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第11章 第十一章

徐驟又近了幾步,那聲音幾乎是在游蔚耳邊響起的。

“游蔚?”

隔着被子,聲音模模糊糊,但這回很明顯是徐驟在說話,夾雜在少年感和低沉之間的冷淡,如雪化冰消。

游蔚稍稍感覺安心,仍舊矇著被子裝死。

徐驟似乎是站在床邊,輕輕扯動了一下被子,問:“夢遊了嗎?”

游蔚默不作聲,準備坐實對方這個猜測。

但過了好半晌,游蔚幾乎要被不流通的空氣悶得呼吸不暢,徐驟卻沒動靜了。

他在幹嘛?

游蔚心頭又起疑雲。

被子外面一片安靜。

游蔚亂七八糟地冒出一個詭異的念頭。

——徐驟還在嗎?

不會被……

這麼想着,游蔚陷入極度的內心糾結。

黑暗平添了許多陰森的氣氛,冬天的清早氣溫本就低,裹着被子也讓游蔚凍得瑟瑟發抖。

游蔚心裏默數了幾個數,然後鼓起勇氣將被子掀開,再度猛地坐起。

然後他直直地和徐驟四目相對了。

徐驟一隻手捧着小枱燈,和他挨得極近,和游蔚面面相覷時,面色閃過一絲顯而易見的尷尬。

徐驟先恢復如常:“你這是……在做什麼?”

游蔚也不知道該不該慶幸徐驟沒有缺胳膊少腿。

他撓了下腦袋,這大清早的室友在床上這樣舉止怪異,徐驟應該被嚇得不清。

他試圖給自己的腦補過度解釋。

“我這就是練習仰卧起坐。”他點頭自我肯定,“嗯,仰卧起坐。”

徐驟沉默片刻。

“男生體育考的是引體向上,你練習仰卧起坐做什麼?”

“……知道了。”

小枱燈的光很有限,徐驟把手收了回來,這光自下而上,給徐驟半邊身子鍍上一層白光。

這樣的死亡角度並不顯得恐怖,反而襯得他面目格外溫柔。

游蔚忍不住逗他:“你為什麼趴我床邊啊,不會是一大清早特意起來偷看我的吧。”

徐驟似乎沒有把這句話當真,不輕不重地反駁。

“至少我不會在大半夜偷看。”

游蔚瞬間明白過來這句話什麼意思,他點點頭:“你說得對,黑燈瞎火有什麼好看的,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

說著他也起了床。

看見游蔚的動作,徐驟將手裏的枱燈往那邊送了送。

游蔚正低頭找着台階,這小樓梯太窄,游蔚爬上爬下好幾天卻仍不習慣。

游蔚未完全傷愈地右腳猛地踩空了,緊接着他三步並作兩步往前面狠狠一撲。

伴隨着猛烈的失重,幾乎衝破胸膛的心跳讓游蔚的大腦持續了幾秒的一片空白。

他感覺自己的靈魂被抽離了身體,冷靜地等待悲劇的發生。

一切都像慢動作。

回過神來,打破這片沉寂的是小枱燈在耳邊打轉的聲音。

橢圓形的燈蓋在地上轉動着,是慘烈的身首異處。

光閃動了兩下,徹底寂滅。

沒有預想得那樣疼痛,在燈光消失的那一刻,他看到徐驟的眼睛。

沒戴眼鏡的眼睛是明亮的琥珀色,琥珀里鑲嵌着游蔚,臉上寫着餘悸未消的震動。

——徐驟被他按倒在地上。

方才在危急關頭,徐驟拉了游蔚一把,他試圖制止這一悲劇的發生,但很不幸地是反而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游蔚心想,徐驟的身體很溫暖,一點都不像他氣質那樣冷。

游蔚又心想,這樣的情形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了。

……

爾市和沂風這樣的大城市不同,那裏群山環抱,溪水潺潺。游蔚家背靠着地就是一片小山:東邊梨樹、西邊是桃林,山腳下種着一片柑橘。

要麼果香四溢、要麼花開十里。

游蔚總愛上躥下跳地摘果子吃。

他越長越大,樹杈子卻越來越細。他經常連人帶樹杈地摔了下來。

有一回,游蔚又摔了下來,把在樹下看書的林如晝砸個正着。

游蔚衣擺兜滿的成熟果實被砸成了果泥,自己雖然一點事兒沒有,林如晝的手卻折了。

那之後,游蔚不得不承包兩份作業,一份五年級、一份六年級。

似乎也是從那個時候起,游蔚的成績開始一路高歌猛進。

游蔚此刻的出神有些不太合時宜。

“起來。”徐驟無奈地拍了拍游蔚的腦袋。

游蔚這才如夢初醒,一邊忙亂地起身,一邊摸索着:“還好吧,沒被我摔壞吧。”

游蔚下意識抓住徐驟的手腕,徐驟借力起身。

“沒事。”

徐驟拍了拍身上的灰,扶着游蔚去椅子上坐下。

游蔚將椅子的枱燈殘骸撿了起來,按了幾個按鈕,卻都沒有反應。

游蔚道:“怎麼辦,這燈好像壞了。”

“沒關係,壞就壞了吧。”

徐驟摸黑回了自己的桌子,中間還撞到了椅子。他好像是在找東西,只聽得見窸窸窣窣的翻動聲。

游蔚又道:“你說兩句話吧。”不然有點恐怖。

徐驟沉默片刻,問道:“你有哪裏不舒服嗎?”

游蔚揉了揉腳腕:“腳有點疼,剛剛可能又扭到了。”

徐驟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緊接着一小片光亮又被搭起——徐驟拿出了手機,手機自帶的手電筒還是挺亮的。

徐驟靠近,半蹲着檢查游蔚的傷。

“沒有換藥嗎?”

游蔚難得覺得不好意思。

他彆扭地錯開視線,感覺徐驟的手冰冰涼涼,碰着傷口還怪舒服的。

“沒有,校醫就給我開了張膏藥。”

徐驟的眉心擰成一團。

“腫得這麼嚴重,怎麼能這麼草率?”

游蔚乖乖低頭聽任徐驟的批評,原本還聽得很認真,但視線卻總是會飛到徐驟的腦袋頂。

徐驟也是剛從床上下來,不如平時那樣一絲不苟,頭髮雖然短,但有一撮頭髮很是囂張跋扈,直挺挺地飛揚着。

徐驟的聲音漸漸成了背景音。

游蔚沒忍住,伸手捋了捋那撮頭髮。

徐驟身子一僵,直接捉住了游蔚的手,後者掙了一下竟然沒掙脫。

“游蔚,我說話你在聽嗎?”

游蔚覺得自己確實不太禮貌:“不好意思啊徐驟。”

他頓了頓,覺得喊徐驟有點太一板一眼了,顯示不出兩人之間的交情。

“徐哥,說真的,我感覺你特別熟悉,就好像認識很久了一樣。”這話說得太像套近乎的廢話。

好在徐驟沒有計較,他把手機塞到游蔚手裏,又回到自己的桌前翻找。

“是嗎?說不定真的見過呢。”

游蔚抬起手,把光照到徐驟那邊。

沒過多久,徐驟在同一個抽屜里找出了游蔚的手機,然後遞還給了他。

手機拿回來了,游蔚心裏卻沒什麼情緒。

徐驟盯着他道:“給家裏人打個電話吧,去醫院看看。”

游蔚忽然想把手機丟回給徐驟。

“嗯,沒那麼嚴重。”

徐驟的語氣是不容商量的:“打吧,我看着你打。”

游蔚把手機鎖屏了。

“我真沒事。”

徐驟也不啰嗦了,他往前傾了傾身子,然後抓住了游蔚的手,把手機抽走了。

“我幫你打吧。”

游蔚始料未及,還愣着沒動作,卻見到徐驟已經劃開手機通訊錄了。

“你要打給你爸爸嗎?”

對於徐驟越界的不適、提及父親的煩躁都還沒來得及醞釀,游蔚想到了一個更奇怪的問題。

“——你怎麼知道我的鎖屏密碼?”

徐驟的手頓住了,目光也凝滯在了屏幕,好半晌他才道:“你沒鎖。”

“是嗎?”游蔚很是懷疑,“我沒鎖嗎?”

徐驟把手機遞還給游蔚:“沒有。”

游蔚信了,徐驟怎麼可能知道自己的生日呢?

但好像、也不是完全沒可能?

游蔚搖搖頭,把漸漸跑偏的思緒掰了回來。

“哥,我不想去。”他隨口套起了近乎。

他把“徐”字都省了,套近乎套得逐漸得心應手。

可沒想到,徐驟好像很吃這一套。

這個“哥”字讓徐驟顯而易見地恍惚了一下。

但下一刻他卻問:“是不想去,還是不想打電話?”

徐驟這個問題問得如此一針見血,就彷彿是有讀心術一樣,還是說“桀驁不馴的問題少年”幾個字已經寫在了臉上?

徐驟再一次蹲下身子看他,這樣的鄭重其事讓游蔚尷尬之餘覺得無所適從。

他這樣認真,就好像真的是自己哥哥一樣。

和一個認識不到一禮拜的人這麼交心,多少有些荒謬了吧。

游蔚低頭看着手心的手機,半晌不說話。

徐驟陪着他沉默。

“好的,我知道了。”

過了一會兒,徐驟起身走了。

游蔚覺得自己有點不識好歹,徐驟這也是為自己好嘛。

他聽着徐驟離開的腳步聲,默默嘆氣。

不知不覺間,時間已經五點半了。

窗外天色也終於出現了一點破曉的跡象。

連着幾天睡眠不足讓游蔚整個人精神狀態差極了。

什麼家人、什麼成績、什麼腳傷,他統統不去想了。

只有困意能抵禦疼痛。

游蔚狠狠地打了個噴嚏,然後也從柜子裏拿了件大衣,給自己披上,就這樣趴在桌上準備再眯一會兒。

——

不知過了多久,游蔚再次醒來,卻驚訝地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緊接着,他更驚訝地發現已經九點了。

正當他翻個身打算破罐子破摔地繼續睡,他更更驚訝的發現對面坐着一個人。

——徐驟正在看書。

九點十分。

自己睡過頭了,徐驟也睡過頭了嗎?

難不成今天周末?

游蔚又看了一眼,明明就是周四啊!

他這一動,徐驟停了筆,轉身看他。

“醒了嗎?”

游蔚老實點頭。

徐驟道:“快起床吧。”

“今天……不用上學嗎?”

“我幫你請病假了。”

游蔚眼前一亮。

“那你呢?”

“我也請假了。”

“啊?”

“我帶你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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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作天降,實為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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