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初心CP的往事前塵
竹屋前,桃花樹下。
一個男孩跪在樹下,他的面前是兩個土坑,沒有正兒八經的墓碑,只有兩塊小木牌插在前面。
無字,男孩不會寫字,也不知該寫些什麼。
土裏的兩人靜靜沉睡着,他們不知道他們的孩子已經在這裏跪了一天一夜,不知道桃花已經將他們的墳墓掩埋。
男孩眼眶紅紅的,淚已經流幹了,臉上灰撲撲的,看不清神色。
到最後,只剩下他一人,他曾經也擁有過幸福,可那不過是鏡花水月,如同泡沫。
“葬花吟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一道稚嫩的男聲響起,唱腔凄美幽怨,委婉動聽。
跪在地上的男孩抬頭看去,那是一個小戲子,眼裏有光,是對未來的期望。
小戲子問道:“你是在葬花嗎?”
男孩搖搖頭:“不是,我的爹娘被魔物殺死了,我把他們埋在這裏。”
“你好可憐。”小戲子嘆道,惋惜地搖頭,隨後問道:“那你今後去哪兒?”
“不知道。”男孩淡淡道。
小戲子實在不忍心將他一人留在這裏,想了想說道:“我叫顧長卿,我阿爹是個戲子,阿娘是個妓女,別的孩子看不起我的出身,不願搭理我,我也沒什麼朋友。你若是不嫌棄,不如跟我一起走?”
“嗯。”似乎被小戲子眼底的期望打動,男孩點點頭,站起身,拍了拍腿上的泥土。
小戲子拉着他的手蹦蹦跳跳來到花滿樓的一間屋內。
床上的女子正在跟一個滿身肥膘的男人翻雲覆雨,見到小戲子闖進來,
急忙用被子蓋住身體,陪着笑將男人打發了。
男人顯然沒有盡興,罵罵咧咧地走出屋去。
“阿娘……”
她穿好衣服,一巴掌扇到小戲子臉上,呵斥道:“你跑來這裏作甚?!不是讓你跟着你爹爹?”
“阿娘,我想你了……”
女人的表情有些動容了,語氣輕柔了些:“你乖,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走快走。”
“走什麼呀?”小戲子和男孩還沒離開,老鴇便攔住了他們,她的身後是一群男人。
她睨了女人一眼,陰陽怪氣道:“你這個賠錢貨,你知道剛才那人是誰嗎?連他都沒伺候好,害得我賠了好些銀子,不如就拿你兒子來抵吧。”老鴇說著便開始扒小戲子衣服,想要檢查他的身體。
“別動他!”女人推開老鴇,對着小戲子喊道:“快跑,去你爹那裏!”
小戲子往外跑去,突然發現男孩還在屋內,他回頭,看見一群男人追了出來,他聽見女人聲嘶力竭的吼聲:“快跑啊啊啊啊啊!!!”
小戲子不再停留,他用盡全力向前跑去,沒有回頭,不敢回頭。
屋內,兩個男人擒住了男孩,女人正坐在地上哭泣。
老鴇看着男孩,命人用水洗去他臉上的灰塵。
再看他時,卻笑得曖昧:“既然他溜掉了,那就用你來抵吧,你這張臉可比他好看多了,把他衣服脫了,讓我來驗驗貨。”
男孩臉都白了,拚命掙扎,顫抖着雙手抵抗,卻終究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扒得乾乾淨淨。
那個老鴇走過來,用手摸着他身體的每一處,驚喜道:“是個尤物,這樣漂亮的身子,倒像是天生為伺候人而生的。”
從那日起,他的羞恥心和自尊被摔在地上,踩得粉碎。
老鴇每日派人監視他,教他琴棋書畫、教他如何伺候女人。
若是不從,那就灌上幾碗含春散。
讓他在一次次的纏綿中掙扎,在掙扎中墮落和絕望。
五年後。
人人都知道花滿樓里有位頭牌,人稱絕塵公子,五官精緻,舉止端莊,溫潤如玉,不似凡間兒郎,更像是天上的仙人。
更要命的是,人人都知道,這樣一個謫仙似的人兒,在床上卻是放蕩不羈,來者不拒,男女通吃,試過的人沒有不誇上一句媚骨天成。
一日,花滿樓里來了個女人,她一襲素白長衫,凈的有些扎眼,腰掛玄冰劍,只是站在那裏,渾然天成的氣質,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一看就知道是修仙之人,而且,修為不低。
“不知仙人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女子冷冷道:“本尊聽說你們這裏有位絕塵公子,想來看看。”
“您稍等。”
不久,以為男子走了出來。當真是面容姣好,溫潤如玉。朱唇輕抿,似笑非笑。肌膚白皙勝雪,似微微散發著銀白瑩光一般,氣質如皎月清冷似仙。
女子看了他一會兒,怔了怔,喃喃道:“確實像他……”
女子出神間,那人卻已經跪在她的腳下,神態卑微而虔誠的捧起她的裙角輕吻:“仙人,請讓奴伺候您。”
笑意若妖孽勾魂攝魄,跟剛才判若兩人。
女子推開他,問道:“你想不想贖身?”
那絕塵公子聽完愣了許久,才緩緩問道:“我……要付出什麼代價?”
“本尊要你用雲心一這個身份活一輩子。”
“……好。”
女子將他帶回雲上仙府的決明閣中,說道:“從今以後,你就是本尊的師兄雲心一,這屋內的一切都是你的,至於他生前的事迹和習性,這些日子,本尊會慢慢說給你聽,你好好記着。”
“好的,可是仙人,我沒有修為,恐怕會露陷……”
“這你不用擔心,他生前便是個廢物,練功時走火入魔死了,他死去這件事,也只有本尊一人知道。你現在沒有修為,別人也看不出來什麼……”
“仙人竟這般瞧不起他,為何又將與他長相相似的我帶回來?為何又記得他的所有習性?”
女人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手上的劍,冷笑道:“死了也罷,除了好看一無是處,他千不該萬不該的,便是當初為了救我毀了一身靈根,淪為廢人。”
從那日起,他漸漸得知女子便是修仙界第一人,大名鼎鼎的洛初尊者。而他,不用再日復一日地流連於不同的形形色色的人中,不用再出賣自己的肉體,可他到底,就不幹凈。
他在不斷的自我催眠中將自己與雲心一這個人合二為一,他努力通過洛初尊者的描述去學習雲心一的一舉一動,去理解他的心境。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到後來,就連洛初尊者都有時愣了神,覺得雲心一活過來一般。
唯一不同的是,他靈根完好,在洛初尊者的教導下,修為日益增長。
對外,也只道是洛初尊者去黃泉古境取了龍泉草給他修復靈根。
雲心一死後,他代替了他,活成了洛初尊者心中那位師兄的模樣。
雲心一深愛着他的師妹,他也深愛着洛初尊者。
這天,他正在練劍,一道清冷的女聲卻從身後傳來:“你的劍術一直得不到長進,是因為你的劍沒有殺氣。”
“初兒……”他喚她,溫潤如玉,是雲心一的語氣。
女子走過來,奪了他手中的劍,舞動起來。
明明是同一把劍,在她的手中卻鋒利無比,劍風凌厲,又冰涼刺骨,所到之處彷彿都凝着一層薄薄的哀鳴和冰霜,殺意盡顯!
他正看得出神,眼中儘是女子翩飛的白衣,清冷絕塵的身姿,那把劍卻突然向他襲來,他瞳孔猛然縮緊,閃身往旁邊躲去,卻還是被劍刺穿了鎖骨。
女子神色冷淡地抽出利劍,又將一股巨大的靈力打入他的體內給他療傷。
他忍者疼痛問道:“聽說你最近收了個徒弟,親自給他取名為柳成之?”
“嗯。”
“你喜歡他?”
“我只是喜歡他的臉。”
“那晚我去飲冰閣找你,我看到你對他用了含春散……”
女子的語氣驟然變冷:“我不喜歡多話的人,你只要好好做好你分內的事便行。”
“他不適合你。”
她收回靈力,掐上他的脖子,眼底儘是寒意:“若不是你這張臉與他神似,你以為你對我來說,算得上什麼?”
他沒有說話,臉色因為呼吸不順慢慢變得通紅。
女子甩開他,轉身離去。
他看着她的背影,心底湧現邪惡的念頭,他不幹凈,但是他想染黑她,讓她滾上污泥,烙上他的痕迹,跟他一起沉入深淵。
可他想到,那日夜間,柳成之跳入湖中也不肯與她歡好,她一個人坐在月下飲酒,再抬頭,眼底卻全是淚,飲冰雪衣衫,半掩透骨凄艷意。
她一遍一遍喚着雲心一的名字。
她哭了一整夜,他站在暗處看了她一整夜。
他想着,她真是個難懂的人。
他想着,她真的美到了他的心裏。
他想着,他應該是愛上她了,可是他演得再像,他也不是雲心一。
他心軟了,捨不得玷污她。他收起心底的惡念與慾望,藏好滿心的愛意,在暗處守着她。
可是,她死了,被她曾經的徒弟五馬分屍。
她將死之時,靈魄出竅,卻笑着問他:“師兄,你說我們來生還會再見嗎?”
他知道,她一直都把自己當成雲心一的替身,只是,這是他唯一一次見到她的笑容。
他溫和地說道:“一定會。”
他抱着她的屍體,哭了三天三夜。
魂飛魄散。
他終究是救不了她,他去找柳成之報仇,卻終究慘死在柳成之的血魘劍下。
醒來之後,他才得知自己原本是天上的卿言仙尊,他在凡間的這一生,都是歷劫罷了。
只是,他終究是敗了,他這一生,失敗透頂,道心俱毀,淪為墮仙。
他獨自踏過千山萬水,做過高高在上的神祗,曾固執小心地愛着一個人,從未宣之於口。
他執念太深,以墮仙的身份重來一世。
可誰知,洛初尊者的體內,早已不是他等的那個人。
他處心積慮,謀划已久,不擇手段,終於湊齊了八苦珠。
回頭看去,卻是罪惡滔天,不似曾經明月仙。
後來,梨花島上,一切功虧一簣,他被仇恨和憤怒蒙蔽雙眼,殺伐至疲倦。
他再一次被柳成之所殺,可他真的累了,抓不住的……
他放下執念,任由靈體消散,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處何方。
卻不料再次醒來,她坐在床邊,為他擦去額頭的冷汗。
她淡淡道:“你終於醒了。”
語氣和當年一般冰冷,目光中寒意逼人,澄如秋水,卻仍是有些不同了。
“初兒……”
“我在。”
“我沒死?”
“不,你死了,仙體消散,不過我用了一些法子收集了你的余魂,又為你塑造了一副肉身。”
“初兒……謝謝你。”
“若真想謝我,這輩子,就好好陪在我身邊吧。”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道:“初兒?!”
她冷笑:“怎麼,不願意?”
燭光如霞,照在她臉上,更顯其清麗絕俗,彷彿不食人間煙火,實在是美極清極冷極,雖生於凡塵,但一瞥一笑,一舉一動,無一不流露出仙子氣息,無一不令人陶醉。
“怎麼會不願意。”他撫上她的手,溫和道:“初兒可知,我愛你,愛了兩輩子。”
他成了人們口中殘忍至極的魔頭,可她卻是他心底念念不忘的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