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九 八年
告官?
陸三太爺從隨從嘴中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眼中諷意深深。
走到了桌案前,名士寬大的袖子一甩,提筆便落白紙之上,寫的是毫無阻滯,待擱筆之後,將一張已經染了墨色的紙張遞給一旁候着的管事,陸三太爺摸着下巴上的鬍鬚說道:“你且去縣衙走上一遭。將陳書交於縣太爺。”此後再無其他交代。
管事也是精明,恭敬接過陳書,眼卻飛快在陳書上一瞥,匆匆一瞥,卻叫他一陣訝異……太爺這可是真正打臉啊……那蘇大郎好說歹說,也是博得了一個秀才功名啊。
……
且別說陸家如何,此刻小鎮是熱鬧的緊,不過半刻鐘的時間,這鎮上人人都知道了,小溪村蘇家老宅的秀才老爺狀告自家親侄子蘇小溪蒙蔽視聽,冒名頂替自家大兒蘇相禮,以讒言蠱惑陸府三太爺,將之收為親傳弟子。
話說到這裏,就是那尋常百姓,也聽明白了。原來是蘇秀才覺得該被收為陸三太爺親傳弟子的應該是自己的大兒子,而蘇小溪是沾了蘇秀才的光,佔了蘇相禮的位。
這都說清官難判家務事。縣太爺此刻揉着腦仁兒,心裏把蘇秀才罵個臭。人家收親傳弟子,關你家大兒什麼事情。陸府何等人家,陸三太爺又是何等人物,當真會蠢的收錯徒弟?
這不,正當縣太爺頭痛之時,門外傳報陸府的大管事求見。看過手中的陳書。縣太爺心裏那一個高興啊。總算是不用頭疼這樁“家務事”了,縣太爺抬頭看了看洋洋得意的蘇大郎,心中冷笑。蠢貨!
當縣太爺把陸三太爺的陳書公之於眾時,那剛才還洋洋得意的蘇大郎頓時獃滯了。有些不敢置信:“縣太爺,陸三太爺當真如是說的?”
“哼,你當本官是什麼人!”難道還會跟你一樣,顛倒黑白?
一看縣太爺不高興了,與蘇大郎一起來的好友,機敏地拉了拉好友的袖子。這才讓蘇大郎頓時醒悟。面前這個人可是縣太爺,他那般說法,豈不是在懷疑縣太爺的品性。
頓時是一身冷汗。
但……陸三太爺當真是收了那個廢物作弟子?我家相禮哪裏不好!
當真是父母眼中自家孩子最好的典範啊。
蘇相禮在此之後。簡直名傳小鎮方圓數十里。
此是后話。
此事過後,蘇小溪更是發憤圖強。他知大伯是看不起他,更不想老師的一番拳拳愛護成了笑話,唯有用功名。用成績。用實際,才能還了老師的厚愛,和多年的教導。
……
八年後
小溪鎮陸府已經不可同日而語。陸家的酒樓產業開遍了全國。誰能想到當年在上京都快站不住腳跟的陸家,會在這短短的八年裏崛起?
八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而今蘇家老宅早已後悔莫及。誰又能想到,當年最最沒脾氣老好人的蘇三郎,如今已經是秀才他爹。誰又能想到。當年那個被趕出來,只有破廟收容的蘇三郎一家。已經住上了二進的大院兒?
當然,變化最大,莫過於當年的傻子蘇二妞。
聽聞這個蘇二妞,年幼時痴傻,后因禍得福,一手經商的好本事,讓的這南直隸的各方商會對她是又愛又恨。
愛的是,因這一人,南商終於抬起了腰桿,堪堪能與北商齊名。恨的也是,因這一人,南直隸諸家商會都被壓得死死的,當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這一年。蘇二妞十三歲,當年的小胖子抽條了,個兒長高了,卻比不得同年齡的少女們的個頭,臉蛋也開始長開了。
一張臉上最最惹人注目的就是那雙眼,精靈古怪的狠……如果你是要這麼說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
那雙眼,不似少女,更像是久經商戰後的老沉持重,無人的時候,便是眯着眼,摸索着脖子上的一塊血玉。
“小姐,咱們該走了。”月白是蘇二妞十歲的時候,從人牙子手中買來的。至今陪同她已經三年了,今日月白隨着這個和她同齡的主子去了娘娘廟附近的大槐樹下。
月白不明白,為什麼娘娘廟這麼破舊,這顆大槐樹也沒有多麼稀奇,自家的小姐每每到了每月這一日,都會來此坐上半日。
直至天黑,也才回去。
和往日的一樣,月白立在不知道在想什麼的蘇二妞身後,不說一句話,直到天黑,才提醒蘇二妞該回去了。
聞言,蘇二妞將血玉塞進衣領,站起身來拍拍身後衣擺,沉沉說了一句:“嗯,是該走了。”
明明一句正常的對話,月白聽着,不知為什麼覺得有些不對。
“月白,明日哥哥起身上京,你去把東西整理整理。”
“小姐,少爺的行禮早已整理妥帖了。”
“不,”蘇二妞停下腳步,轉身看了一眼月白,目光沉沉,“我是說,你去把我們的行禮整理妥帖。”
咦?……咦??……“啊!!!小姐,你,你,你……你要去上京?”
聽月白詐唬,蘇二妞眉頭也不抬一下,早就已經習以為常。她也奇怪,這些年來,身上純粹越來越少,反倒是市儈更多。童真少了,人便更加穩重了。
倒不是她要把自己變成這種不夠可愛的模樣。
無法,自從蘇大郎告官不成,處處背後下陰刀子。這個家中,爹娘狠不起來,蘇小溪重在讀書,也唯有她來應對。
後來,蘇家老宅的人就不足為據了,但此刻,商會的人,商場上的人事,就更加複雜了。等到她終於可以喘一口氣的時候,似乎已經變成如今這模樣了。
月白是她十歲時在人牙子手中買來的。小姑娘一直天真純粹,蘇二妞並不想抹殺了這股子的純粹、
“走吧走吧走吧,再啰嗦小心我割了你的舌頭。”蘇二妞笑着打趣,月白卻裝模作樣捂着嘴巴躲起來。
一時之間,晚霞之下,主僕二人難得溫馨。
……
“二妞……”阮氏依依不捨。蘇二妞強自挪開眼,不忍看她眼淚欲奪眶而出。蘇三郎把自家媳婦兒抱在懷中,好一番哄:“別哭,阮娘,你若這一哭,孩子們更是心中難過。小溪……他定會博得前程而歸。二妞她……說的沒錯,小溪獨子上京,若是遇到惡人,如何是好?”如今蘇三郎經過八年,言談之中,也學會斯文起來,雖不復當年憨厚,忠厚的性子卻從沒變過。
阮氏聽得蘇三郎的這話,氣的拿拳頭捶他,“小溪是男兒身,我家妞妞卻是不折不扣的姑娘家,蘇三郎,你什麼時候聽過妹妹護着哥哥,姑娘家保護男人的?”
“……是,是。阮娘你說的是,我說錯話了,說錯話了。”
阮氏破涕為笑。其實心中明白……何止是小溪,這一家子,可不就是靠着自家的閨女擋風遮雨,這一想,心裏更是難過起來了。
“爹,娘,”一旁靜默的蘇小溪說道:“兒子會照顧好妹妹的。”
……
兩輛馬車,載着行禮盤纏,往上京的方向去。一路上倒也安靜,首先,要去揚州府。
“劉伯,趕快點,我們得到楊槐村住宿,否則今晚只能露宿山裡了。”蘇二妞掀開帘子,衝著趕車的劉伯說到。
男女當有別,本來蘇小溪和蘇二妞也該分了車馬坐,奈何蘇小溪說蘇二妞的馬車安靜,方便讀書。其實兩輛馬車不都一樣,在這山路上一邊趕路一邊讀書,本來就嘈雜的狠。蘇二妞也不拆穿蘇小溪。這死孩子不就是不放心她嗎?
蘇二妞偷偷翻了個白眼,也只有這個時候,蘇二妞才更像是一哥十三歲的少女。既然蘇小溪要和蘇二妞同車廂坐,那行禮就都放到了原先蘇小溪的馬車裏了。
這次里趕車的劉伯和劉哥,劉哥兒是劉伯的大子,當年被蘇二妞從尋債的痞子手裏救出來后,就從此留在了蘇家。說起劉伯和劉哥兒,也是一對苦命父子,劉伯的二兒子不學好,欠了賭坊一屁股的賭債,二兒子逃了,賭坊當然是要找劉伯討債……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蘇二妞才能得到這對父子的忠心。
“好咧,小姐做穩了。我老劉啥本事都沒有,這趕車的本事,也還勉強拿的出手度。”
何止是勉強拿的出手,劉伯是趕車的好把勢,連帶他教的兒子,也是趕車的好把勢。蘇二妞再次感慨,若不是當年動了惻隱之心,就損失了兩個趕車的好手。
楊槐村不大,但是穿過楊槐村,就倒了楊槐鎮上,月白先下了馬車,給蘇二妞打帘子,蘇二妞正準備下馬車,卻被蘇小溪拉住了手,後者理也不理蘇二妞,先是下了馬後,卻沒離去,卻是伸出了手臂,輕輕扶着自家妹子下了馬車。
看他一臉的木頭臉,蘇二妞只覺得有趣,心中卻是暖暖。
這八年,何止是她變了,蘇小溪也變了。當年愛和她吵吵鬧鬧的哥哥,如今真的越發有了兄長的樣子。唯一不變的是這兄長,對自己的關愛,還是一如既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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