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家的水,我家的命

第二章 我家的水,我家的命

“怎麼了?怎麼了?”

急切的聲音從土房內傳出,緊接着便是兩道身影沖了出來,卻是聽到急呼以為出了什麼事的胡氏和趙永卓兩人。

衝到院外,見趙禹平安無事,胡氏心中鬆了口氣,而後朝趙禹一聲呵斥:

“混小子,沒事亂吼什麼!”

趙禹沒有理會胡氏的呵斥,而是急忙伸手指着趙家老宅的方向,急切道:

“水......水田!”

聞言,胡氏立馬看向老宅,就見那邊的陳氏正端着裝衣物的木盆走進院子。

見此,胡氏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呼’的一聲,苗條的身體瞬間沖向了土路的對面,然後從土坡上跑了下去,跑到了下面的田埂上,沿着田埂拚命地往東邊自家的水田跑去。

後面,趙永卓也是不慢,同樣沖了過去。

趙禹邁着小短腿,急忙跟在後面。

土坡下的那條田埂是這片水田的主道,它的旁邊有一條水流很小的小溪。

如今接連大旱,這條小溪是趙家溝還剩下的唯一一條灌溉水。

趙家溝各家為了每戶都有灌溉水用,也為了避免糾紛,就排了班,各家輪流使用小溪的水灌溉水田,並且根據各家水田的大小劃定了灌溉時間。

而今天的這個時候,就是輪到趙禹家的灌溉時間。

可是到了自家的水田后,趙禹家三人卻發現,自家水田的入水口被人堵住了,小溪里的水流向了別處,他們家的灌溉水讓人給偷了!

看到這一幕,胡氏和趙永卓眼睛急瞪。

沒有絲毫猶豫,胡氏瘋了一樣衝到自家的田埂上,急速挖開入水口。

而趙永卓則直接跳到了入水口下面一些的小溪中,用自己的雙膝和雙手堵住小溪的水流。

趙禹站着主田埂上,快速掃視眼四周,正好看到一個矮小的背影消失在了右手邊的小樹林中。

見此,趙禹沒有出聲,而是看向了自己的父母。

胡氏這會兒已經挖開了自家的入水口,又用泥巴堵住了小溪下流的方向,讓小溪中的水全部流進了自家的水田。

不過趙永卓的身體在小溪中還堵住了一段水,他沒有站起身把水放走,而是跪在小溪中的雙膝慢慢往上挪,用自己的身體和粗糙的大手牢牢堵住溪水,欲要把它們推上來,從入水口推到自家的田裏。

胡氏沒有說話,緊咬着嘴唇,張開雙手,把趙永卓堵住的水拚命往自家田裏潑。

趙禹見狀,就想下去幫忙,卻被胡氏嚴厲喝止了,只能站在田埂上干看着,看着水溝中的兩人。

他們一個膝行推水,一個潑!

縱使那流走的水比潑進田裏的水還要多,兩人都不管不顧,一心想把更多的水弄進田裏。

胡氏弓着的身體飛速起伏着,那涌動成泥漿的水濕了她的衣裳、濺了她滿臉,都無動於衷,只是甩動着凌亂的濕發,一個勁地潑。

趙永卓那張開的雙手划拉在小溪兩邊的泥土裏,泥土裏生長的茅草把趙永卓的雙手劃開了一道道口子,趙永卓都恍若未見,只是專心致志的膝行着,小心翼翼地呵護着小溪中僅有的那點水往自家田裏推去。

太陽底下,兩人堅毅,‘嘩嘩’水聲不停。

直到過了好一會兒,趙永卓堵住的那段水,終於被兩人弄進了自家的田裏。

只是,站起身看着自家禾苗只有小腿高的水田,趙家三人都沉默了。

這塊水田近兩畝,他們家的灌溉時長是三個時辰,如今時間過去了兩個半時辰,可這田裏到處還密佈着蜘蛛網一樣的開裂,甚至還泛着乾枯的土皮,稍微濕潤一點的也就入水口這七八米的範圍。

如此情況,也就說明他們家之前的灌溉時間基本上是被人都偷走了。

如今還剩下半個時辰不到的灌溉時間,以小溪里那小腿粗的水流,就連這塊田的三分之一都濕潤不到。

而半個時辰之後,就是別人家的灌溉時間,別人是不可能再繼續讓他們家用水的。

也就是說,他趙禹家想要再得到灌溉水,就只能等下一輪。

而趙家溝有二十多戶,一輪就是十來天。

如今禾苗才剛插下去不久,因為乾旱,禾苗已經泛黃捲曲,如果在太陽底下再幹個十來天,意味着什麼?

沿着小溪往下看去,見到灌溉水之前流進的那塊水田,胡氏終於爆發了:

“太欺負人了!”

帶着哭腔的怒喝,胡氏粗糙的臉上,眼淚奪眶而出,從小溪邊折了根樹枝,跳上主田埂就往右邊的小樹林疾步走去。

趙永卓見狀,不顧身上的泥水,急忙追上,一把拉住胡氏:

“你幹什麼去?”

“還能幹什麼?”

胡氏怒瞪着趙永卓,指着灌溉水之前流進的那塊水田,憤怒道:

“你不認識那塊水田是誰家的嗎?你沒看到剛才那小樹林裏跑走的小背影是誰么?他們老大家就是這麼卑鄙,大的看着我們,讓小的跑來偷我們家的水!”

“別胡鬧!都是自家兄弟,鬧開了讓鄰里看笑話!況且我們又沒抓到現行,此事不好說!”

趙永卓抓着胡氏的手緊了緊,滿臉嚴肅。

“還有什麼不好說的?水都流到他們家田裏去了,還要怎麼抓現行?上輪水的時候,他們家就這樣偷了我們兩個時辰,這次你還要忍么?你是不是真想看着我們餓死?”

胡氏滿臉憤怒,眼角滴淚的她,一把甩開趙永卓的手,氣勢洶洶地朝小樹林那邊快步走去。

趙禹看了趙永卓一眼,然後邁着小短腿朝自己的老娘追去。

後面,趙永卓躊躇了一下,最後懊惱地一拍大腿,急忙跟上。

那邊。

胡氏走得非常快。

當趙禹穿過小樹林,再爬上土坡,沿着土路跑到趙家老宅時,那院中已經吵翻了天。

“老大家的,你給我讓開!”

院中,胡氏緊握着小樹枝,氣勢洶洶地瞪着之前在院前洗衣服的陳氏。

陳氏背後護着一個虎頭虎腦的半大小孩,寸步不讓。

在她們兩人之間,一個憨厚和一個高瘦的兩個男人,正攔着胡氏。

而西房的門框上,還背靠着一個看戲的小婦人。

他們,正是趙家老大趙永林、老三趙永亮和其媳婦吳氏,那半大小孩則是老大家的兒子趙瑞,比趙禹大一歲。

一進院子,看到這一幕,趙禹二話不說,直接衝到了胡氏身前,後背貼在了胡氏的腿上,仰着小腦袋,露着害怕之色。

對於趙禹這個小孩,院中幾人都沒搭理,而是看向了隨後走進來的趙永卓。

看到趙永卓,陳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他二叔,你來得正好,你來評評理,我家小瑞在家玩得好好的,弟妹突然衝進來就要打他,說他挖了你家的灌溉水,這是哪門子的怪事?”

“是啊,二弟!小瑞怎麼會去做那種事情?趕緊勸勸弟妹,別在這胡鬧了!”

這時,一臉憨厚的趙永林也是看着趙永卓滿臉嚴肅。

不過沒等趙永卓開口,胡氏便衝著兩人一聲咆哮:

“你們少在這裏裝模作樣!要是沒偷,本屬於我們家的灌溉水怎麼流進你家水田了?”

聞言,陳氏頓時沒好氣:

“此事我們哪知道?我們今天一直在家,都還沒去過水田!或許是哪家小孩貪玩無意間弄的,也或許是輪到你家的時候,你忘記把水引到自家田裏了!賴不到我們頭上!”

“這種事情我豈會忘記?就算忘記了,水也不應該流進你家水田!”

胡氏怒瞪着陳氏,然後握着樹枝指向陳氏背後的趙瑞,嚴聲怒喝:

“我剛才就看到你家趙瑞從小樹林裏跑走的,你給我讓開,我今天非要好好問問他,到底是誰讓他去做這種倒灶的事!”

“憑什麼讓?有你這樣對待小輩的么?”

陳氏反瞪着胡氏。

“你到底讓不讓?”

胡氏把身前的趙禹一把扯到旁邊,手中的樹枝指向陳氏,滿眼凶光。

“就不讓!!”

胡氏氣急,抬腳就沖向了陳氏,卻被趙永林和趙永亮兩人緊緊攔住了,而趙永卓也急忙拉着胡氏的胳膊。

胡氏憤怒,推搡不開的她,握着樹枝就往前面一抽,直接抽在了陳氏的左胳膊上。

“啊......打人了,打死人了!”

陳氏一聲慘叫,抱着被抽疼的胳膊,滿臉痛苦地彎下了腰。

“弟妹你怎麼可以打人,快把樹枝放下!”

“二嫂,萬萬不可啊!”

“娘子,快把樹枝給我......”

院中推搡、搶奪、痛嚎聲中,一片混亂。

“胡鬧!!”

就在混亂剛起,一聲中氣十足的沉喝,徒然在院中響起。

頓時,院中一靜,混亂中的幾人緩緩停下。

一旁,正為自己彪悍的老娘大豎拇指的趙禹,抬頭看向了對面的正房。

就見正房那門內,一個手拿煙斗的精瘦老頭,在一個老婦人的陪伴下,走出了房門。

這兩人,正是趙禹的祖父母,趙有才和趙李氏。

趙老頭沉着臉,掃了眼院中的一片狼藉后,嚴厲地看向趙永卓,一聲呵斥:

“老二,你是怎麼管教自家媳婦的?竟然還對自己的手足動手,成何體統?還不快把你媳婦帶走!”

“是,爹!”

趙永卓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然後抓着胡氏胳膊的手扯了扯:

“娘子,我們先回去,回去再說!”

“要回你自己回!今天他們老大家不給我一個說法,我哪都不去!”

胡氏一把甩開趙永卓的手,依舊氣勢洶洶地瞪着陳氏。

見此,趙老頭的臉色更沉,朝胡氏一聲嚴喝:

“老二家的,連老夫的話都不管用了嗎?不就是一點灌溉水,先不說是不是小瑞貪玩挖的,就算是又如何?都是自家兄弟,用點水又何妨?用得着打人么?”

聞言,胡氏的眼眶突紅,聲淚俱下:

“爹!您不能這樣啊!以現在這情況,那是一點水的事么?那是命啊!您作為一家之主,一碗水難以端平,兒媳理解您,可您這碗水也不能端得太偏啊!之前分家的時候,我家分了牛欄我什麼都不說,可今日分糙米卻只分我家三十來斤,您讓我們怎麼活?現在老大家偷我們家水,您又幫他們,您這是在要我們家的命啊!”

“放肆!你這是在說老夫食子么?咳咳......”

趙老頭氣急,被一口氣嗆到,頓時翻着白眼一陣猛咳。

直嚇得他身邊的趙李氏急忙給他拍背,趙家三兄弟和兩家媳婦也驚慌地跑了過去。

趙禹也被嚇到了,老頭子要是真被自己老娘給氣死了,那麻煩就大了。

看到自己老娘的臉色也變得蒼白,趙禹急忙跑到胡氏身邊,抱着胡氏的腿,緊握着她的手。

不過好在趙老頭沒事,猛咳了幾下就順過了氣來。

而這時,老大趙永林終於抽出了空,嚴肅地看向了胡氏:

“弟妹,你怎麼跟爹說話的?當初分房子的時候,那牛欄是大家一起改造之後才分的,一起抓的鬮,公平公正!大米換糙米的事也是如此,如今年景不好,只換了這點糙米,都是平分的!你怎麼能怪爹?”

“是啊,二嫂!可不能這麼說,要是把爹氣出個好歹可怎麼辦?”

這時,老二和其媳婦也看向了胡氏,滿是怪罪。

胡氏頓時陷入了千夫所指,縱使她再彪悍,扯上了老人的安危,她也有力無處使,只能站在原地滿臉憤怒。

趙禹緊緊拉着胡氏的手,面無波瀾,只是靜靜地看着這兩家人。

分房子是他們兩家搞了鬼,分糙米也是一樣,趙禹甚至現在就能從兩家找出比他們家多出兩倍的糙米。

只是在這個趙家,老人家看重老大、心疼老么,暗中幫着他們,趙禹就算把事情說出來也沒用,人家死豬不怕開水燙。

而且這個時候趙禹也不能亂開口,一旦真出什麼事情,很容易落個不孝的帽子。

在這樣一個時代,不孝的帽子可要不得!

反正就是灌溉水而已,大家都有灌溉時間,既然你能做初一,那別人就能做十五,等着瞧就是!

院中一時陷入了安靜。

這時,蹲在地上的趙老頭暗中給趙李氏使了個眼色,趙李氏緩緩站起身,朝趙永卓一聲呵斥:

“老二,把你家媳婦帶回去,既然分了家就好好過自己的,沒事不要亂跑來跑去!”

一語雙關,其中意思誰都聽得明白,無非就是叫老二家沒事不要來這裏了。

“是!娘!”

趙永卓不敢忤逆,急忙跑到胡氏身邊,拉她回去。

胡氏一把甩開趙永卓的手,拉着趙禹大步朝外面走去。

趙禹任由胡氏拉着,腦中卻是想着別的,剛才趙老頭朝趙李氏使眼色的時候雖然隱晦,但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一場鬧劇就此落下帷幕。

回到自家茅土屋后,胡氏帶着趙禹關在了內屋,任由外面的趙永卓怎麼敲門都不理。

而這一關,就是一天,中途胡氏只出去拿過一次吃食。

直到夜幕降臨。

胡氏才帶着趙禹走出了內屋,來到外面。

只是,此時的屋內,早已沒了趙永卓的身影,外面院子也沒有。

隨着趙永卓消失的,還有家裏的一條扁擔和兩個水桶。

看到這,胡氏好像知道了什麼,眼中頓時露出了驚慌。

不過她什麼都沒去做,只是心神不寧地做了晚飯後,便緊抱着趙禹窩在火炕的牆角,透過窗戶凝望着外面的黑夜,靜靜地等着。

趙禹心中也猜到了什麼,任由胡氏緊抱着,同樣安靜地等着。

靜靜地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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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居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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