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蕭雪嶺迅速回過神,帶着明珠後退。這時候,紀無痕也已經再次攔住了羅文進。
“普通的短刀確實沒用,但是很遺憾,這把短刀,它不太普通呢。”明珠歪頭笑起來。
她手上沾着血漬,猩紅與白皙相互映襯,艷麗的刺人耳目。天使的面容,笑容卻彷彿惡魔。
羅文進不可置信,倒不是因為受傷,皮肉傷於他而言,早就不算什麼了,他察覺到自己的修為在流逝?!
明珠又看向朱武,滿臉嘲弄的惡意:“你要不要也來試試?不是對我的喜好很感興趣嗎?這是我最喜歡的收藏之一,本小姐今天也給你一個親身體驗的機會如何?”
朱武臉色陰沉:“明珠小姐待在深閨太久了,對這世道怕是不怎麼了解了……”
明珠再次笑起來,歪着頭看他,天真爛漫,惹人心動,像是話本子裏的妖魅。
“世道?與我何干?與你何干?再說了,這世道是你定的嗎?”明珠迎着光站在那裏;落日餘暉打在她臉上,淡化了原本的青澀稚嫩,多了兩分聖潔,更加像是九天降落的仙女,隨即,話鋒一轉,笑容也瞬間斂去,“這世道再怎麼變,也不會醜八怪當道!”
朱武沒有聽清她說了什麼,全部心神都已經被眼前的美貌吸引,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蠢蠢欲動。
太美了,他活了將近百歲的時光,見過的美人兒不計其數,也曾遊歷四境,還專門去過賀蘭府,據說賀蘭氏歷代皆出美人兒,但他見過的那些賀蘭氏子弟,也無一人,能夠與眼前的少女相提並論。
這樣的美貌,這樣的姿色,付出點代價,總是值得的。
就在這時候,攔截了馬車的前後兩道鐵門,終於被劈開,站在對面的羅文進,以及正在蓄力準備動手的朱武,都被一道強勁的氣勢逼退到了最後方。
夏侯錚風站到了明珠跟前,唇邊掛着一抹涼薄的冷笑,看向了羅文進和朱武:“我倒是不知,明珠不過是出門遊玩,竟然也讓兩位將軍如此牽腸掛肚,不僅無心朝政,還特意趕來護送,我這個國主,都不曾得到過兩位將軍如此厚愛……”
這場鬧劇,在夏侯錚風出現后,暫時終結,但是明珠一整天的好心情,都被毀了,坐上新的馬車,就一直悶悶不樂,盯着馬車外面的景象,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彷彿神遊天外。
快到夏侯府的時候,馬車拐進一條巷子裏,明珠的目光,恰巧與那家走出來的少年對了個正着。
少年一眼驚艷,站在那裏,腳下像是被黏住了似的,動彈不得,一直到明珠的馬車消失,也仍是未能回過神來……
明珠突然開口:“那戶人家,好像也蠻有錢的吧?嫁去他們家,應該也養得起我吧?”
綠瑛手裏的茶碗一個沒拿穩,全都滾落到了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滾燙的茶水全都澆到了她的手上、腳上,綠瑛卻來不及喊疼,也像是沒有感受到疼痛似的,急急忙忙就去反駁明珠:“小姐可不要胡思亂想,您配得上這世上的任何一個男子!小姐還如此年輕,多的是機會慢慢挑選。”
明珠抿了抿唇:“我的人生,從來沒有選擇。”
紀無痕正要掀開帘子,聽到明珠的話,頓時愣住。
綠瑛張了張嘴,卻又無從反駁。
明珠睡不着,便靜悄悄起身,自己抱着小被子,走到了窗檯前,看着外面的明月,心裏卻難過的想哭。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想要從這小樓上跳下去,至少,她不用再忍受那些噁心的、黏在她身上、撕都撕不下來的目光。
這個高度,能一下子摔死人嗎?要是摔到血肉模糊卻死不了,那豈不是更加痛苦?她聽人說,從高處墜落摔死的人,都會面目全非,丑的讓人多看一眼都會做噩夢,明珠倒是完全不在意,人都已經死了,誰還在乎漂亮不漂亮?但是如果死比活着還要難過,就不值當了……
從前的時候,明珠還會自信地想着,哥哥們一定會讓她選一個自己的人嫁過去,要是實在沒有那麼一個人,哪怕她一輩子不嫁人,哥哥也會一如既往地待她好,但是現在,明珠不敢賭了。從她知道自己不是夏侯府親生的孩子開始,明珠就已經在如履薄冰了。
或許,她的價值,就在於能嫁個什麼樣的男人呢……
明珠盯着樓下,腦子裏止不住地胡思亂想。
紀無痕回來的時候,一抬眼就看到了樓上的身影,心裏“咯噔”一聲,立刻走了上去。
“小姐,要去樓頂看月亮星星嗎?”
明珠恍然回過神,看到了站在長廊里的紀無痕,正對着她笑。
不得不說,這個男人笑起來真的非常好看,溫柔又淡定,彷彿他的世界裏,沒有半分煩惱,也沒有他解決不了的任何事情,讓明珠沉重的心情,也跟着輕鬆了幾分。
紀無痕又走近了些,伸出手:“雖然摘不到星辰,但,或許可以距離星辰更近一些?”
明珠將手遞了過去,她還沒有在夜裏登上過高處看星星呢。
紀無痕拽着她往外輕輕一帶,明珠的身體,就自動漂浮到了窗台上。隨即,紀無痕用小被子將她裹得嚴嚴實實,抱住了她的腰,說道:“風大,小姐可以先閉上眼睛。”
明珠聽話地閉上了眼睛,窩在他懷裏,果然聽到了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
不多會兒,一切就又安靜下來,她能感知的到,漂浮的腳尖,似乎踩到了什麼東西,突然之間就有了踏實的感覺。
“到了,小姐睜開眼睛吧。”一邊說著,紀無痕已經在琉璃瓦上鋪了厚厚的軟墊,“坐在這裏就好。”
明珠一睜眼,就看到了漫天星辰,恍若就在眼前,伸手即可摘到,但是伸出手,才發現都是幻象,星星和月亮,都離自己很遠很遠。即使如此,明珠也覺得很高興,玩的不亦樂乎,手指去抓取不同的星星,然後看着自己一無所有的指尖,笑出聲來。
紀無痕察覺得到,她心情很好,便也沒有打擾,靜靜站在一邊,當個合格的工具人。
夜晚的風還是有些涼,不多會兒,明珠便開始打噴嚏。
紀無痕便開口道:“先回去,明日晚上我再帶小姐來,好不好?”
明珠點點頭,倒是很好說話。
回了房間,綠瑛正急的滿身大汗:“小姐,你去哪了?!嚇死我了!”
她離開不過一刻鐘的時間,再回來就不見了人影兒,綠瑛差點兒心跳驟停,將房間裏的丫鬟罵了個遍,又四處找人,幾乎快要絕望了,正猶豫着要不要去告知主君……
明珠心情萎靡,只道:“下次我出門前會跟你們說一聲。”
紀無痕也道:“是紀某的錯,忘記告知綠瑛姑娘了。”
綠瑛也不好再說什麼:“沒事兒就好,也勞煩先生了,我先去照顧小姐。”
她當然知道明珠在煩惱什麼,從晚宴開始,發生的事情,別說是夏侯府,大概整個耀安城,都快要傳遍了,明珠的心情怎麼可能好的起來?但她既沒法勸也幫不上什麼忙,只能小心翼翼避開這個話題。
明珠這一夜,睡得極不安穩,夢裏的場景,模糊又陰暗,讓人害怕的很,就像是被怪物追在屁股後面時候的感受。
就在明珠慌慌張張、無路可逃的時候,突然一雙溫暖的手牽住了她,帶着她往前面走去。
明珠依舊看不清她的樣貌聽不到她的聲音,卻莫名覺得溫暖極了,彷彿只要她在,黑暗就會被驅逐,光明很快到來。
走出那道陰暗的長廊后,明珠果然感受到了陽光的溫暖,隨即畫面再次轉變,她變成了一個小嬰兒,躺在床上,連翻身都得費好大的勁兒……
她被抱了起來,那是一個溫柔的懷抱,香香的,帶着讓人安心的味道,明珠一下子就沒忍住,打起了哈欠,昏昏欲睡。
然後,她就聽到了一個極為好聽的聲音:“我們明珠是困了嗎?快些睡吧,要吃好睡好,才能快快長大哦~”
語氣里的寵溺,聽到耳朵里就讓人覺得自己被愛着,明珠很想看清楚這個人究竟長什麼模樣兒,但是這副軀體確實太弱小了,瞌睡一上來,根本止不住,上下眼皮打架了一會兒,就真的睡過去了,迷糊中,她也依舊能夠感受到,這個可能是她母親的女人,並沒有遠離。
明珠睡得格外安心,冷不丁醒過來,場景又發生了變化。
這一次,她稍微長大了一些,已經能夠驅使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在床榻上爬來爬去,巡視自己的領地了。
女人正拍着手在鼓勵她:“明珠加油,到娘親這裏來,就有好吃的咯。”
明珠立刻蹭蹭往前爬,咧開小嘴,笑的像個小傻子似的,迫不及待就要奔進母親懷抱里。
女人也在明珠到達目的地的第一時間就抱起了她,親昵地蹭着她的臉頰:“明珠真聰明!”
時間繼續往前走,明珠學會了走路,像只小鴨子似的,搖搖擺擺,滑稽但卻可愛。
夢境的盡頭,女人緊緊抱着明珠小小的身軀,蹭着她的小臉,語氣一如既往地溫柔:“明珠,要好好活着,要一直開心哦~”
……
明珠猛然睜開眼,心臟一陣一陣地抽疼,茫然又忐忑,不敢多想,不敢深想,生怕一不小心,就驚動了好不容易得來的美夢。
這一次,夢境裏的每一個細節,她都記得清清楚楚,那些畫面,無一不昭示着,她曾經也是被愛着的,甚至,讓她有些貪心地想,若是沒有後來的變故,若是她還在母親身邊,她依然,還是被家人深愛着……
綠瑛走了進來,臉色突然一變,慌慌張張:“小姐,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怎麼就哭了……”
明珠伸出之間蹭了蹭臉頰,這才發現,滿臉的淚水,連鬢角的頭髮都已經濕透了。
小姐醒了,丫鬟們便也立刻忙碌起來,出出進進,更衣、漱口、洗臉……各司其職、有條不紊,帶來新一天的氣息。
明珠的腦子裏還在回放着夢境的內容,直到此刻,她終於清晰地意識到了一件事——她已經失去那個最疼愛她的人了,那個她稱之為“母親”的女人,已經不在了呀……
這個念頭乍然在腦海里閃現,明珠再也無法剋制心中的悲痛,嚎啕大哭起來。
綠瑛再次愣住,忙不迭去哄她:“小姐是哪裏不舒服嗎?”一邊又伸手比劃着,讓小丫鬟去找紀無痕過來,幫忙看看小姐是否生病了。
明珠嬌氣任性,不合心意的時候從不掩飾自己的不滿,但也很少如此情緒外露。大多時候,她都是發脾氣不理人,或者直接嘲諷一頓,拒絕那人再來自己的地盤,大哭大鬧的時候,從來沒有過,起碼,綠瑛來到她身邊這十年的時間,沒有見過這樣傷心到失態的明珠,心裏頓時“咯噔”一聲,手足無措。
就在這時候,門外的丫鬟突然來說:“那位貴客蕭女俠來了,說是來看望小姐。”
綠瑛一臉茫然,這一大清早的,貴客來小姐這邊做什麼?
晾着不管肯定不行,綠瑛思索片刻,才又說道:“帶他們先去正廳坐一坐吧,就說小姐正在洗漱,請客人稍等片刻。”
丫鬟應聲而去。
綠瑛繼續安撫明珠,也不知道她剛剛聽到丫鬟的話沒有,但是這會兒她心情不好,綠瑛也不好提起,只道:“小姐今日還要出門玩嗎?紀先生說,國主允了小姐隨時可以出府。”
“真的?!”明珠很驚訝。
綠瑛忍不住笑,連忙點頭:“真的,一大早先生就跟我說了,讓我告訴小姐這個好消息。”——當然不只是能走出夏侯府這麼簡單的事情,就連綠瑛,也在第一時間就意識到了一個可能性,國主很中意紀先生。
這個認知,讓綠瑛心裏鬆了一大口氣。
將心裏的苦悶憋屈難受都發泄出來后,明珠也就很快冷靜下來了,收起毫無意義的淚水,又聽到說蕭姐姐來看望她,掀開被子就跑了出去。
綠瑛連忙追了過去。
紀無痕進來的時候,正巧跟蕭雪嶺在門口碰了個面,彼此對視一眼,下意識地衡量對方的修為。
昨天的對戰,紀無痕以半步宗師的修為對抗大宗師,本就十分讓人在意,偏偏夏侯錚風對他的信任只增不減,讓蕭雪嶺就很疑惑,想了一夜,也依舊難以辨別這個男人的修為和功法。
此刻,沒了旁人的干擾,又對紀無痕身份多了一些了解,蕭雪嶺便明目張胆地打量他,目光挑剔,且帶着一絲複雜的微妙。
紀無痕巋然不動,在察覺到她對明珠的善意之後,也沒有再做多餘的事情,禮貌又疏離地打了個招呼:“蕭女俠。”
蕭雪嶺也笑起來,說出的話卻帶着幾分咄咄逼人的意味:“紀先生,這一大早,小姐還沒起,你一個外男,不大合適吧?”
這個問題讓紀無痕沉默了片刻,心情有些異樣——他差點以為,自己面對的是岳母大人……
“綠瑛姑娘差人來說,小姐有些不大舒服,紀某便來看看。”紀無痕溫聲回道,“在下是小姐的行醫。”
蕭雪嶺一聽,心裏難免焦急:“明珠不舒服?那你快去啊,還愣着作什麼?”
紀無痕:“……”
剛轉過身,正要往裏間走,明珠就跑了出來:“蕭姐姐,你吃飯了嗎?咱們現在出門嗎?”
她的聲音還帶着幾分哭腔,讓兩人都不由一怔。
蕭雪嶺的心情,再次跌到谷底。夏侯府果真是令人厭惡的存在,明珠在這裏,就沒有一天開心的時候嗎?昨日早上出門的時候,她也看到明珠臉上好似掛着淚珠兒,綠瑛卻騙她說是“小姐起床氣,還在鬧彆扭呢”。她一個外來客,確實也不好多說什麼。
但,真的只是起床氣嗎?
越是覺得像,蕭雪嶺心中的憤懣就越是濃郁。她的小師妹,本該受盡萬千寵愛,自由肆意地活着,而不是處處看別人的臉色。
壓下心裏莫名的情緒,蕭雪嶺再次看向明珠。哪怕是剛從被窩裏爬出來,長發散亂地披在身後,身上只穿着素白的睡袍,也絲毫不損她的美貌。明珠一出現,整間屋子也都彷彿亮了起來,所有的光線也都聚焦到了明珠身上,真實生動地顯示着一個詞語——光彩奪目。
蕭雪嶺一邊觀察她的表情一邊回道:“還沒吃呢,昨日看小姐喜歡吃那些小零食,我想着尚有富餘,我們又都吃習慣了,反而更喜歡南國的特產,便都打算送來與小姐交換。所幸一早起來也無事,便先過來了。”
她的手上果然拿着一個防潮的大袋子,包的嚴嚴實實。
綠瑛連忙接了過來:“多謝蕭女俠。”
明珠也說道:“蕭姐姐要不要一起吃早飯啊?”
蕭雪嶺應下:“好啊,既然小姐邀請,我就不客氣了。”
明珠眼見地高興起來,臉上多了幾分歡喜,眉宇間的愁容,也瞬間消散不少,又恢復了那副神采飛揚、生動艷麗的模樣兒,讓人看着,不由自主地就跟着高興起來。
綠瑛連忙勸道:“那我讓廚房再加兩個菜,小姐先回去更衣洗漱,好不好?”
明珠轉身就進了裏間卧室,走到門口的時候又探出小腦袋,一雙漂亮的眸子眨巴眨巴:“我已經好了,紀無痕你也先坐下等早飯吧,我馬上就換好衣服出來了。”
那副神情,簡直就像在說“你不要走,我很快就能陪你玩兒了”。
蕭雪嶺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紀無痕抬眼看了過來,仍然還是那副謫仙般的清冷模樣,彷彿不明白她在笑什麼。然後,紀無痕就發現了,對方的目光,一直緊緊追隨着明珠,哪怕她已經進到裏面房間去了,這裏看不到她的半片衣袖,蕭雪嶺的目光,也仍舊執着地盯着屏風處,沒有移開半分。
直到丫鬟來請:“紀先生、蕭女俠,請到這邊偏廳入座。”
蕭雪嶺收回目光的時候,正巧與紀無痕試探打量的視線撞在了一起,彼此眸中都寫滿了試探與不信任,就差把“我懷疑你別有企圖”貼到對方身上去了。
不過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很虛偽地做了個“請”的手勢,一起到了偏廳。
既然兩看相厭,那便也說不出什麼真心話,與其費盡心思說謊話,不如歇歇。兩個人便默契地分坐兩側,誰也沒有開口,各自盯着面前那一片地方,彷彿桌子上開了一朵漂亮誘人的花。
好在,這份尷尬並沒有維持太久,明珠就走了進來,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緊接着,丫鬟們將飯菜都端了上來,在明珠的示意下,新出鍋的那兩盤,都放到了蕭雪嶺面前。
明珠笑眯眯地看向她:“蕭姐姐嘗嘗看。”
“多謝小姐。”
“紀無痕你也快吃!多吃點,今天我要在外面玩一天!”
“是。”
看到兩人都吃了起來,明珠也很高興,低下頭開始吃自己的。
蕭雪嶺並沒有吃多少,眼角的餘光一直在偷看明珠。性格脾氣難以確認,這些多半是受到生長環境和身邊人的影響,所以無法判斷;喜好也有可能改變,尤其那時候她尚且年幼;唯一能夠確定的,便只有外表了。相貌上,確實很像,尤其是眉眼之間,以及她凝眉時候的樣子,像極了她所熟悉的那個人。
她一大早過來,並非無緣無故,也並非只是為了送那一包小零食。
——許久不曾做過夢,然而就在昨晚,她破天荒地沉湎於夢境大半夜,夢裏面全是恩師的身影,那個在她人生中最為艱難的時刻,給予她無限溫暖和光明前途的女人。醒來之後,她便再也無法入睡。
恩師臨終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走丟的愛女。要不是因為明珠始終下落不明,恩師也不會因為思慮成疾,那麼早故去。
已經過去了十五年的時間,蕭雪嶺也知不能心急,而且她離開的時候,小師妹不過周歲有餘,與長大后的模樣兒必然大相逕庭,諸多細節雖然從老太君那邊聽說過無數次,也都一一記在了心裏,但那些特徵,也不是從外表就能看出來的。
蕭雪嶺沉着氣,又忍不住慶幸,還好今天要繼續帶着明珠出門去玩兒,她必須要找個合適的機會,確認一下……
明珠的馬車出門后,方盈玉便也得知了消息,跟着出來了,只不過她向著完全相反的方向去了,並沒有注意到她,大家都在追逐着明珠的身影,料想今天一定會更加熱鬧。
昨日之事後,國主大發雷霆,今天必然不會再有人去攔截明珠小姐的馬車,造成那麼大的仗勢,但,有心人也絕對不會放棄,大家各顯神通的時候到了……
不多會兒,方盈玉便到了約定的地點,跟等在那裏的人說道:“小姐剛剛出門了,她今日應當是要去集市,午時不回來,將軍可提早去等待。還有一句忠告……”
她話還沒說完,脖子上突然多了一柄匕首,驚得方盈玉出了一身冷汗。果然,半步宗師修為以上,差距大的不是一星半點,她甚至都沒察覺到這人藏身何處。
“讓她說完。”
短刀收回,那人再次消失的悄無聲息,無影無蹤。
方盈玉咽了咽口水,快速調整好心情,勉強鎮定下來,繼續說道:“紀先生確實得了國主青眼,今日明珠小姐出遊,便是他跟國主提議的。府里人都在議論,或許,紀先生才是國主中意的駙馬……”
“你說誰?!”壓迫的氣息更加逼仄。
“紀無痕,就是小姐身邊的那個行醫,昨日與羅將軍交手的年輕人。”方盈玉連忙回答。
隨即,仿若一陣風吹過,那股讓人壓迫到難以呼吸的氣息終於消失,方盈玉也得以喘息,頓時,又猛然驚醒——不對,這個聲音絕不是朱武!
是誰?!
就在方盈玉忐忑不安的時候,朱武出現了,她不得不壓下心頭的萬千念頭,主動走了過去……
明珠第二日又出門,夏侯荻業也得知了消息,頓時怒不可遏,轉身就往正殿走去。
看到他來,夏侯錚風倒是十分淡定:“來了。”
“大哥為什麼要讓紀無痕帶明珠出門?”
“明珠心情不好,出門散散心怎麼了?”夏侯錚風看他一眼,又道,“而且,紀無痕是個很好的人選,不是嗎?難得的是,明珠不討厭他。”
夏侯荻業微愣,隨即明白了大哥的意思,腦子裏“嗡”地一聲,名為“理智”的弦就斷了,怒吼道:“大哥想要讓明珠嫁給紀無痕?!憑什麼?!”
夏侯錚風抬起頭來,看着他近似癲狂的容顏,語氣也變得冷硬:“因為他合適。”
夏侯荻業剛要反駁,就被大哥制止了。
“明珠長大了,也該是時候找個夫婿了,她不嫁人,只會引來更多覬覦。就算不是親生的,也是我看着她從小娃娃一點一點長成了現在的模樣兒,我當然希望她過的好。荻業,你是二哥,不也理應如此嗎?”
猶如當頭棒喝,夏侯荻業瞬間清醒過來,也立刻明白了大哥的意思。
——他早就察覺到自己的心思了,之前的那些話,並不是試探,而是警告。
現在,大哥也知道他的心思依舊沒變,所以,不再給他任何希望。
“明珠的衣食住行,以後自有紀無痕負責,你不用再操心了。我給你找了幾位老師,過些時日,你便出門繼續遊歷吧,大哥希望你歸來之時,就已經是大宗師了,也好為我南國添一大助力。”
夏侯荻業回了自己院落,滿心的不甘與憤懣,全都克制在了沉默之中。
坐在那裏思索良久,夏侯荻業才揮手招來隱衛,開始部署安排……
紀無痕帶着明珠去了城郊,在一條小巷子中間停了下來。
付詹不大讚同:“這裏太窄了,萬一有不軌之人——”
“店家擅長製造各種小型機關,在四境之中也算是小有名氣。在下也是聽人介紹,才有幸結識這位大師,不會有不長眼的人跑進這裏來鬧事。”
他這麼一說,付詹倒是不再多言,反而帶了幾分興緻。
這種遊俠們之間口口相傳、口碑不錯的小鋪子,大都隱藏在民間,確實是他們反而會忽略的地方。
紀無痕轉頭帶着明珠往店裏面走,低聲跟她說道:“那把短刀上面有術法是不是?我問了店家,他們也有這方面的大師父。”
明珠的眸子一下子就亮了起來:“可以加很厲害的術法嗎?”
“應該會比現在這個,稍微厲害一點兒。”紀無痕指了指她的短刀。
明珠就更高興了:“那太好了!這個是我運氣好買來的,一開始也不知道上面有術法,還是付統領看出來的,讓我隨身帶着,說不定能用得上。”
紀無痕應了一聲,又道:“不過短刀還是太顯眼了,明珠再選個更小巧一些的?”
“都有什麼呀?”
“進來看看就知道了。”
剛說完,幾個人就一起走進了店鋪裏面,站在櫃枱後面的,是一個年輕的小姑娘,一看到紀無痕,就立刻抬起頭來跟他打招呼:“紀大哥你來了!又給我們帶新客人了嗎?”
紀無痕拉着明珠的手走過來:“徐叔在家嗎?”
“在啊,你稍等,我去喊爹爹來!”女孩子轉身就去後院,不經意就瞥見明珠掀起來的半邊幕離,頓時呆愣原地。
明珠只是想看清楚架子上擺放的袖箭,正打算跟紀無痕問一問,就先看到了小姑娘如狼似虎的眼神,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又對着她笑了一下,問道:“這個不能碰嗎?”
女孩子激動地邁了一大步過來,在明珠跟前站定:“您是夏侯小姐嗎?”
明珠點頭:“我是夏侯明珠。”
“哇哦,明珠小姐果然是第一美人兒!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麼漂亮的美人兒呢!”女孩子伸出手,想要觸碰一下明珠的手,卻又不敢,生怕褻瀆了美人兒,便笑的格外諂媚。
明珠看着她:“……”
這猥瑣的小眼神兒,像極了朱武那種混蛋。
“徐小風,矜持點!”後門的帘子掀開,走進來一個大鬍子的中年男子,一進來就先白了一眼明珠跟前的女孩子,又喊道,“帶小姐看看那些小巧的暗器。”
徐小風立刻應下:“知道了,爹。——明珠小姐你喜歡什麼樣子的?”
“厲害一點的。”明珠比劃了一下,“要小一點的。也不一定要藏起來,反正我毫無修為,一般對上半步宗師修為以上的人,無論我拿着什麼樣的武器,他們也不會放在眼裏。所以,厲害的容易攜帶的就行。我知道很難弄死他們,但是,讓他們的修為在短時間內潰散,總可以吧?”
徐小風點頭:“這當然沒問題。但是小姐,就算限制了他們的修為,你也打不過的。”
明珠:“……不用說這麼直白,我懂得。”
徐小風立刻捂住了嘴巴,靈動的眸子眨巴眨巴,滿眼歉意。
“小姐要出門,身邊自然有護衛,這種東西,只要能起到些微作用就可以了。”付詹走過來,主動解釋了一下。
徐小風恍然大悟:“那就選個漂亮的吧!——這個金釵怎麼樣?這上面附着了三種術法,主要是用於攻擊的,小姐帶上一定很好看。而且,我相信,也不會有人捨得傷害小姐,防護術法也沒多大用。”
明珠笑起來,連忙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而且,我更喜歡有主動權的感覺,要是被威脅了還不能還手,多憋屈啊,我才不要受這樣的氣!”
“還有這個!”徐小風在美人兒的笑容里沉迷了一會兒,立刻又帶她去看別的暗器,“手鐲裏面有二十發銀針,離得越近威力越大。銀針上面雖然沒有附着術法,但淬了毒,小姐想要什麼樣的效果,都可以定製。而且,銀針可更換。”
明珠一聽就特別喜歡:“要!”
紀無痕跟店家交流完畢的時候,明珠也挑選好了自己要的東西,不過有兩樣需要特殊定製,材質也得換一下,過個三五天才能拿到。
“離這不遠,有個馬場,小姐想不想去看看?”
明珠意動:“是專門養馬的那種地方嗎?”
“對,小姐如今已經學會騎馬了,可以去挑選一匹自己喜歡的小馬,從小養大,以後會格外親近小姐。”紀無痕解釋道。
蕭雪嶺看向他,眯了眯眼。
如果那個身份屬實的話,倒也不失為一樁良緣。但是,她又擔心,在這樣的狀況下做出的選擇,明珠究竟有幾分滿意?日後,她會不會後悔?
這男人的行為處事、心機謀略,都遠超乎常人,生長在深閨的明珠,很顯然處於極大的弱勢。
紀無痕帶着明珠去挑選小馬,綠瑛幫不上什麼,便遠遠跟在後面,忍不住感嘆:“紀先生果然懂得好多,也認識好多人,都是小姐很想見識卻始終沒有機會見到的東西。自從紀先生來了之後,小姐心情好了許多。”
蕭雪嶺仔細分辨着她話裏面的意思,又問道:“小姐平時都有些什麼喜好?不出門的話,在府里,也能安排一些演武表演之類的吧?”
綠瑛點頭:“蕭女俠果然懂得小姐心思,怪不得小姐說一見如故呢,跟之前的方姑娘完全不一樣……”隨即她便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硬生生轉開,“演武每年都有的,只不過今年開春的時候,小姐一直在病中,提不起精神,就沒找戲班子。”
蕭雪嶺在心裏記下“方姑娘”這個說辭,很善解人意地沒有追問,反而說起來一些不起眼的小事:“我看小姐喜歡吃甜的?”
“嗯,飽滿多汁的果子,甜一些的,小姐都喜歡,但是不怎麼愛吃糕點……”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蕭雪嶺倒也探知到了不少消息,最重要的一項是,綠瑛是明珠八歲時候來到她身邊的,之前照料她的人,是她的乳母。
但是那個乳母如今的去向,綠瑛卻是閉口不提。
除此之外,對明珠身體狀況有所了解的人,一個是少主的門客葯神先生,另一個,就是明珠院子裏的醫女,名叫徐真真。
玩了半個時辰,明珠的身體便有些吃不消,停下來休息,順便吃點東西,蕭雪嶺正要走過去,冷不丁就察覺到了窺探的視線,看了明珠一眼,她正高興的笑眯了眼,紀無痕也在陪着她說話,便沒有驚動任何人,悄無聲息地摸了過去。
“她看到我了?!”
“不是,還有一個偷窺的人,那位女大宗師應當是向著那個方向去了。”
外圍的樹林之中,傳來兩句輕語,很快淹沒在風中,不留一絲痕迹。
方盈玉正直勾勾盯着明珠那邊,心裏已經快要氣炸了,憤怒得不止該從何發泄。她一直小心翼翼藏在心裏面的男人,不敢多想不敢多看,甚至連與他說話都得調整好姿態,生怕一不小心就褻瀆了心目中的男神……
萬萬沒想到,明珠竟然把他當馬夫?!
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方盈玉幾乎不可置信,差點以為自己眼花了,或者是出現了幻覺?!那一刻,她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恨不能立刻跑過去問個清楚,到底明珠做了什麼,讓紀無痕如此卑微?
難道,真的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她不信!紀無痕才不會是那種會為皮囊迷了眼的男人!但,究竟是為何呢?究竟其中還有什麼樣的緣由,讓他對於明珠如此寬容如此寵愛?!
就在她蠢蠢欲動,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突如其來的殺意,讓方盈玉瞬間回過神來,連忙閃避,又主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前輩,請不要誤會,我是少主的門客,方盈玉,今日為少主辦事,偶然路過這裏,看到了小姐和紀先生,便在此停留了片刻,並沒有惡意。”
門客?方?
蕭雪嶺無聲地笑了一下,得來全不費工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