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錢氏的道理
“老朽不是不救,老朽慚愧啊,實在醫術有限,”魏郎中滿臉為難,他看這一家人都是憨厚老實的,怎麼就遭了這樣的事兒吶。
魏郎中一路搖着頭,走出了西廂房,迎面差點兒撞上了錢氏。魏郎中是個爽快人,見了這個錢氏,見這老太太眼中實在沒有一點兒悔悟思痛,魏郎中不免看到她的時候,搖着頭,眼神晦暗不明。
可這樣的眼神看在錢氏的眼中,就好像把她一直一直,好不容易說服自己的那點兒齷齪心思給看穿了似的。
錢氏性子烈。並不是忠貞烈女的烈。她得理不饒人,吃虧就更會不依不饒了。
此時四面八方,但凡傳到耳朵里的聲音,都是怪責她的。可是周圍的陌生人對她指指點點,都用怪異和看不起的眼神看她。可錢氏卻沒法抓住這些外人的把柄,也不能平白找人家麻煩。
可是魏郎中不一樣。首先,魏郎中是中年男子,男人到了這種年紀,誰會和個老婦人爭吵?沒得跌了掛子。
再者,魏郎中光明磊落,直直白白地用眼神和態度,把錢氏好好鄙夷地一把。
錢氏自從出了這檔子事兒后,直到現在,她已經受夠了周圍的指指點點和白眼。她壓抑夠了。
綜上所述,魏郎中倒霉地莫名其妙撞到槍口上了。
“你站住!”錢氏凶起來很有些不講道理,硬是粗壯的身軀擋在了魏郎中的必經之路上。“你啥眼神兒看俺吶?你說,你啥眼神兒啊?”
魏郎中有心忍了她一忍,心裏默念:她是個老太太,老太太。
“你給俺道歉!俺做啥事兒。這大把年紀了,還得遭人白眼兒?俺幹啥傷天害理事兒了?得受你這老貨怠慢?”錢氏見魏郎中不言不語的沉默,惡向膽邊生,更是順着桿兒爬,更加不依不饒起來。
魏郎中忍了,他真很用力,很努力把自己的怒氣壓下來。可這老太太越發不講理啊。
又一聽這老太太還挺理直氣壯的。
“呵呵,”魏郎中原是不想和錢氏計較了的,可她這樣害死一條人命,還不知悔過的。魏郎中乾脆停下了腳。拿眼半眯着。朝着錢氏上下掃了一圈兒,“嘿嘿”冷笑一聲,
“老朽今天算是開眼見了。你這老太太是不得了啊。老朽還沒見誰害死一條人命后,能如老太太你這般淡定從容的。”
“你胡說!俺啥時候害死人了?”錢氏臉色頓時白了白,還嘴硬不肯承認。
魏郎中瞧着周遭人對着這邊兒指指點點。雖然不是對他指指點點,可卻叫魏郎中生出一種如和污穢之物呆在一起的感覺來。
頓時只覺得想要趕緊離着老太太遠一些。
也就不再肯給錢氏留顏面了,他“嘿嘿”一聲冷笑,蒼老的手指毫不顧忌,點上了錢氏的鼻子:“老虔婆!都說虎毒不食子,那裏頭躺着生死不明的還是你親孫女兒,碗口大的傷口汩汩流血,這人能有多少血夠流的?
醫者父母心啊。老朽看着還心疼着,你這老虔婆倒是好呀。害死人了還理直氣壯!你算哪門子的阿奶?老朽看來,你比豬狗還不如。怎麼配稱作人?”
啥叫罵人?
喏,魏郎中這種識文斷字,飽讀醫書的老大夫,罵起人來能粗口能文鄒,兩者結合威力無窮。
錢氏這樣的無知婦孺,只懂得胡攪蠻纏的,哪兒是魏郎中的對手啊?
錢氏面上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青的,此時她有口難言。
但錢氏就是錢氏啊,就算真理擺在她面前,她也能說“天理在哪兒吶?在哪兒吶?俺沒瞧見”……錢氏更加色厲內荏:“你罵俺?你罵俺!”
人家魏郎中的重點可不在“罵人”上頭,錢氏就是能夠避重就輕,將事情向著對她有利的一面引導。
可她害死人的事兒,不是小事兒。根本不容的她打岔!
“這個老虔婆不得了啊。哎喲,還好這樣的極品娘沒叫俺攤上。”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
後頭有個人呵斥道:“你成天說你娘這兒不好那兒不好。這回總知道好歹了吧。你娘和人家這個娘比起來,不知道好多少倍了。
這也就是個極品中的極品。你呀,想輪也輪不上。這家人兒子得有多倒霉,才會碰上這樣的娘啊?”
不知是這兩人真那麼粗神經沒有注意到錢氏,還是特意說給錢氏聽的。
反正一般人聽了這話,得臉紅吧。
錢氏也臉紅,但人家是羞愧的臉紅,她不是,她是氣惱得全身血液都往頭頂沖。
魏郎中見錢氏白麵皮上終於有了愧色,心裏還嘆息一聲:“算了,你既已經知道悔過……”
“哇!”錢氏發難了,她可沒覺得別人說得有理,就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都說俺,都說俺!俺好不容易見一回三兒,哪曉得碰上阮氏那個破家精?是俺不好?你們咋老說俺不好?
是俺嗎?要不是那個破家精,俺三兒能和俺鬧?能不聽俺話?俺三兒就是叫那破家精慫恿壞了的!
俺是手下一個沒注意力道,不小心把那小傻子給推地上了,俺可也沒想害死她啊,一切都是命啊。
當年就說了,這娃在肚子裏頭時候,就該拿掉的。那破家精不肯,愣是下了這個蛋!人家兒媳婦兒哪樣不敬着婆婆的?俺情願要個不會下蛋的母雞,也不要這隻會下傻蛋的母雞!
那破家精當年要聽俺的話,拿掉還在肚子裏的小傻子,還能有今天這事兒嗎?
你們這些人算個啥啊?個個對俺指手畫腳,指指點點的。俺礙着你們眼了?都嘴巴生的利索。這日子沒法過了。沒法過了呀!”說著說著,錢氏滿肚子怨氣,不管不顧,全都撒出來。哭得好不傷心,好不委屈。
好似今天她才是受害者,這裏大傢伙一起對她施虐了,一起做了啥對不起她的事兒了。
魏郎中傻眼了,看着突然坐地上撒起潑來的錢氏,生出一種自作多情的感覺,他覺得實在太荒謬了。這個老太太從前得有多霸道啊,才能說出這麼一番“道理”來。
魏郎中雙手背在身後,不說話了。
這院子裏其他的人,聽了錢氏一番“委屈”。也不說話了。一個個愣在那裏了。
他們從前哪兒能聽到這番“道理”啊。好些人又朝着西廂房看了看。面上顯出同情之色。
魏郎中不願意多留,他今天大開眼見。感慨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啊!
“老朽還當你知錯能改。算了,就當老朽一雙老眼被屁打瞎了。”魏郎中到底還算是讀過幾年書的,平時斯斯文文,“屁”呀什麼的,這樣的不雅的詞兒,他就沒說過。今天算是開了先例了。
說完這話,他是一時一刻都不願意再瞧這撒潑的老虔婆一眼了。
“走開走開,別擋着老朽的道了。”魏郎中嫌惡地用腳撥開賴在地上不肯起來的錢氏。
錢氏正委屈的不得了呢!被魏郎中像踢髒東西一樣踢開,她愣住了。
隨即更加委屈了……老貨!你之前不懂俺為難和委屈,你怪俺就算了。俺還大肚原諒你這老貨了。俺現在是把事情真相解釋清楚了,俺把俺的委屈都攤在這青天白日之下了,這老貨還這麼對俺?
錢氏愣神了一會兒,忽然暴怒,欲要抓住魏郎中的袖子:“不許走!把話說清楚明白了!不然你甭想走!你道歉!你必須給俺道歉!不然俺就叫俺大兒子寫個狀紙,遞到縣太爺那裏去!咱去縣太爺那裏說理去!”隨即還怕魏郎中不知道她大兒子是誰,不無耀武揚威,昂着腦門兒,鼻孔都快蹬到天上去:“俺大兒子可是這小柳鎮上下都知名的秀才老爺。”
錢氏得意洋洋地望着魏郎中獃滯的表情……怎麼樣,老貨,現在知道俺是秀才老爺的老娘了吧!看你那副嘴臉,俺都瞧不上你這樣兩頭倒的牆頭草。了不起哦,大夫?郎中?比得上俺家的秀才老爺嗎?
錢氏滿意地笑了。勢利的老眼,充滿鄙夷地望向魏郎中,……俺就看不上這種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魏郎中愣住了,魏郎中傻眼兒了,魏郎中說:人都說,孩子是父母上輩子的債,這老虔婆是這家兒子上輩子的債。
這家大兒子要走仕途這道兒……,有點艱險啊。簡直就是特意給自家大兒子抹黑啊。有這種品性的親娘,這兒子別說沒當官兒,只是個小秀才,就是當了官兒,也得被人詬病品行不純啊。
那些個圍着錢氏看的人,聽了錢氏的話,很多些人還是很吃驚的,再看錢氏的時候,眼底就有了那麼點兒不同。……誰叫人大兒子是秀才老爺呢?
只是這種態度上的尊重,真只是表面的。甭管他們心裏咋想,面上還算是恭敬的。錢氏看着這之前對她指指點點的人,一改先前態度,現在這態度可恭敬多了。這才對嘛,她可是秀才娘。
錢氏看着眾人態度的改變,心裏別提多得意,多出氣,多快意了。
也不知是誰那麼缺德,假惺惺笑着問錢氏:“秀才娘啊,你家住哪兒啊?哪戶人家的,姓啥咧?”
“城郊小溪村兒的,咱老蘇家,俺大兒子大名兒蘇大郎,名兒響噹噹的!”錢氏都是用下巴衝著人回答問題的,那底氣,真不小。
那剛才問錢氏問題的老太太,長長地拖着一聲“哦……”,點點頭,素色手絹兒狀似無意捂着嘴巴,嘴上接了話:“是,是響噹噹的了。”後頭好似又說了句啥,聲兒太小,好似是跟自己說的話,錢氏反正是沒聽清楚:“從今往後,可不就響噹噹了嘛。”
這邊兒說著話,一出一出的,跟唱戲似的,西廂房裏忽然傳來一聲凄厲地尖叫聲:“阿娘!”
“阮娘!”
前是男孩兒聲,後頭那是個年輕男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