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再會（其二）
“爹爹，快看，是煙花！“
在未被光柱衝擊所波及的京城一角，聚集着大量怵然望天的人群。他們有些是此地居民，另一部分則是從受損較為嚴重的街區中逃難而至。此刻父親大驚失色之下，慌忙按住孩童疑惑的小腦門，與多數人一同顫抖着叩首，乞求上天寬恕。
城門口並未出現騷動，原因是這兩顆流星之速實在太快，城內城外倒也沒有差別。守城將士不知何時已換了一批，城牆上人頭攢動，只是隱藏於烽火熄滅的黑暗中，無人察覺。
城內火光明滅之隙，亦有金甲熠熠，鐵聲嗡鳴。禁軍列陣，風雨欲來。
…………
片刻前，就在列憶缺心神恍惚之際，國師卻動了真格。
“縱是先天滿靈根，也斷不可能吸收得如此之快！”
只見其丹田驀然迸發磅礴之氣，身形竟瞬間滯留半空，而白衣青年正吞食丹藥，維持原速。
此時場面頗為奇妙，如同是其主動接近一般，兩人距離瞬間拉近，同時列憶缺卻依照原速向後飛出。
白衣青年丹藥尚未來得及收起，對方便一面隨手揮出一道灰色匹練追隨，欲取人質性命；一面右手也迅速乾枯凝練，化為利爪破空襲來。
“培元御氣飛行之法，果然玄妙。”
他劍眉微皺，後足輕踏間，飛劍劍身揚起，恰好接住第一波爪擊，而後亦信手揮出一道相似濃稠的白色劍氣，直奔灰色匹練而去。此刻國師的第二爪已然到來，緊接着是第三爪、第四爪……左右異形手臂輪番交替攻擊之下，爪爪奪命，密不透風。兩人一進一退，竟生生將疾馳中的飛劍壓得徐徐退向皇宮上方，金鐵撞擊之聲不絕於耳。
“老夫的屍魔葬舞爪共有九葬，每葬之速成倍疊加，至今還未有人接全。區區偽丹寶飛劍，不出三葬必破！”
利爪之速越來越快，逐漸模糊不清，化作殘影。飛劍上原本濃厚的白色輝光被利爪無限撕裂分解，呈七彩狀發散，四溢於夜空，頗似煙花。就連劍身也發出“咔咔”之聲，其上赫然遍佈一道道裂痕。
…………
距列憶缺頭頂七寸之處，灰白兩色匹練交匯后猛烈閃爍，又悄無聲息地泯滅，維持着令人心驚的平衡。二者皆如雪般消融，只是列憶缺駭然地發覺，那灰色匹練看似凌厲，實則中空，而白色匹練卻極為凝實，如此一來數息間，他的雙眼便只被這唯一的白色光芒所覆蓋。初看皎潔如月，再見已森然如骨。
列憶缺緩緩地閉上了雙目，露出自嘲的笑容，卻在即將闔眼的瞬間看見了什麼東西微不可覺地一閃而過。
“這是……”
再睜眼時仙軸已鍍上了一層熒熒白光，向激戰中的二人飄去，雙方皆沒有察覺。列憶缺伸手欲抓，但只是徒勞。自己非但後退速度不減，回歸大地之感也愈發強烈。列憶缺苦笑不已，明明練命都不能保住，為何還要挂念這仙人法寶？
“況且這法寶分明不是為了救我，只是吸取仙氣罷了。此番墜地九死一生，良物擇主，雖有不甘，但也隨它而去罷。那國師看來並非欲至我於死地，白色匹練倒是有些過強。我列某人不懼一死，只是虧欠了爹娘，沒有盡守孝道；辜負了鄉親，不能重振得天。牛蛋只怕也要……”
“我對不住的，當然還有你……”
列憶缺赴死前念頭千迴百轉，可直至他思考完最後一件事情，卻依舊不聞血肉飛濺之聲，更有一股非常熟悉的香氣，縈繞鼻尖。列憶缺只覺渾身輕飄如羽，被包裹在一片粉色氤氳中失去速度，緩降而下。遠處後山廟宇之巔，霧氣成綢，盡頭是張開雙臂的一抹亮色。那色澤在他眼中何止點燃了黑夜，簡直點亮了整個十年。不覺他旋繞順滑，直至膝彎後背與那兩隻柔荑相觸。
四目相對，感慨萬千。
少女於月光下亭亭玉立，容貌依稀當年，卻是脫了稚氣。堪堪淡妝輕髻，便平添幾分風韻；欣欣一莞淺笑，就攝走九成心魄。眼波流轉，猶如歲月，不言之中，紛繁淌過十年。儀態氣度皆有別尋常女子，一襲嫣紅羅裙，兼并優雅與霸道。
她釐清懷中青年凌亂的長發，俏眉微沉，神色似有微不可查的慍怒。但轉念又輕嘆一聲，托起青年下頜，素手拂去左側即將滑至半個臉頰的淚珠，憐惜之意更濃。期間青年的身體一直飄然懸空，徐徐律動。
忽然那玉手竟伸到胸膛，緊貼着摸索起來，列憶缺的面色不由升起一絲紅潤。
“啊～找到啦！”
再抽手時，只見無缺手中多出一個精緻小瓶，正是列憶缺平日用以存放香露之物。她甩去內液，一手將瓶口貼在他的左側臉頰，一手掐決，對準此處。
列憶缺只覺左臉上乾涸的血跡開始蠕動，逐漸轉為沸騰，並有灼燒之感，而後瞬間清涼。
“培元巔峰修士的精血，還是有點兒用處的，沾上眼淚可不好。”
列憶缺心有千言萬語，正欲開口，卻被一根纖細蔥指生生堵住。無缺面帶苦笑，眼中倒閃過些許狡黠之色：
“小女子修為只有區區鍊氣三段，可救不了你，所以也不用道謝，剛才將你接住已經用完了全部，故而需要……”
趁無缺攤手之際，列憶缺趕忙說道，連語氣都變得有些急促：
“那姑娘隨我一同離去，待安頓之後再敘可好？”
無缺打住了話語，徑直望着列憶缺，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離去？你走得了嘛？看來這腦袋還是一如既往地遲鈍。本姑娘覺得，你不僅走不了，而且還要去赴一場會呢～”
她一邊說著，一邊不知從何處端出熱氣騰騰的缽盂，芳香四溢，但不好說是何種香氣，其內五顏六色，亦不知裝着什麼：
“來，這可是我親手做的五穀水果粥。”無缺輕笑，又側過身子，露出背後如煙花般絢爛的鬥法，“這裏也是全城最好的觀景之地，可以俯瞰整個皇城。一出好戲正在上演，你姑且觀賞觀賞，吃飽了再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