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幽曇(12)

第40章 幽曇(12)

“這是?”陌生的女聲令度九思有些意外,包括這令人心驚的靈力威壓。

絕對是上三境的實力。

最差也是合道境。

靈不微這才想起,自己一直沒和度九思說景袖的身份。

她豎起一根手指,在度九思的唇上比了個“噓。”

“別問,等到了熱鬧現場,我再細細同你說。”

見她這樣,度九思也期待起所謂的“熱鬧。”

兩人循聲而去,因着靈不微一直在等,故此在使館內眾人被這聲音驚得雲裏霧裏的時候,她很快就找到了位置。

她來得很早,找到了個好位置,正對着偌大的庭院裏橫陳着的九具男屍。

哦,不是男屍。

靈不微眼睛尖,瞄見了男人的手在抽動。

心口卻無起伏。

怪哉。

庭院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度九思的視線從屍體上一掃而過,目光放在了旁邊的人影上。

是景袖,但又不像他。

他仍舊身着黑衣,面無表情,可是往日漂亮得銳利的臉再不復往日情態,他總是低垂着的眉眼終於直直地逼人目光。本來硬朗的輪廓竟是多了幾分柔和。整個人瞧上去都明亮不少。

最重要的,是那雙眼睛。

原來他有一雙那麼漂亮的眼睛,像春日的湖水。

可他只是淡淡地望了他們一眼,就移開了目光,彷彿他們是一粒未曾入眼的塵埃。

他在等其他人。

“景袖是兇手?”度九思問。

“你只關心這個嗎?”靈不微察覺到了四面八方湧來的人,推着他道,“咱們找個角落看戲。”

度九思抬手:“不用。”

術法施開,他們的人影就消失在了空地上。

靈不微發覺自己挪到了一個房間內,只是正前方仍舊是庭院場景,意味着她位置沒有動。

“芥子空間?”她有些驚奇。

“嗯。”

靈不微忽然綻開了一個笑。

“怎麼了?”度九思看她反應,像是想到了什麼趣事一般,他若有所感,“我以前也帶你進過芥子空間?”

“等你想起來了再說。”靈不微卻不提。

度九思有些無奈,但也明白了答案。

可他的記憶……

他不知自己緣何丟了記憶,只明白找回無比困難,這百年來,他什麼方法都試過。

靈不微打斷他的思考,催促:“你快看看她,好好看,別走神。”

看景袖?

字面意義上的?

度九思其實不大樂意觀察景袖。

這會讓他想到那夜他看見的,他們親密無間的姿態,和聲音極為響亮的一個親吻。

等等——

他一直相信靈不微和景袖之間沒什麼,私底下也悄悄地揣摩過那個吻的含義,兩人之間百年前相識,會不會可能是兄妹?又或者那就是個做戲的吻?

可那些猜測都只是在腦海中沉浮,後來便淡了。

他從沒猜測過這個可能性。

修真界,極少有人可以偽裝性別生活。

性別與容貌不同,必須要通過術法改變,長久地維持自己的身體變幻,需要消耗渾厚的靈力。

他不可思議地問:“景袖是女人?”

靈不微笑眯眯的:“對啊,這下不吃醋了吧?”

度九思沉默。

良久憋了很輕的一聲:“那也不可以隨便吻。”

靈不微:“……”

那不叫吻,那叫親親!就是親了個臉蛋!

再說誰隨便啦!

靈不微心裏吶喊了一通,沒說話。

度九思因為九幽蓮花花瓣養出來的血色,又有些蒼白了,或許是在黃泉疲累了一點。

從她的角度看過去,濃密的睫毛輕扇,嘴唇緊抿,兩頰微微鼓起——是過去看不見的可愛姿態。

像是在生氣,又像是緊張。

“你為什麼不說話?”度九思驀然仰頭,直勾勾地盯着她。

眼神像是有些委屈似的。

靈不微立刻轉到他的正面,半跪下來,伏在他的膝蓋上:“我靈不微發誓,再也不隨便親人了,要親只親度……嗚。”

度九思一把捂住她的嘴,心有餘悸。

險些讓這人將誓發出去了。

“你對天道就發這種誓?”他咬牙切齒的,耳後根緋紅。

靈不微不說話,靜靜地看着他,模樣乖巧極了。

度九思像是被眼神燙到了,匆忙收回手。

“讓我說話的是你,不說話的也是你,哎,”靈不微小聲道,“大醋精。”

度九思耳朵尖紅得似要着火,他挪開視線,用一種和緩而又平靜的語氣道:“景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和我說一說。”

直接挪開話題了。

比百年前的他臉皮還薄。

靈不微心底悄悄地逗弄一句,也順着他的意思,轉過頭去看景袖:“景袖啊,她是來討債的,這可是一件大喜事。”

不過是見血的大喜事。

哪怕她自己粉骨碎身,也絕不會放棄復仇。

靈不微尊重景袖的一切決定。

人聚了過來,但都不敢靠近,在院子外遙遙地看着,靈不微兩人說話的功夫,這小院已經被裏三層外三層地包了起來。

靈不微將景袖的身世簡單地說了一遍。

“黃泉鬼修,我在書上看過,因為跳脫輪迴,實力極為強大,”度九思凝視着景袖的身影,“好比現在的景袖,起碼是上三境。”

“不錯,”靈不微點頭,“她先前只有結丹境,是偽裝,好叫布鳴卸下心防。”

度九思手指輕扣了輪椅兩下:“那麼,一百年前的布鳴,憑什麼能從身為黃泉鬼修的景袖父親手上逃生呢?”

靈不微神色一僵。

“人鬼血脈融於一身,景袖的力量應該還不如她的父親吧,”度九思語氣淡淡的,嘴裏吐出來的懷疑卻是靈不微完全疏忽了的事情。

“最關鍵的是,”度九思說,“景袖如果認為布鳴修為就這麼高,為什麼不直接動手斬殺他?而要在他身邊蟄伏這麼久?”

是為了將他的殘魂收齊。

靈不微心底冒出這個回答,又被她自己給摁下去了。

木板可以認出布鳴的殘魂,景袖本不必這樣做。

“景袖在撒謊?不對!”靈不微驚訝地看向景袖,她仍舊寂寂地站在庭院裏,沒有動作。

度九思握住她冰涼的手心:“景袖沒有撒謊,只是隱瞞了很多事,不微,你關心則亂。”

是布鳴在撒謊。

布鳴的修為恐怕也已在上三境,且保命手段頗多。

“他最初暴露在人前的修為是元嬰,極有可能是因為他的神魂被分成了十七份之故,現如今修為上升到化神境,也有可能源於……他的傷正在恢復。”

靈不微看向景袖的視線有些凝重:“所以景袖擔心再讓布鳴成長下去,她就不是他的對手了?”

“很有可能,唯一的問題是,她為什麼要蟄伏在布鳴身邊這麼久。”

靈不微臉上的笑意消失了,靜靜地盯着景袖。

“你別擔心,她既然出來了,必有十足把握,不告訴你全部也是怕你擔心。”度九思見靈不微沉默不語,安慰道。

“我明白,我在想布鳴這個人,”靈不微道,“初看他膽小愚蠢,我以為裹在這幅皮下的還有個貪婪好色,惜命如金的靈魂,現在想來,萬萬不是。”

“他靈魂都被片成十七片了,他還能活下來,且在仙盟混了個這麼高的位置,必然不是蠢貨。一個壽命又長,腦子又靈活,藏了無數底牌的劊子手,為何在自己的七具分魂出事之後,只會哭求別人,自己卻毫無動作呢?”

因着思維完全跟着景袖走,靈不微完全沒去考慮別的。

現今冷靜下來,她才意識到這件事背後的重重矛盾。

“除非布鳴……早就留好了後手!”

“景袖!原來是你!”正當靈不微說出這句話,凄厲的聲音炸響。

布鳴急匆匆地趕來,他站在門口,好似兩眼一黑,要暈過去。

他確實沒想到背叛他,要殺他的是景袖!

宋蟬站在布鳴身後,他朝着旁邊看了一眼,正是靈不微和度九思的方向。

他看得見他們?

可宋蟬很快轉回視線,他語氣肅然:“景袖,你為何要殺這麼多人?”

一旁的布鳴聽到他這不溫不火的一句話,差點火氣又上來。

對待殺人兇手如此溫和,方才掐老子脖子倒是凶得很。

不過沒關係,沒關係……布鳴盯着景袖,眼中異彩連連:先讓他把這場戲唱好吧!

他顫抖着捂住心口:“我對你那麼好……你竟然,你竟然……”

景袖終於有了反應。

她的女聲溫和極了,她說:“確實很好,殺了我的爹娘,再把我像條狗一樣養着,還讓我認你為父,是嗎?”

“你胡說!”

布鳴喝罵:“你自己送上門來的!你想算計我!故意在雨天晚上撞我的馬車是不!我認你做乾兒子,是我眼瞎!老子對你不好嗎?啊?”

“怎麼不談我的第一句啊,”景袖舔了舔自己的唇,似笑非笑的,“布鳴,你不會認不出我是誰吧?”

話音一落,眾目睽睽之下,她乾淨利落地一伸手,斷了第一人的性命。

那男人無聲無息地去了,反倒是布鳴發出一聲悶哼,痛不欲生的模樣。

“第八個,”景袖看了眼自己的手,“想起來了嗎?”

她的手細長,瑩潤,哪怕常年握着刀劍,也漂亮極了。

很難想像這是一隻染了殺孽的手。

布鳴恐懼地看着她。眼底深處,憤恨一閃而過。

第八個,他當然懂是什麼意思。

一百二十九年前的夜晚,他被人活生生毀了魂魄,千年修為毀於一旦,只能苟延殘喘地活下去。

他完全沒想到,那黃泉鬼修和那個女人,居然有孩子!

黃泉鬼修不是沒後代的嗎?!

這種天生地養的東西,為什麼能和人類結合!

景袖被布鳴的恐懼取悅到了。

她幾乎想也不想地又是輕輕一劃,劍氣掠過第九人。

“噗——”布鳴猛然吐出一口血,他拉住了旁邊的宋蟬,“宋蟬,你快出手,快點!”

宋蟬巋然不動。

布鳴氣得雙眼發紅:“盟主命令你幫我解決這個女人的!你敢違抗盟主的命令嗎?!”

宋蟬沒說話。

於布鳴房間內,青影在聽到景袖的聲音后,確實吩咐:

“罷了,用不着咱們調查了,人家找上門來了,阿蟬,你幫布鳴解決這個麻煩吧。”

宋蟬不太高興地應下,又聽得青影傳音:“不過我也很好奇,布鳴有沒有留對付景袖的後手,你可以晚點動手。”

宋蟬心念一動,立刻應了。

他看着景袖,從景袖的只言片語裏聽出了她與布鳴的糾葛,心中動手的想法更淡。

只是——

宋蟬的視線又挪到了旁邊的空地。

那裏有一個旁人都瞧不見的青影,正滿臉微笑地看着這一幕。

仙盟盟主,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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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於百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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