面孔浮現出懊悔：“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只是劍尊，我做過的錯事已經發生，我只能補償你。”
他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堅持叫靈不微劍尊。
過去是因為他是她半個僕人，現在呢？是為了諷刺她嗎？
靈不微沒說話。
冉白玉則是繼續道：“若你覺得剛才還不夠，我可以任由你報復，只要你願意留在我身邊。”
好一片情深似海。
“把我的記憶全都毀掉的留下嗎？”
聽到此話，他急了：“不！若你心甘情願留下，我絕不會對你的記憶做什麼，你是半步飛升，我也做不了什麼，你信我？好不好，我是真的……我過去百年，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你……我去求了崇安大佛塔，才求到了復活你的機會……你相信我……”
他幾乎是低三下四，毫無儀態了。
靈不微斂目，崇安大佛塔……
“劍尊……”見她沉思，冉白玉殷切地往前靠了一步，只是靈不微一抬眼，他就停住了。
靈不微歪頭：“你配？”
冉白玉臉上的膽小，卑微，期盼，甚至於那種牽強的笑意，通通消失了。
他指着下方：“那景袖和宋蟬的命，你也不要了是嗎？”
景袖是你最好的朋友，宋蟬是你僅剩的同門，你打算放棄他們？
他露出了鋒利的獠牙。
冉白玉幾乎可以想得到靈不微的答案，他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溫柔的笑意：“你信我，好與不好？”
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就不動他們。
“好，”靈不微竟是點了頭。
然後她頂着冉白玉的目光，說：“我要你做三件事，若你全都能做到，我就應了你，我甚至可以自行毀掉記憶，同你在一起。”
“我是不要你自行毀去記憶的……你說。”
“第一件事，我要你每日受魂魄煅燒之苦，要清醒地受着，不得避。”
魂魄煅燒，便是生生折磨靈魂的酷刑，真是生不得死不能。
冉白玉毫不猶豫：“可以。”
靈不微又道：“第二件事，我要你對問仙派上上下下每一位弟子的墳墓，從掌門到看門弟子，向他們磕頭道歉，我要看見他們的每一座墓碑，上面籍貫身份都要標示清楚。”
冉白玉臉色微僵：“你繼續說。”
靈不微的嘴角微微勾起：“第三件，我要你昭告天下，屠殺問仙派滿門的人是你，逼我身隕的人是你，你本魔物，非我族類。”
“這不可能！”冉白玉一口回絕。
靈不微完全不意外，她說：“冉白玉，我比你更了解你的卑劣本性，你不配。”
冉白玉面上浮現痛色，可很快就消隱下去了。
他笑了笑：“若換一個人，這種話完全傷不了我，可是說這話的是你。”
無趣的深情戲碼。
靈不微的視線往下看，她眼神很平靜：“我只能承擔我自己的命。”
從一百年前起，問仙派滿門被滅，她就知道，自己守護不好別人。
她的目光往後一掃，不着痕迹地瞥過度九思。
可這幕逃不開冉白玉的眼睛。
冉白玉道：“那看來，他的命你也承擔不起了。他是誰呢？”
他手指輕移，指向了度九思。
度九思一直痴痴盯着這裏的眼神，和先前他們那齣戲的細節，都讓他反應過來，他嫉妒地發狂：“他是誰？！”
見冉白玉揭破了，靈不微光明正大地回頭，和度九思目光遙遙相望。
她笑了，這笑容竟是有些溫柔：“是……我的道侶。”
道侶。
修士生命無窮無盡，有無數人路過他們的生命，來個露水姻緣也算不得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哪怕與人百年，照樣可以和很多人有百年之久。
可他們都不是道侶。
修士的道侶，那就是要昭告天下，舉辦結道大典的，寓意要和他這輩子一起走下去的。
道侶，呵。
冉白玉的臉色扭曲，當年他一片真心，巴巴地跟着她，守着她，結果才守出了一個他是不歸劍尊道侶的謠言，只是謠言。
但她現在，卻當著他的面，輕而易舉地說出，另一個人是道侶。
冉白玉眼睛血紅。
“豁，靈不微可真……”
水鏡這端，看見這一幕的白越臉色古怪：“她不是為了激怒冉白玉才這樣說的，是真的這般想。”
他困惑地皺眉：“只是我怎麼也想不明白，那病懨懨的男人到底哪裏好，讓她這樣喜歡？”
無厭臉上浮現出曖昧的神色：“莫不是床上花樣多？我早年吸食男人的時候，就愛這一套，有幾個在床上溫柔小意的，我要他們命的時候，也着實猶豫了一番。”
“這般下作的想法，倒也不枉你是艷鬼出身。”
無厭撇嘴。
白越道：“靈不微要是如你一般，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她天生神骨，是天道選中的人，必定心思純凈，一心向道。”
他莫名地笑：“雖然靈不微身上看不太出來這特質，可也不是隨隨便便的塵世誘惑就能誘惑走的。”
無厭側目：“你倒是吹捧她，而且像是熟得很，盟主也捧着她，說起來，你到底何人？你好似對盟主和靈不微都很熟悉。”
白越揚揚下巴：“安靜看戲。”
又開始打啞謎，無厭不想說話了。
“我不會容忍，你的道侶不是我。”冉白玉留下這麼一句，然後猛地出手。
無厭做作閉上眼，哎喲，年輕人要血濺當場了啊。
可白越卻眯眼，他嘴裏輕輕吐出了兩個字——
神骨。
神骨？無厭睜開眼，她看清水鏡里的畫面，愕然無比。
那端儲雲容感覺到了度九思的殺氣，已經急的嗷嗷叫，拉度九思，度九思也不跑，他自己倒是想跑，可身體裏的三千察覺到了度九思有危險，死活不肯跑，兩個靈魂拉鋸戰，竟是就留在了原地。
原以為死翹翹了，異變突生，快得讓人都反應不過來。
被一劍釘穿，而不歸劍拔出后，就一直安安靜靜待在空中的神骨，竟是悄然回到了靈不微的手上。
神骨一入靈不微手，就變得柔軟滑溜起來，就連那堅韌的模樣都變得扭曲，它附到了不歸劍之上，這上面的劍口居然已經回復，瑩白如玉，散發著溫和金光的神骨，為不歸劍增添了一股奇特的色彩。
靈不微說：“風只能被一件東西困住，那就是空間。”
不歸劍拔出之後，神骨上面的痕迹就迅速恢復，靈不微一直沒碰，就是等着它自己好。
她想等到神骨恢復了吸收它離開，不料神骨竟是變作了一件奇怪的法器，且它不停地從劍身上，反向向她傳遞力量。
神骨附帶的，神的力量。
冉白玉面色一變，靈不微只是一揮劍身，就有層層金光從地方涌過來，然後形成一個金光形成的牢籠。
他立刻想要破開，可不論是故技重施，將身體變成看不見的模樣，還是用法術，竟然完全破不開。
靈不微注視着困獸一般的他：“我困住風了，是不是？”
冉白玉不回答。
靈不微則是跳到地面，她朝着度九思走過去，只是還沒走兩步，就趔趄了一下。
她脫力了。
用了心頭血，用光了靈力，方才就連這看似輕飄飄的一劍封印，也差不多抽幹了神骨里的力量，她想，自己一定要好好休息。
這麼大的場面都被自己解決了，她得好好睡一覺。
她朝着度九思一步步靠過去。
風停了。
可景袖和宋蟬的聲音在耳邊炸響：“避開！小心！”
身體先於大腦做出反應，直接放旁邊一滾。
在她站立的地方，出現一個巨大的爪印。
靈不微緩緩回過頭。
她以為沒有錯漏的那道金光籠，竟然被他不費吹灰之力地解開了。
她甚至都沒有察覺到。
一隻綠色的巨眼在冉白玉的背後展開，正是靈不微先前見過的那隻綠色眼睛，冉白玉冷冷地注視着她：“很可惜，劍尊，真正的神，是我。”
從那個巨大的深坑深處，有道道綠色道紋飛出，和上方的血色魂力組成的圓球交相呼應形，形成一道血綠交織的“路”。
路有一道分支，就是朝向冉白玉的，三者形成微妙的平衡，讓人體會到一種異樣的神秘。
冉白玉的氣勢節節攀升，以肉眼都察覺不到的速度飛升，直到他的氣息大變——
靈不微瞳孔一縮：他越過半步飛升境了！
半步飛升之上，就是飛升！
靈不微想起來了自己先前的預感。
十萬生魂和十萬死魂，誕生出來的東西，必然和飛升有關。
“這就是仙神嗎？”冉白玉抬起手，他面容滿足，讚歎一聲，“我的境界，終於到了大圓滿了。”
儲雲容尖叫後知後覺地傳入靈不微腦子裏，他說：“快跑！”
靈不微回頭看，恰好見到一道綠光朝着度九思他們飛過去。
“九思！”靈不微心臟驟停。
度九思仍舊直勾勾地看着靈不微，神情呆愣，好似痴傻一般。
而身後，冉白玉的氣息也逼近了她，冉白玉沒有像之前一樣裝作“情深似海，”而是帶了鋒銳的壓迫感，靈不微的後背又開始痛了。
冉白玉：“和我走。”
“滾開！”
一個聲音替靈不微喊出了心中的話。
靈不微無暇顧及，她發現，度九思忽然在面前消失了。
一隻溫熱的手抱住了她的腰，她剛要抵抗，面容一喜：“九思？”
度九思竟然來到了她的身邊！
可自己都沒發覺。
冉白玉眯眼：“你……”
度九思一手環住了靈不微的腰，一手將自己那把木劍一拉，劍鞘落到地上，劍身露了出來。
劍鞘在身的時候，這柄劍瞧着很短。
靈不微上次拔劍，也沒見到這柄短劍很古怪。
可度九思□□的，是一道紫色的炫光。
這道絢麗的光芒綻開時，四處響起驚雷，紫色的電弧到處炸開。靈不微看得都屏住了呼吸。
圍觀的人也無比意外。
無厭：“這是？”
白越眯眼：“不知道，像是神技。”
他的話和冉白玉重疊了，冉白玉：“神技？”
度九思壓根沒理他，他只是平靜又漠然地道：“讓開。”
他的氣息也平靜無比，完全看不出境界——包括冉白玉自己。
冉白玉冷笑一聲：“是我眼拙了，不過，就算是神靈，你也帶不走她！”
他一橫手，身後的那隻綠色巨眼就發出一道暗色光芒，直勾勾地沖向了度九思。
度九思橫劍一擋，可七竅仍舊流出了血。
冉白玉這手陰毒法術，簡直防不勝防。
度九思卻絲毫不怕，他心念一動，紫色電弧就直接劈到了綠色巨眼上，巨眼顫抖，像是有靈一樣，竟是發出了哀嚎之聲。
冉白玉臉色雪白，他立起了手中劍，眼中有濃濃的忌憚之色。
無論是因為靈不微，還是因為他自己，今日這個男人，都必須死！
生死魂源源不斷地供給他力量，這是他扼殺對手的最佳機會！
“我們快走！”靈不微也察覺出來了不對，她的話飛快，“我還有神骨可以稍微支撐一段路，九思，你來開路，我們坐你的芥子空間逃。”
“我來開路，”對上靈不微，度九思那痴狂的神情竟然變了，他抵着她的額頭，輕聲地吻了吻她，語句溫柔，透過了風：“識微，你要活下去。”
識微？
他訣別的語氣和突如其來的識微讓靈不微腦子蒙了一瞬，她反手死死地扣住他：“你想做什麼？”
“我離開不了，我只能送你走。”度九思說，“我很後悔那天沒有去赴約，很後悔去的太晚。我再也不會讓你出事。”
我發過誓，並且願用永生來守護這誓言。
冉白玉見到這幕，那張溫潤如玉的面具徹底撕裂：“去死！”
毀天滅地的綠色光芒朝他們涌過來。
靈不微卻不管，她想着，自己總是利益至上的，但在這一刻，她忽然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想法。
什麼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若是沒有他，青山全是枯樹了。
她反手緊緊地抱住度九思，咬牙切齒：“老子不跑！”
度九思察覺這滿懷懷抱，面色僵硬，又喜又悲。
可這也不過是短短几息間發生的事情。
綠光淹沒他們的那剎那，兩人皆都閉上眼。
可疼痛未曾到來，相反，震耳欲聾的一聲吼，將靈不微的心都吼活了：
“誰敢碰我乖孫？！”
作者有話說:
終於寫到男主來歷了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