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迷霧(3)
靈不微以為病美人會變臉,但她想錯了。
病美人臉上只是掠過了些微錯愕,隨即展顏一笑:“好啊。”
這笑容,殺傷力太大了……
靈不微犯了下花痴,隨即心底浮現疑惑與忌憚。但她問都沒問,直接點頭:“那……多……多謝美……哦不,多謝高人了。”
病美人手在空中一劃,一道淡青色階梯上達迷霧,不見盡頭。
“這就是出去的路。”病美人注視着靈不微。
靈不微對着病美人眨了眨眼:“那我去了哦。”
只是她的腳尖剛觸到階梯,就立刻收回了腳:“但我一個人害怕,我要你陪我一起走。”
害怕你挖坑。
病美人竟是點頭:“可以。”
他推動輪椅,靈不微和他並列而行。
“你先上去,”靈不微看着那階梯。
病美人毫不介意,他從輪椅上站起來,輪椅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他的靈戒里,他站在了階梯上。
無事發生。
靈不微挑挑眉,大步邁出,腳尖剛踩上階梯,階梯竟忽然消散,一團乳白的霧襲面湧來,她氣息一凜,頭一次出了手。
銀色鞭子精準地捲住了一邊的病美人,儘管在第一時間他就猛地後退。
然後病美人發現自己竟然完全無法用出靈力……這條鞭子!
兩人一同墜入突如其來的迷霧之中。
少年眼睜睜地看着迷霧卷着二人,消失在平整的地面上。
他抬起頭,看着頭頂團團翻湧的迷霧,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抽出了身後的劍。
瞬息之間,靈不微摔在了地上。霧是濕潤的,周圍沒有風,身體傳達出的訊息是不舒服的冰涼與黏膩。
靈不微很討厭這種感覺,這讓她想到了她在棺材裏剛醒來的場景。
她努力睜開眼,但又是一臂之外,萬物都被迷霧遮掩。
她收緊了手裏的銀鞭。
那一端傳來了抗拒。
靈不微低低地嘆了一聲氣,順着銀鞭摸了過去。
她還未瞧見人影,一隻冰涼的手往她眉心一點:“解開鞭子。”
一股涼意從眉心進入雙眼,眼前迷霧仍舊,但靈不微卻忽然瞧見了一步之外的病美人。
他離了輪椅了,靠在巨石之上,一手握着未出鞘的木劍,一手捂着唇,氣息萎靡。
靈不微連忙鬆開了鞭子。
病美人見她將鞭子繫上腰間,鞭子便化作了銀色腰帶。
他移開目光:“這不是我設的陷阱。”
“我知道,”靈不微又不傻,看這濃霧就知道,是來源於布下陣法的人,她想了想,“但我初始以為是你佈下的陷阱,所以故意拉你下來的。”
病美人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便挪開了目光。
靈不微心虛地站到了他身邊,觀察了一下四周。
她想她知道這座山魂魄盡皆沒有靈智,且大霧瀰漫的原因了。
在不遠處的山壁之上,有很顯眼的三道爪痕。
爪痕上盤旋着經久不消的戾氣,源源不絕的霧氣從裏面冒出。
病美人沿着山壁一步步靠過去,速度極慢。
靈不微在後面數他的步子,只覺得他速度太慢了,比她這個體力還沒恢復的小姑娘還虛弱。
“你……”
靈不微不大喜歡這樣的安靜,剛要開口,就見前方的病美人腳步一頓,然後身體踉蹌了一下。
血腥味蔓延,靈不微臉色一變,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就看見病美人嘴角溢出了血,一臉搖搖欲墜的表情。
不是吧?這麼虛弱?
“輪椅呢?你的輪椅呢?快快快,快坐下。”靈不微暗道這個小修士廢物。
這才幾步路啊?難道是她拽他下來的時候把他摔到了?
“這裏環境古怪,我體內靈力微末,不夠打開靈戒,”病美人微微氣喘,“沒有。”
他的輪椅其實材質特殊,也是穩定他身體狀況的法器。
靈不微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發展……
她搓了搓手,猶豫不安:“那……那我扶着您?”
您可千萬別有什麼“你這來歷不明的女人怎麼可以接觸我尊貴的身體”的奇怪毛病!
還好,沒有。
病美人低低地應了一聲,靈不微扶着他,慢慢往前挪。
他的身上有很濃的藥味,靈不微吸了吸鼻子,有些發苦。
只是這苦味之中又夾雜着清冽的松香,倒是和山間林霧很配。
明明是一眼就能看得到頭的距離,但鑒於病美人走兩步就要休息,他們挪動有如龜速。
但靈不微也不敢催,她清楚,病美人會虛弱得這麼過分,一是這裏的霧氣太深重,二就是她的那一鞭。
她腰間的鞭子,是會損耗人的精氣的,纏上人的瞬間就能封住他的靈力。
只是普通人損耗一點精氣沒什麼,而對於病美人這樣的……
他這副如此孱弱的身體連她都意外。
“你沒有修為,但你可以使用靈器,你過去修鍊過?”她胡思亂想間,就聽病美人開口了。
確實,我不僅修鍊過,我還成魔過。
但這些她自然不會同病美人說。
她小聲嘟噥:“我天賦異稟,你不懂。”
病美人若有所思,看着靈不微和他接觸的那隻手。
靈不微沒有絲毫的不舒服,這說明——
他先前的猜測錯了。
他是先天靈體,加之身體弱成這副樣子,很容易被妖鬼侵襲。父君便為他煉製了一件護身秘寶,一旦妖邪接觸,便會顯露原型。
奪舍之人,也算是妖邪。
他開始就猜靈不微是被奪舍了,故此在上方為靈不微搭建的樓梯,其實就是他的護身秘寶變幻而來。結果兩人跌落這裏,她直接碰到了他身上的護身秘寶,都毫無反應。
所以,她真的只是個天賦異稟的普通人?
“看,到了。”兩人終於到了石壁之前。
靈不微抬頭,盯着那爪痕,神色有微微好奇。
三道爪痕刻入石壁,哪怕霧氣不斷湧出,也能瞧見漆黑的血跡從凹槽之中拉出一仙長長的痕迹,不難想像當初留下爪痕的小獸流了多少血。而最讓她好奇的,則是盤旋在爪痕之上的……
她皺了皺眉,這是復活之後,她遇到的最討厭的氣息。很熟悉的討厭,她一定聞到過。
可是……
靈不微默默地盯着那三道爪痕,然後鬆開了病美人的胳膊,一步步靠近。
“你做什麼?”病美人見她雙目痴怔,竟像是被什麼魘住了一樣。
可他確認這爪痕沒有什麼法術存在。
“我……”靈不微面上閃過一絲掙扎與恍惚。
她想要去摸摸那三道爪痕,雖然厭惡,但這厭惡之中,卻存在着難得的親近。
她頹然,放低了肩膀:“我只是想要走近點看看,這是什麼留下來的痕迹。”
“是上古神靈。”病美人本不想說話。
他身體疲憊,也戒備靈不微。
可鬼使神差的,就直接給出了答案,“這是神靈留下來的痕迹,雖然已過去千萬年……”
站在神靈面前,他覺得自己的病體也彷彿輕鬆了許多。
神,萬千修士都憧憬着的存在。
“可惜,世間再無神靈。”
他回過神,卻發現靈不微仍舊低着頭,耷拉着肩膀,身上的氣息比方才還要凝滯。
“世間為什麼沒有神靈了?”靈不微忽然發問。
病美人一怔。
他抬頭看向了那堵石壁,很難想像,到底神靈處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在這留下了三道深刻的血痕。
“我不知道,哪怕是最近和神靈有關的消息,都是一百年前,神骨之主身死道消的事情了,”
病美人想到了關於神骨之主的事情,面上晦澀難言。
低着頭的靈不微卻沒瞧見。
“哦,原來你還是個不足一百歲的年輕小修士。”靈不微終於出聲了,但一說出的話,就讓病美人面色一黑。
病美人自持冷靜,甚少有失態的時候,可他對於靈不微,實打實地無話可說。
她抓的重點總是無比奇特。
他閉了閉眼,竭力平靜:“我早就過了一百歲了。”
他經歷過百年前的神骨之滅,但他……忘記了。
不對,為什麼要和她爭論這個?
病美人往旁邊走了兩步,免得被這古怪女子傳染得腦子不清醒,可不過兩步,又是咳嗽了起來。
靈不微一邊念着罪過罪過,是我有眼不識您這座悠久的高山,一邊又扶起了病美人的胳膊,伏低做小。
病美人被她噎的神色愈發差。
他沒注意,靈不微背過身的那一剎,她又轉過頭,看了一眼那三道爪痕。
靈不微終於明白她為什麼會對這玩意兒,產生厭惡和親近。
他們是同類。
神骨賜予她無上的地位,也帶給她難忘的夢魘。
神骨之主,呵。
“可知道了神在這裏留下了三道痕迹,對於我們來說也沒什麼用啊,”靠在石壁上,靈不微瞅了瞅病美人的臉色,“這出去方法我們還是不知道。”
病美人低低地咳嗽了一聲:“很有可能,這山中霧氣,以及這個空間,都是神的意志。”
神的意志?
靈不微還是頭一次聽說這個詞。
“他在留下三道爪痕的時候,一要讓此山魂魄都失靈智,二要讓此山遍佈大霧。斗轉星移,歷經千萬年而不變。”
神的意志,無法消除。
靈不微恍然,所謂神的意志,就是神的詛咒。
神的詛咒她還是很熟悉的,也許千萬年前,這裏還有別的詛咒,但滄海桑田,如今已成了一座普通的山,再無活人,於是只剩下這兩個詛咒生效了。
詛咒可難消除的很啊,若她還是百年前的她,倒也不難,但現在……
不過她轉念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若山中霧氣和這個空間,都是神的意志,我覺得用那噬神珠布下陣法的人,便算不得高明了,或許那藏人皮的地方,本身就因為神的意志而存在,如同這漫天大霧一般。”靈不微大膽推測,“那珠子一拿走,整個空間就傾塌,不一定是故意為之,你想,把人引進他藏人皮的地方,難道於他是好處嗎?”
“我看,人皮倒像是什麼心思狠辣,但法術不怎麼高明的鼠輩乾的,只敢偷偷摸摸行事。”
“他布下噬神珠,估計是為了迷惑抓來的人的心智,讓他們乖乖被他剝皮,”靈不微道,“只是噬神珠為什麼放在上方,也許是因為他陣法學的不精妙,無法在下方佈局,而不影響到他自己。”
病美人沒回應她的猜測。
他會來山中,本來就是帶着目的而來,人皮一事也是誤打誤撞,解開了很多謎團。
而那些靈不微不用知曉。
雖然她說的極有可能是對的。
靈不微見他不答話,也沒什麼想法。
她本就和人皮一事沒什麼牽扯。
所以現在的問題是,要怎麼讓神的意志消除?
靈不微看向了那三道爪痕,忍不住道:“死都死了,你還折騰什麼呢?我要是你,當初就會把自己的仇人全給手刃了再死。而不是留下這勞什子的詛咒。”
病美人側目。
然後身下忽然開始震動。
身後的石壁頃刻間崩裂,碎石漫天。
靈不微傻了,不是吧?這麼小氣的?不過是吐槽了一句而已,就要他們死?
病美人神色一變,攬住了靈不微,青光自手中乍現,形成一道青色的屏障,攔住了崩裂的碎石。
可他靈力不夠,那屏障瞧着也脆弱得一碰就碎。
腳下踩空,熟悉的失重感襲來。
靈不微抬眼,眼前陷入黑暗之前,看見的最後一幕,是病美人嘴角鮮紅的血。
這下吐這麼多血?她憂心忡忡地想,自己當初好像有好幾顆號稱可以肉白骨活死人的丹藥,要是找到了她生前的寶貝,就分幾顆給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