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陸家
陸偉舫稱讚了一聲:“三叔就是料事如神。”就在對面老者的眼皮子底下,將事情大概述說了一遍。可也不知為何,陸偉舫在提及那個聰慧睿智堪比老滑頭的小丫頭的時候,下意識的選擇了隱瞞。
其實也並不是隱瞞,只是在提及她的時候,三言兩語,輕描淡寫就帶了過去。
老者在一旁,手中託了茶盞,美美品着茶,嘖嘖有聲,卻也不打斷陸偉舫。只聽不說,十足的有耐性。
直到陸偉舫說完,老者才長長“嗯”了一聲,放下茶盞,懶得撩起眼皮,隨口詢問了一句:“既然他一家都知道他天賦愚鈍,又何必送來老夫這裏?”
“這……蘇老三家只說希望能與那小子啟個蒙,識得倆字就好……”說著說著,陸偉舫似乎也發現了點不尋常,“咦?”
老者瞥了一眼陸偉舫的若有所思,雲淡風輕地提點兩句:“想明白了?”
“這,不是啊,三叔,三叔,蘇家的秀才是那孩子的親大伯,就算那小子資質差一些,可是只是需要識得兩個大字,將來不至於出醜,蘇家秀才也斷然不會不願意給這小子啟蒙啊?”
“哼,豬腦袋。這會兒才想明白。”老者輕哼,一臉嫌棄。但是陸偉舫好像已經習慣老者這樣的態度,嘿嘿笑稱:“三叔,小侄哪兒能比得上您老啊,您也知道,我這個陸家的大老爺,跑出去人家看在陸家面上,還買我幾分面。在陸家,我哪裏比的上那些嫡出的小輩?”
老者不耐煩地揮揮手趕人走,“去去去,你小子少在老夫這裏哭訴。當老夫睜眼瞎啊。我說大侄兒啊,你雖然是大哥的庶子。大哥這輩子可就只有你一個兒子啊,你娘雖然是你爹的姨娘,可是你爹這輩子可沒娶妻。”老者說起這話來。臉上也沒有時下文人對於妾室庶子的輕視。
陸偉舫心中一暖,他這個三叔沒說什麼好話。可卻暖了他的心。別人怎麼看他,他也知道,可是陸偉舫心中一直有一道邁不開的砍。庶子的身份,每每讓他心裏有所顧忌,放不開來。
“三叔,您老是知道我的,這輩子啊。我最顧忌的就是這庶出的身份。儘管陸家現在是我當家着,族人雖然當面不說什麼,我也知道族人背後怎麼輕視我的。”也因此,他才更加勤奮努力。比一般的人都渴望成功和功績。只要為族裏掙來足夠大的利益,才能維持一族裏現如今的安穩。
可是陸偉舫自己午夜夢回,總是被驚醒。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樣平和的陸家,什麼時候就會生亂。
老者有些膩歪。伸出老竹一樣蒼勁的手,屈起食指,就是一個毛栗子敲上陸偉舫的腦袋。
“哎喲!三叔,我都快三十的人了,你怎麼還和小時候一樣打我啊!”陸偉舫委屈地一邊瞪着他三叔。一邊伸手揉着自己被打的腦袋。
“三十怎麼了?三十我還打不得你了?別說三十了,你四十,五十,六十,老夫活着一天在,就有一天能揍你。”老者嚇唬陸偉舫,不一會兒又接着趕人走:“滾吧,臭小子。”順手抄起石桌上的茶盞,看也不看,朝着陸偉舫丟過去。
陸偉舫也不傻,一邊左躲右躥,還要回頭,拉長了脖子,不遺餘力地磨蹭:“那三叔……那個蘇家小子的事兒?”
“如果能叫你小子放寬心,睡上兩天安穩覺,那你去回了蘇家老三,這筆買賣,咱們陸家做!”老者這時卻放下手中準備用來丟陸偉舫的茶壺,笑呵呵,一副不正經的打趣。
老者不正經的打趣,卻沒叫陸偉舫生氣。陸偉舫渾身一顫,旋即,眼眶瞬間紅了,大男人眼眶濕潤地看着老者,隔了三四米,衝著老者,滿是感激,又帶着一絲愧疚地說道:“三叔,謝謝你,每次都替我……唉!是我沒用,要是我再能幹一些,就不需要三叔替我善後了……”
話還沒說完,迎面一個核桃,恰恰好砸在了他的腦門兒上。隨即果然聽到了老者驅趕人的聲音:“滾滾滾,小子你是故意燥老夫?誰說你不能幹?老夫看着,你夠能幹的了。再說了,老夫是你三叔,真替你擦屁股,那也是應該的,別說你,你爹這個年紀了,前兩天老夫還替他擦屁股來着。”
“三叔,你都是讀書人,怎麼用詞如此粗劣?”
“兔崽子!快滾!老夫樂意屁啊屎啊尿的,管你屁事!去去去,一邊兒玩去,明天記得把蘇家老三家的小子帶去族學。”
“是是是,那小侄這就去蘇老三家再走一回。”
老者搖搖頭,看着陸偉舫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口,嘴裏才振振有詞大罵道:“臭小子,聖人還得放屁屙屎撒尿吶,老夫又不是光喝西北風就能飽的神仙大能,你不放屁屙屎撒尿啊。”
……
陸偉舫出了陸家三叔的院門,他貼身小廝站在門口等着,見他出來,連忙迎了上去,嬉皮笑臉地問:“大老爺,三太爺肯了?”
“哼。”陸偉舫鼻子中哼出一聲不以為然,“你小子管的真寬,老爺我的事情,你都插上手了?”
“這不,奴才關心大老爺嘛。”青衣小廝討好道。
“拉倒吧,是我娘又讓你來套話吧?”陸偉舫的“又”字,特意加重了聲調。小廝被識破,訕訕笑着跟在陸偉舫屁股後頭,口稱:“大老爺英明,奴才可不是老太太的哈巴兒,奴才可是被老太太威逼的……”
話還沒說完,一道冷冷調笑聲響起:“哎喲?真言哥兒被我家老太太怎麼威逼了啊?說來與我家老太太聽聽呀。”
前邊還侃侃而談,告狀不遺餘力的青衣小廝真言聞言臉色驟變,一扭頭……“哎喲媽呀!你要嚇死我呀,桃紅姐姐?”他見後邊不遠處的大桃樹下站着一身粉衣的大丫鬟,孤零零站在那裏,哪兒有她口中的老太太在啊,可又怕老太太就在附近,他還勾着腦袋,縮頭縮腦地仔細打量一番,確定除了桃紅,再無其他人,這才拍着胸口,回道:“桃紅姐姐,你可不能在老太太面前亂說話啊,老爺要出門了,我給老爺套車去。”
一說完,腳下跟抹油一樣,飛快穿出老遠。
大桃樹下的桃紅看的目瞪口呆,好大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嘴裏嘀咕道:“找借口溜走也不動動腦子。大老爺出門,什麼時候需要你套車了。”
此刻的青衣小廝真言早就跑得不見影,哪裏聽得見桃紅的“真知灼見”?
陸府門口,陸偉舫坐着馬車準備出門……
“二老爺回來了,快開門。”
恰逢遇上喝醉了酒回來的陸淮,陸淮和陸偉舫可不一樣。陸淮是二房的嫡子,今年二十八,只比陸偉舫小上一歲。關鍵是,人家是嫡子。
也是因此,陸偉舫雖說在陸淮面前並不怯懦,可是到底陸淮眼底不加遮掩的輕鄙之色,還是會讓陸偉舫嘴裏一陣發苦。
陸淮和他差不多的年紀,同個輩分,他也明白,陸淮之所以會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是因為看不起他這個庶出的身份。再則,陸淮仗着是嫡子,小時候沒少欺壓過陸偉舫,這才一眨呀,曾經小時候欺壓的對象,赫然成了這偌大家族的掌權者。陸淮心中沒有芥蒂,那是絕不可能的。
陸偉舫正是對此心知肚明,才會在陸淮面前,對他的多方挑釁視而不見,裝作不知情。
可也不知陸淮這是怎麼了,最近這段時間,對他的態度愈發惡劣,愈發跋扈起來。
就說他先出門,遇上陸淮回府,對方卻要先進府。陸偉舫放在袖子裏的手死死攥成拳頭,……好歹他如今是這一族的掌權人,陸淮就算心中憤憤不平,也不能當著府中奴僕的面,打他的臉。
想到此,他的臉沉了下來,眯起眼對身邊的真言吩咐:“我們走。”
“咦?老爺?”真言顯然沒有想到,一向遇到陸淮,隱忍退讓的大老爺,這一回會首次主動向二老爺發難。
但他是奴僕,只聽主子話。當下就大喝一聲:“起轎!大老爺出門了!”
對面二老爺車馬上的人,也都愣了愣,神情比真言還要吃驚。
恰逢陸偉舫掀開車簾,這一幕,便入了他的眼。
冷笑一聲,……如今這個陸淮是越發放肆了,老子難得爭鋒相對一回,連他的馬夫和小廝都吃驚。
對面馬車這時也“唰”的一下,掀開了車帘子。
陸偉舫撩起眼皮,車廂里的一切,盡入眼底。心底冷笑……果然如此!
“陸偉舫,你給爺讓開!”對面馬車裏,陸淮冷着臉叫囂。
“二弟,我要出府。”陸偉舫垂了眼皮道,分毫不退讓。
“陸偉舫,誰是你二弟,你一個庶子,也敢當我大哥?臉皮真比城牆厚。你別以為有個老東西給你撐腰,我就怕了你!”
“公道自在人心。二弟,說來你我是血親,否則,何止二弟你不願意有我這個大哥?我也不願有你這種弟弟的。”陸偉舫不為所動,卻把心中對於陸淮的不恥道盡。
“你!”陸淮氣怒,伸手就要破口大罵。
“二弟,罵人之前,先想一想,牡丹閣欠下的那筆債。”
一句話,竟然出乎預料地讓二老爺歇了菜,看門的門房也好,兩方車馬的隨從也罷,全都心知肚明,……二老爺花巨資買了牡丹閣的花魁,沒有嫖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