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幽曇(9)
度九思和宋蟬一左一右地上前。
“這是不是坐實了兇手就是那幽曇木?”宋蟬沉聲問道。
靈不微沒說話。
她很想否認,沒有緣由。
“唔,”正當此時,阿蘭一聲低吟,緩緩睜開了眼睛。
一見到眼前陌生極了的三張臉,她嚇一跳:“你們?你們是誰?”
小姑娘嚇得往床鋪里滾了滾。
“阿蘭,這是仙盟的仙長們,”阿蘭娘親連忙上前擁住小姑娘,請求地看了三人一眼,“我家孩子真的很害怕那一天的事情,三位仙長,若是她不想說,還請容后再問可以嗎?”
“自然,”宋蟬點頭。
度九思往後退了兩步,道:“那孩子對你有興趣,你上前問就好。”
阿蘭的眼珠子黏在了靈不微的身上,蒼白的神情都有神采了幾分。
靈不微對她笑了笑,她立刻害羞地鑽進娘親懷裏去了。
宋蟬也往後退了幾步,兩人守在了門邊。
度九思和靈不微幾乎是形影不離的,宋蟬頭一次清晰地觀察這位看起來病氣繞骨的年輕公子。
他一定來歷非比尋常。
那個隨侍的小童,手裏的劍是難得的凶劍,且天賦相當出色,只是年紀尚幼。
度九思本人雖看起來修為平平,且孱弱無比,但有一股旁人不能輕易觸碰的氣勢。
可世家大族的弟子,自己絕對都見過。
“宋長老,在下臉上有什麼東西嗎?”度九思傳音。
宋蟬一愣,能直接傳音給他,修為必定不在他之下。
他眼中閃過一抹忌憚,傳音回去:“我在好奇公子的來歷。”
“在下只是一介普通散修,”度九思道,“家族位於深山老林,不值一提。”
深山老林的家族。
宋蟬明白了:“是我失禮了。”
度九思垂下眼,未再開口。
阿蘭娘親想讓個位置,留靈不微和阿蘭聊,熟料靈不微搖搖頭,坐在床邊,輕輕道:“阿蘭,你別怕,我只是一些小事想問你。”
阿蘭默默地又把頭扭了回來。
“那天為什麼要路過那棵大樹呢?”靈不微先前了解了一下,幽曇木那幾天因為出了人命,別人幾乎都遠遠地避開,可這小姑娘卻神奇地出現在了樹下。
“因為……因為糕點,”阿蘭怯怯地道,“買完糕點,我回家走錯路了。”
買糕點走錯路?
靈不微問道:“是哪家糕點啊?”
阿蘭沒想到靈不微問起了糕點,她眼睛一亮:“是城南的糕點鋪,可好吃了!”
靈不微輕笑,她說:“那我也去嘗一嘗。”
“好呀!”阿蘭喜上眉梢,可一說完,臉色便黯淡下去,“那你也要小心,小心那棵樹,千萬不要過去了。”
“就算大樹爺爺叫你,你都不要去。”
大樹爺爺叫你?
靈不微眼神微變,她疑惑道:“大樹爺爺叫我?可大樹爺爺不是只是一棵樹嗎?我是修仙的,小阿蘭,你知道修仙的嗎?我知道大樹爺爺不會說話。”
阿蘭當然知道修仙的意思。
她也覺得眼前這個姐姐漂亮得像是仙女一樣。
她點點頭:“大樹爺爺不會張嘴,但是會給你腦子裏說話,大樹爺爺叫我到他那裏去,還叫了很多聲。”
這是先前不知道的信息。
所以,那棵幽曇木,真的生出了樹靈害人?
那又是為什麼呢?為什麼只挑男人?為什麼引誘阿蘭到了跟前,卻沒有傷害她?
“然後你就暈過去了嗎?”靈不微問道。
阿蘭點點頭,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散發著光彩的小臉陡然煞白:“然後我聽到了樹上有東西在響,我一抬頭,嘩啦啦啦……”
她膽怯地閉上眼睛。
吊下來的,也是掉下來的屍體。
靈不微摸了摸阿蘭的頭。
她的手心微涼,沒有絲毫特殊,但阿蘭就是感覺到了莫名的安心。
“那你覺得,大樹爺爺是壞人嗎?”靈不微的聲音有一種特殊的味道,誘惑着阿蘭開口。
阿蘭閉着眼睛想了想:“不是,大樹爺爺不是壞人。”
“大樹爺爺叫我的時候,聲音很輕,就像是很虛弱一樣,”阿蘭蹙眉,“所以我一點也不害怕。”
一點也不害怕嗎?
靈不微看着手裏的那片花瓣,說:“你看見了花嗎?大樹爺爺,有沒有送給你花?”
阿蘭睜開眼睛,她說:“看見了,在那個……那個東西掉下來的時候,我看見了花花。”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眼睛,然後對靈不微招招手。
靈不微附耳過去:“其實我有個事情不好意思告訴大家的啦,我沒有看見那個可怕的屍體,我的眼睛面前,被花擋住了。”
但是那種屍體降臨的恐懼感還是讓小阿蘭害怕地暈倒了。
“好,小阿蘭,別怕,都過去了,不會有下一具屍體了,”靈不微明白了。
她輕撫了一下手中的幽曇花瓣,將它放回了阿蘭的身上,道,“我相信你,大樹爺爺不是壞人,不要擔心大樹爺爺。”
靈不微的話和之前的那些仙盟修士都不同,他們都說大樹爺爺是壞人。
阿蘭眼睛一亮:“真的嗎?”
“真的。”靈不微歪頭,眼眸溫柔極了:“等你好了,我帶你去見好好的大樹爺爺。”
“好!”
一離開阿蘭家,宋蟬就迫不及待地問道:“為什麼說樹靈不是作惡者?你有頭緒了嗎?”
靈不微道:“你們查過那幾具男屍的身份嗎?他們有什麼交集嗎?家世或者別的,交集點。”
宋蟬點頭:“查過,全都是普通人,沒有修為,也沒什麼交集點。”
“這消息是誰給你的?”靈不微忽然問道。
宋蟬一僵:“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布鳴給的?”靈不微像是預料到了一切,她明明身在局內,卻又立在棋盤之上,“再去查一遍,不要用布鳴的任何手下。”
“任何。”
這個對話之前好像也發生過。
就是靈不微叮囑他回問仙派的時候。
宋蟬靜靜地凝視了一會兒靈不微。
靈不微任由他打量。
“好。”如上次一般,他也這麼回答。
看着宋蟬離開的背影,靈不微駐足在街邊發獃。
一隻微涼的手拉住她:“我們回去。”
靈不微看着度九思的側臉,揚眉:“好。”
仙盟駐嵐都分部。
布鳴差退下人,怒意勃發。
他狠狠地摔碎一個杯子,瓷片飛濺。
想到了宋蟬那張臉,他覺得身體各處都疼得厲害。
得意什麼!囂張什麼!
要不是盟主護着你,你以為你一個喪家之犬能這麼風光?!
老子也已經邁入化神境了!
“大人,您氣什麼?”低沉的男聲自門口響起。
來人纖長的手指微動,散落一地的碎瓷片重新浮到空中,然後恢復了完整的杯子。
指尖把玩了一番瓷杯,才輕輕地放回桌面上。
見到景袖,布鳴臉色稍緩:“我是氣這平白無故遭的罪,宋蟬這給人添堵的也就罷了,他新帶的那倆莫名其妙的小鬼,也讓我氣死了。對了,你不是認識那女子嗎?她到底是什麼來歷?”
靈不微啊。
景袖低頭,她在思考,如何說,如何說才能……
顯得她們關係不深。
“她和仙盟盟主有故交,我認識她的時候,盟主和她還是朋友。”景袖苦笑一聲:“也就是我天賦差,不然我或許也能借她這條線,入了盟主的青眼了。”
什麼?!
盟主的朋友!
布鳴悚然一驚,立刻意識到自己在黃泉做的決定很聰明。
盟主那人神通廣大,他看上眼的人,絕不普通。
“那我就原諒她的冒犯好了,不過她真是莫名其妙,老喜歡作弄老子,”布鳴咬牙切齒。
聽到那句“喜歡作弄老子,”景袖眸中異光一閃。
布鳴接着抱怨,“至於那個宋蟬,我只能再忍忍,這等特殊時候……”
這件事情做成了,一個宋蟬便不在他的眼裏了。
盟主說了許他驚天恩德,想處理一個宋蟬不是輕輕鬆鬆?
想到這裏,他心下才舒服了一些。
布鳴問道:“查到殺這些男人的人是誰了嗎?總不能真的是樹妖吧?”
特殊時候是什麼意思?
她恭順道:“樹妖在追查中,有極大可能。”
“要是樹妖還好,”布鳴感嘆道,“畢竟這些人……”
景袖疑惑:“什麼?”
“算了,都是些陳年舊事,你也不必知道,”布鳴煩心極了,一拂袖,“袖兒啊,我告訴你,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你以後做事千萬不能心慈手軟,明白嗎?”
“屬下明白。”
“嗯,”他點點頭,“你先中了樹妖的傷,又在黃泉挨了一遭,快些去休息吧。”
景袖卻沒走。
她猛地跪下:“屬下只是為了大人做了分內事,大人萬萬不可如此客氣。”
布鳴盯着景袖,愣了半晌,才摸了摸眼角的濕潤,將人扶起來:“我真是……何德何能,景袖,我的好袖兒。”
他拉着景袖的手,沒讓他走,只是反反覆復念叨這一句。
火候成熟了嗎?
景袖抬頭,誠懇地道:“大人,景袖的這條命是您給的,自然是為了您做牛做馬,赴湯蹈火,我永遠會是您最堅實的臂膀。”
布鳴一愣。
他眼眸濕潤,想起了撿到景袖的那一日。
瘦削的青年渾身是傷,摔倒在他的馬車前,那日雨特別大,他本懶得管,可青年露出了一雙眼睛。
那眼睛漂亮極了,像春日的湖水。
久違的心動又浮現在了腦海,他將人給帶了回去。
只是他確實對情愛之事不感興趣,景袖修為雖低,只有結丹境,辦事卻忠心耿耿。
一來二去,他就將人留在了身邊。
都快一百年了啊。
布鳴清醒過來,他抓住了布鳴的手:“我膝下無子,恐怕此生傳承都要斷掉,袖兒,你我情誼深厚,我哪裏能讓你做牛做馬,你可願意認我為父?”
景袖愕然,隨即立刻拒絕道:“我怎麼能……?”
“別急着拒絕,”話說出口,布鳴心思也徹底清楚了,“我也一大把年紀了,對於男女情愛之事也不感興趣,你這孩子誠心誠意對我,我都知道。”
他拍了拍景袖的肩膀:“若你成為我兒,我有許多不能為外人言的心事,就能讓你一同分享了,我兒,你願意為我分擔嗎?”
景袖抬頭,直勾勾地盯着布鳴。
布鳴堪稱溫和慈祥地笑了笑。
他像是為了要收下景袖,特意給他一個甜頭:“我知道你的天賦有限,所以一直在結丹境,但其實,我開始也是個築基不了的廢物,一直到我遇到盟主。”
“袖兒,咱們父子倆的好日子,在後面吶。”
景袖的手指深深地扣進地面。
她伏倒在地上,對着布鳴行了個叩拜大禮:“父親。”
布鳴滿臉笑容地扶起了景袖,他拍了拍她的手,引她上前:“來,我兒,我給你瞧點好東西,你畢竟也來自於仙盟,但有些事情啊,你總得知道的。”
景袖低頭,謙卑恭謹。
……
天色漸晚。
景袖目光空茫地合上了布鳴的房門。
她像是不知前方何處,稀里糊塗地走了幾圈。
直到她在涼亭前,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我們又在這裏相遇了,”靈不微平靜地凝視着她,“有什麼煩心事嗎?小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