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我的小羊 12 一更
貝麗的哭聲引來了她的父親和舅舅。
“是他把我從土坡上推下來的!”貝麗一邊哭一邊指着還站在土坡上的小東野。
姜郁着急地朝着小東野咩了幾聲,想讓他快點說幾句前情提要。
然而小東野默不作聲。
大概覺得解釋是徒勞的。
貝麗的父親比較斯文,只是臉上露出了不悅的神情,沒有直接動手。反倒是貝麗的舅舅出面為她打抱不平,大喇喇的走上土坡,伸出兩隻寬厚的巴掌一推,小東野抱着羊摔了下去。
這點小打小鬧對見識過哈里克鐵拳的小東野來說不痛不癢,眉頭都不帶皺一下便慢慢站直了身體,伸手撣掉身上的灰塵。
姜郁有點擔心他的跛腳會不會因此摔得更嚴重,不過看他淡然的表情,應該是沒什麼大礙。
貝麗的家人並沒有就此作罷,他們把這件事告訴了哈里克。
光從兩家人的地窩子大小,人口的數量,牲畜的數量,便能衡量出貝麗舅舅家和哈里克家的貧富差距顯著。
哈里克向貝麗的舅舅借了不少錢,聽到小東野闖了禍,自是不能草草了事。不等忙碌了一天的小東野吃晚飯,便拎着對方上門道歉。
小羊小跑着跟在兩人身後。
貝麗的舅舅剛打開門,哈里克就抓着小東野的衣襟把他狠狠地摔到地上。
上腳狠踢了小東野幾下后,哈里克的臉上露出討好的笑,對着貝麗的爸爸和舅舅點頭哈腰。
貝麗坐在炕上,她的膝頭放了個紅綠色的果盤,裏面裝了包裝鮮艷的糖果。
聽到動靜后懶懶地抬了下眼皮,用略生硬的普通話說:“我要他親口向我道歉。”
說完后又用哈薩克語重複一遍。
想來,先前的那句普通話是她故意說給小東野聽的。
哈里克抬腳踢了下小東野的跛腳,嘴裏飈出一串嘰里咕嚕。
姜郁雖然聽不懂他的話,但聽音調和吐字,應該是在重複貝麗的話。
東野聲沉默以對,擺明了不想道歉。
姜郁替他揪心,若是道歉便能將這事翻過篇,那還是服個軟道歉算了,畢竟哈里克下起手來沒輕沒重的,看着小東野身上的傷,姜郁真的擔心哈里克會把他打死。
姜郁貼着小東野的腳咩咩兩聲,換來的只是東野聲的沉默。
哈里克面子上掛不住,便當著眾人的面對着小東野“大展拳腳”。
拳拳到肉,一點都不心慈手軟。
姜郁圍着兩人不停地咩咩叫着卻無濟於事。
隨着時間的流逝,眾人的目光逐漸從冷漠變得懼怕。
貝麗高傲的眼神也摻雜了恐懼的意味,她最先出聲,普通話和哈薩克語摻雜着喊:“別打了!%¥……”
哈里克停下手,腳踩着小東野跛掉的那條腿,碾弄着,問了一句話。
姜郁想,大概是問他認不認錯。
小東野的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但還是不說話。
小羊咬住哈里克的褲子,想讓他把腳抬開,一百七八十斤的大塊頭踩着一個半大孩子的傷腿,光是想像都覺得痛。
哈里克抬開腳,轉而把咬着自己褲腳的小羊拎起來,從懷裏掏出割羊肉的刀。
姜郁:打累了肚子餓了嗎?也不用這麼就地取材吧?!
刀鞘還沒拔掉,就見原本被打得動彈不得的東野聲恍如被觸發了什麼開關,發出尖利的叫聲撲了過來咬住哈里克的手臂。
哈里克痛得刀掉在地上,嘴裏冒出一串髒話。
他鬆開小羊,猛甩左手臂,然而小東野像是長在他的手臂上一般,怎麼都甩不下來。
哈里克攥起拳頭狠捶小東野的頭,小東野雙眼充滿血絲咬得更緊,抱着不死不鬆口的決心。
這架勢弄得哈里克都流露出害怕的表情,看東野的表情像在看一個瘋子。
貝麗哭着從炕上跳下來,對着小東野說:“我原諒你了!別再咬着他不放了,你想被打死嗎?”
姜郁着急地在他腳邊轉悠,發出害怕的咩咩聲。
小東野失神一瞬。
貝麗的舅舅和父親鑽了這個空子,把東野聲和哈里克分開。
小羊連忙跳進小東野的懷裏,被對方緊緊抱住。
剛才被打的時候,東野有好好護住頭,所以臉上的傷並不算多,只是頭頂不知哪裏破了洞,紅色的血液流下來,糊住他的眼睫毛,有點睜不開眼。
“東……東野,你……你還好嗎?”貝麗躡手躡腳地走到他跟前,小聲問。
東野聲揉了揉被血糊住的眼睛,冷漠地看着她,聲音冷冷地:“我向你道歉,但你不要再欺負我的小羊。”
話音剛落,姜郁醒了過來。
此時的時間是凌晨三點十二分。
和上次夢醒的時間並未相差多少。
腦海里閃過這個時間概念,不多時,她又翻個身睡了過去。
“姜郁,姜郁。”有人在耳邊輕聲叫她。
姜郁費勁地睜開眼睛,朦朧中辨認出床邊的人:“東野?”
“忘了嗎?今早我們得去醫院複查。”東野聲伸手捋了捋她的頭髮。
“嗯。”姜郁坐起身來,“我這就換衣服。”
“很困嗎?不如你繼續睡,我們下午再去檢查。”看她睏倦得眼睛都睜不開,東野聲善解人意地說。
“沒關係,就今早。”下午還有別的安排。
“行,那我先出去做點早餐,你快點換衣服。”東野聲說著離開了客房,離開前還順手帶上房門。
草草吃過早餐后,東野聲開車帶着她去醫院複查。
東野聲工作的醫院叫做康寧醫院,和孟瑤哥哥住的康佳醫院僅有一字之差。
檢查下來並無大礙。
至於失去的記憶,醫生也沒有辦法給出如何恢復的建議。
總而言之,這次來複查和沒來差不多。
東野聲安慰了她兩句就突然接到科室里實習生的電話。
“怎麼了?”姜郁問。
“說是有個學生和別人打架,壞了好幾顆牙,情況比較嚴重,實習生搞不定。”東野聲說。
“那你趕緊去處理吧,別讓人家等太長時間。”
東野聲抓了抓頭髮,“那……”
“我等會兒自己回家,你先去忙。”
“本來還說要開車送你回去的。”東野聲有些懊惱地說。
“唉呀,工作為先嘛,快去。”
東野聲牽住她的手,“口腔科在一樓,我們一起下去。”
到了一樓,東野聲和姜郁說了聲再見后便急急忙忙地跑進科室。
姜郁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穿着藍色校服的學生躺在牙科椅上,滿臉都是血卻難得的沒有發出痛呼聲。
姜郁不由得想起自己夢裏的小東野。
夢境和現實交錯的恍惚感讓姜郁覺得不大舒服,她在外面找了個位子坐了一會兒,等暈眩和心悸感散盡后才離開。
姜郁打開地圖導航,發現康佳醫院和康寧醫院的距離不算遠,乘公交車只需要十分鐘。
反正是順路,今天也沒課,姜郁便在醫院門口乘了公交車,直溜地去了康佳醫院。
都到醫院門口了,姜郁才發現自己兩手空空,趕緊在附近買了點水果作為看望禮。
住院部六樓,41號病床。
姜郁沒費多大勁便找到了地方。
這間病房裏有兩個床位,41號和42號。
42號的床位是空的,所以這間病房裏就只住了一個病人,也就是孟瑤的哥哥。
病人躺在床上,手背上插着針頭,頭上吊著滴瓶,眼睛閉着,一動不動。
姜郁把水果放在床頭的柜子上,站在床邊,獃獃地看着他的模樣。
雖然忘記了先前的事情,但姜郁對他的臉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
看到他躺在床上,形容瘦削的模樣,更是有種難言的酸楚之感。
他們以前肯定認識。
這點毋庸置疑。
姜郁拿起床頭柜上的醫療單,上面記錄著病人的名字和每日需要輸的藥液。
“孟——玉——涼?”姜郁小聲地重複了一遍。
“姜郁!”身後傳來驚呼聲。
姜郁回頭一看,正是昨日在電影院裏碰到的孟瑤。
“沒想到你竟然真的來了!”孟瑤的聲音很是驚喜。
姜郁放下單子,應了聲嗯。
“我哥要是知道你來看他,肯定會很高興的。”孟瑤說著,幫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
上次在電影院,孟瑤就提過孟玉涼是陪伴她長大的玩伴。
但姜郁想,關係該不止“玩伴”這麼簡單,畢竟這是第一個她在失憶的情況下生出幾分熟悉感的人。
孟瑤剝了個買來的柑橘,遞了一半給她:“吃吧。”
姜郁搖頭,“不用,我不吃。”
“吃吧,你買這麼多水果來,也進不了我哥的肚子。”孟瑤勸說道。
聽她這麼說,姜郁便不再推辭,伸手接過:“謝謝。”
“不客氣。”孟瑤咬下一瓣橘子,“你的手背上怎麼回事?受傷了?”
“啊,”昨天被東野聲咬出的牙印被姜郁用兩個創可貼貼了起來,“切菜的時候不小心傷到手。”
一般來說,切菜切到的應該是手指才對,孟瑤想不出姜郁是用什麼姿勢切菜才會傷到手背,不過沒有追問。
“你哥是什麼時候出的車禍?”姜郁有意跳轉話題。
“一個多月以前,”孟瑤說到這裏就憤憤,“肇事司機到現在都還沒找到!要不是路過的好心人把我哥送去醫院,他都沒法活了。”
姜郁聽她這麼說,心也不自覺揪起來。
“玉涼現在的情況怎麼樣?”話出口,姜郁才發現自己對孟玉涼的稱呼不自覺變得親昵。
孟瑤沒什麼反應,似乎她這聲“玉涼”的稱呼是理所應當。
“情況不容樂觀。”孟瑤垂下頭,剝着橘肉上的經絡,“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他現在和植物人也沒差了。”
聽了孟瑤的話,姜郁默了一會兒,決定將自己的真實情況告訴她:“孟瑤,其實我……”
“嗯?”孟瑤咬着橘子抬起頭看她。
“我先前也出了車禍。”
孟瑤瞪大眼睛,“什麼時候的事?!”
“差不多也是一個多月前。”
“你怎麼現在才和我說啊!”
“這就是我接下來要說的事,”姜郁咽了咽口水,“我昏迷了很久,直到上個周才醒過來,而且,醒來后還發現自己失憶了。”
“失憶?”孟瑤摸着下巴作思考狀,“怪不得昨天你見到我時的表情很奇怪,我還以為你是太震驚了,沒想到你直接把我給忘了啊,那我哥……”
姜郁苦笑:“都忘了。”
姜郁看向床上臉色蒼白的病人,“孟瑤,你能告訴我,我和你哥以前是什麼關係嗎?”
孟瑤頓了頓,道:“你們以前交往過很長一段時間。”
這倒是在姜郁的預料之中。
“不過他的年紀比你年長五歲,你還在上學,他就工作了,時間一長,各種各樣的矛盾變多,自然而然就分手了。”孟瑤嘆了口氣,“不想,你和我哥分手后沒多長時間就和那個叫東野聲的人確定了情侶關係,可讓他傷心了好一會兒。”
聽孟瑤的描述,她失憶前的為人還真不怎麼樣。
姜郁默默在腦中理順自己的情史。
坐了沒一會兒,孟瑤掀開被子,要給孟玉涼按摩。
“醫生說他天天躺在床上不能動,需要通過按摩的方式給他活動肌肉。”孟瑤邊說邊給他按摩手臂。
姜郁在旁邊看了一會兒。
“不好意思,可能會比較無聊,”孟瑤笑着說,“乾脆你先回家吧。”
“沒關係,我想在這裏多呆一會兒。”姜郁回。
按摩還是挺累人的,孟瑤按了沒一會兒,額頭就冒出虛汗。
“不然換我來吧。”姜郁把斜挎的包放到一邊。
“誒?你要幫他按嗎?”孟瑤吃驚道。
“嗯。”姜郁拉起孟玉涼的另一隻手,幫他活動手指。
揉捏着手掌,指節,指尖。
按摩完手掌,姜郁正要鬆開他的手轉而去揉他的手臂。
誰知孟玉涼的手指忽然動了動,在姜郁的手心蜷縮了一下。
姜郁覺得自己的心臟被無比輕柔的東西輕撓了一下。
像是貓咪的尾巴。
“姜郁!我哥的手動了一下誒!你看見了嗎?”恰好看到這一幕的孟瑤驚喜地說。
姜郁點頭:“我看見了。”
“我給他按摩了這麼多天都沒有效果,沒想到你只是幫他按了下手掌,他就動彈了。”孟瑤又是高興又是不甘心,“都昏迷了還這麼偏心你。”
姜郁笑笑沒說話,繼續給病人按腿。
按了大腿,又按小腿。
不知不覺,姜郁也出了虛汗。
“可以了可以了,快歇歇。”孟瑤制止道。
姜郁這才重新給孟玉涼把被子蓋上。
在床沿歇着,又拿起一個柑橘剝了吃。
“姜郁,”孟瑤突然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問:“你和東野最近怎麼樣?”
回首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沒法用一言兩語概括,姜郁把橘皮扔進垃圾桶中,道:“還行吧,就那個樣子。”
“那你和我哥是真的沒可能了?”
聞言,姜郁的視線不自主地落在孟玉涼的臉上,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的柔軟情緒湧上心頭,片刻間竟產生了動搖。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問這種問題的,你當我腦子抽了吧。”不待姜郁回答,孟瑤就自顧自地將這個話題翻過篇。
吃掉手裏的柑橘,姜郁挎上小包,“我得走了。”
孟瑤知她留的時間夠久,便不做挽留,只站起身來準備送她到病房門口。
姜郁轉身,發現自己的衣角被什麼東西溫柔地牽絆住。
她低頭一看,仍陷入昏迷的孟玉涼虛虛地握住了她的衣角,似乎是不捨得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