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我的小羊 8 一更
林瑜和陳雨霏第一次見面是在長途客車上。
時值一月,除夕將至。
陳雨霏剛和媽媽通完電話,心情煩躁。這次過年得回鄉下的姥姥家,坐着這趟長達四小時的客車到鎮上后,還得再坐半小時的小車到村裡。
路途遙遠,她拖着笨重的行李箱,打電話向媽媽抱怨想讓她來接自己,誰知對方劈頭蓋臉把她數落一頓。
車上的暖氣沒開,陳雨霏裹緊了圍巾,抖着腳,問司機:“師傅,都到點兒了,怎麼還不走啊。”
司機:“人沒來齊。”
“這不都來了嗎?”陳雨霏站起身,往身後掃了一眼。
“你旁邊的座位不是空着的嗎?”司機低頭查看乘客的登記信息。
“那我們也不能這麼一直等着啊,天這麼冷。”陳雨霏碎碎念着。
“再等十分鐘,他不來我們就走了。”司機放下登記表,擰開熱水杯抿了一口茶。
陳雨霏一邊在心裏抱怨這個不準時上車的乘客,一邊罵這個摳搜得連暖氣都不開的司機。
十分鐘后,最後一個乘客終於踩着點來了。
陳雨霏斜瞅了他一眼,發現此人的眉眼處竟然和東野聲有一二分相像。
雖只是個劣質的仿冒品,但已經夠用了。
陳雨霏拋開先前的成見,和對方搭話。
來回一番對話后,陳雨霏得知了此人名叫林瑜,是個牙醫。
職業竟然也和東野聲一樣。
陳雨霏本就有找代餐的意思,而林瑜也被陳雨霏的主動勾起了幾分不軌的情思。
一來二去,便交換了聯繫方式。
寒假還沒過,男女朋友的關係便定下了。
陳雨霏還在上大學,林瑜為了方便和她見面,特地在外面的小區租了間房。
大學城周圍的房價高,房租也高,林瑜不想在她身上花這麼多錢便把地址選遠了些。
公寓的地址偏,環境也不算好。陳雨霏住過一晚就挑剔個不停,為此還和林瑜吵了一架,不過很快就和好了。
為了不讓同學起疑,她平日都是在寢室住,只有周六周日才會到公寓裏吃代餐。
喜歡的人不能碰,明示和暗示的方法都用過了,對方仍舊無動於衷。
所以陳雨霏除了繼續和林瑜保持關係外,也在物色着新的代餐。
如果不是姜郁打來的那個求救電話,陳雨霏覺得自己和東野聲是沒有可能的。
可命運總是充滿着無數機遇和巧合。
用最後一通電話的通話內容作為要挾,陳雨霏成功和東野聲見上面。
卻沒想到對方根本就不是軟柿子,不由她拿捏。更沒想到設想中旖旎的一夜變成了她的死期。
東野聲臨走前處理掉了自己來過的痕迹,還將陳雨霏手機里和他的通話記錄刪除,各軟件上的聯繫方式也刪乾淨。
本來想直接把手機拿走,但手機不在死亡現場反而讓人生疑,更何況相關部門要調出通話記錄也非難事。
東野聲衡量了一下,還是沒有將手機帶走。
陳雨霏的屍體在沙發上躺了兩天。
周日晚上,林瑜給家裏的小孩過生日,在小孩的聒噪聲以及糟糠妻的埋怨聲中念起了陳雨霏年輕的身體,便尋了借口出門。
他在路上買了個蛋糕,決定去公寓碰碰運氣。倘若陳雨霏還沒走,那就說幾句軟話哄哄,最後溫香軟玉抱滿懷。倘若走了,那就在公寓過一夜,總歸好過回家聽孩子哭鬧。
林瑜的算盤打得極好,沒料到自己預測的這兩種情況都不適用,最後面對的是一具躺在沙發上的冰涼涼的屍體。
蛋糕摔在地上,奶油和蛋糕胚砸個稀巴爛。林瑜當時的第一反應不是報警,而是逃跑。
幸而他足夠冷靜,略加思考後沒有選擇后一種處理方式。
這個房子是租的,當初出面和房東交涉的人是他。房子裏死了人,就算他現在逃跑,避了一時的災禍,但不久后警方還是能查到他的頭上。
弄不好還會冠上畏罪潛逃的名頭。
林瑜深吸一口氣,撥下報警電話,看來出軌的事是瞞不住了。
東野聲離開了客房。
姜郁以為他是去書房奮發圖強看醫書,不想半小時后又踅回房間。
“還在看書嗎?”東野聲湊過來。
他的身上帶着清新的沐浴露香味,頭髮蓬鬆,乖巧的樣子看起來像一隻剛洗完香香的金毛。
“你去洗澡了?”姜郁問。
“嗯。”東野聲笑,“聞到沐浴露的味道了嗎?”
姜郁回:“聞到了。”
姜郁盯着他的頭頂,“有根頭髮翹了起來。”
“哪兒?”東野聲自覺地矮下身子,“你幫我弄弄。”
姜郁伸手把翹起來的頭髮按下去,鬆開手,頭髮還是翹着。
再按,再翹。
“不行,一直翹,得用梳子蘸點水梳下來。”姜郁放棄。
“那算了,好麻煩,明早再說。”東野聲亮出手裏的厚重書本,“看,我很聽你的話哦,我也要學習了。”
姜郁瞄了眼硬質封皮上複雜的英文單詞,頭疼地放棄將其翻譯成中文,“那很好啊,加油。”
“好敷衍的誇獎。”東野聲不滿意地說。
姜郁想了想,抬手摸了摸東野聲蓬鬆乾淨的頭髮,“那很好啊,加油。”
東野聲:“……你把我當成狗狗在誇嗎?”
“所以,到底要怎樣啊?”姜郁無力道。
東野聲哼了一聲,拿着書走到小床前,鞋一脫,翻身上床,霸佔了姜郁睡覺的地方。
他人高腿長,小床被他霸佔得滿滿的。
把枕頭豎起來靠在床頭,東野聲枕上去,開始低頭看書。
房間裏安靜下來。
姜郁看他全神貫注的樣子,立時打消了要把他趕回書房的念頭,轉頭繼續自己的學習。
一個小時后,姜郁看完了二十來頁書,做了兩頁的讀書筆記。
她伸了個懶腰,轉過頭去——
硬皮醫書放在床頭柜上,剛才豎起來的枕頭已經橫放在床頭,東野聲側着身子,枕在柔軟的枕頭上睡得很熟。
姜郁不知是因為她看書看得認真還是身後的人動作太輕,她完全不知道東野聲是什麼時候睡下的。
白天在醫院裏上班挺辛苦,東野聲剛才也洗漱過了,姜郁不想擾他清夢,便把疊好的被子展開,輕輕給他蓋上。
東野聲不知夢到了什麼,眉頭皺起來,很苦惱的樣子。
姜郁看着他的睡顏,不知不覺間將他和昨晚夢中的小男孩對上。
這個皺眉的微表情簡直是一模一樣。
姜郁在旁邊看了一會兒,伸手摸摸他的頭髮。
“你的學習任務完成了嗎?”東野聲睜開眼。
姜郁被嚇了一跳,立馬收回手,“原來你沒睡着啊。”
“沒,睡著了一會兒。”東野聲笑,“你摸我的頭髮時我剛好醒過來。”
“哦,”姜郁在床沿坐下,“你剛才做噩夢了嗎?”
“沒啊,為什麼這麼問。”東野聲把被子拉起來遮住半張臉,能聞到上面殘留着洗衣粉的馨香。
“我看你眉頭緊皺才這麼猜的。”姜郁回他。
東野聲眨眨眼睛,“那是我夢到正準備吃餃子的時候,餃子飛走了。”
略微感傷的氣氛蕩然無存。
姜郁:“……哦。”
看來純粹是她多想。
東野聲坐起身來,“我回主卧睡覺了,你也早點睡。”
“好,拜拜。”姜郁笑道。
東野聲走後,姜郁接連着學了一個半小時。
之後就是洗漱,睡覺。
這天晚上,她又做了那個變成小羊的夢。
而且夢中的內容和上一次能夠銜接起來。
小東野的臉上都是傷,鼻子在流血,皮膚青紫,像是一幅抽象的油畫。
他沒有在房間裏,而是在門外。
姜郁不知道,該不該將身後的居所稱為房間。這出居所似乎是在地上刨出的一個洞,洞口用一扇木門遮擋。
門外在下大雪。
東野聲穿着不合身的破舊大衣站在門口一動不動,他的頭上和肩膀上都是雪。
外面很荒涼,一眼望過去只能看到旁邊唯一一處亮燈的地窩子。
其餘是望不到盡頭的漆黑。
姜郁仰起頭咩咩兩聲。
小東野低下頭,用烏溜溜的眼睛看了她一會兒,接着蹲下身,把她抱在懷裏。
小東野的懷抱比她想像中要暖和。
遭遇這種境況,普通的孩子肯定都會哭。
但是小東野看起來無動於衷,他的臉上沒有眼淚,沒有表情。
靜靜地站了不知道多少分鐘,連姜郁都開始感到寒冷。
身後的門終於開了。
來開門的是上個夢裏出現的中年女人,她開門的動作小心翼翼,嘰里咕嚕地說了話后把小東野放了進來。
地窩子裏比外面暖和多了。
姜郁緊繃的身體都舒緩了不少。
像大熊一樣健壯的男人已經躺在炕上睡著了,呼聲很大,像在打雷。
另一個年輕女人拉着小東野坐在離男人不遠處,從兜里拿出一個圓形的小扁盒子,蓋子打開,裏面是黃色的藥膏。
之所以能分辨這種膏體是藥膏,是因為姜郁聞到一股沖鼻的藥味。
年輕女人將藥膏敷在小東野的額頭上,嘴角處,臉頰上。
最後塗在他潰爛的凍瘡上,反覆揉搓。
年長一些的女人摸着小東野的頭,小聲嘀咕着。
小東野不說話,不點頭也不搖頭。
年長的女人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脊背,示意他快點睡覺。
話畢,小東野緊緊抱住小羊,蜷縮着睡在炕上。
睡覺的時間快速跳過。
姜郁一閉眼一睜眼,天色亮了。
一早,小東野便躲在角落裏吃中年女人準備的早飯,邊吃邊注意炕上的男人。
時不時還分點自己的口糧給姜郁。
姜郁搖頭,現在是在夢裏,她不覺得餓,吃不吃都無所謂。
但小東野強硬地將餅湊到小羊的嘴邊,“沒關係,吃。”
這是姜郁第一次聽到小東野說話,他說的是漢語,而不是晦澀難懂的哈薩克語,所以姜郁能聽懂。
她驚訝得微微張嘴,小東野趁機將餅塞到小羊的嘴裏。
早飯結束,小東野拿着麻袋去外面背雪。
這裏沒有直接的水源,一家人日常生活用的水都是來自天上飄落而下的雪。
姜郁跟在小東野的身後。
這時的天烏蒙蒙的,雪停了。
姜郁不知道這裏是地球上的哪個角落,只覺得這個地方好貧瘠,看不到任何高大的植物,連高草都沒有,更別提樹木。
小東野的動作麻利,一連背了好幾袋的雪。
年輕女人架了鐵鍋,將背來的雪化成水,過濾掉裏面的土渣就可以用。
姜郁跟着小東野跑了幾個來回,年輕女人笑着用手指着她,嘴裏又冒出一串嘰嘰咕咕的詞語。
小東野放下麻袋,又把小羊抱了起來。
姜郁想要拒絕,但開口就是咩咩聲。
和咩咩聲一同響起的,還有男人叫罵的聲音。
年輕女人臉色一變,小東野把小羊抱得更緊。
姜郁猛然醒了過來。
她坐起身,不停喘着粗氣。
男人的叫罵聲簡直就是噩夢開始的訊號。
姜郁開燈,視線落到牆壁上的水彩畫上。
這個連環夢實在真實,姜郁覺得不像夢,更像是某個人的真實經歷。
想要對夢境加以分析,可大腦昏沉,詞語無法組合成有邏輯的語句。
她關掉燈,房間再次陷入黑暗。
這次姜郁特別留意了醒來的時間,凌晨三點二十八分。
接着倒頭睡去,雖然很想夢到續集,但和上次的情況一樣,中途醒來后便沒有繼續做夢,一睡到天亮。
醒來時,東野聲已經去上班了。
桌上是熱騰騰的早餐,一個水煮蛋,一份切好的千層餅,一杯溫熱的清水。
姜郁剛在餐桌前坐下,東野聲適時打來電話。
“起床了嗎?”他問。
“嗯。”姜郁拿着雞蛋在桌沿敲了敲,“已經在吃早餐了。”
“起了就好,我擔心你起晚了早餐就涼了,吃冷的食物對胃不好。”那頭傳來的除了東野的聲音外還有滴滴的鳴笛聲。
“你還在路上嗎?邊開車邊打電話很危險的。”
單手不好剝雞蛋,姜郁乾脆放下雞蛋,轉而去咬千層餅。
“在路上,有點堵車。”東野聲說。
“唔——”姜郁嚼着餅,“路上小心。”
“嗯,”東野聲心情很好,聲音裏帶着笑意,“我會小心的,你吃早餐吧。”
吃完早餐后,姜郁才去浴室洗漱。
她剛刷好牙齒,電話鈴聲再次響起,這次的來電人備註是一顆愛心圖標。
姜郁:……
摁下接聽鍵,對方開門見山:“今早可以來學校嗎?”
池嘉的聲音有點緊張:“我的意思是……現在還有點早,我提前和你說一聲,不是在催你,就……”
姜郁沉默着等他說完。
“我太想見你,所以忍不住這麼早就給你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