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道蓮
“此番本欲從培元修士手中奪人,卻一步步陷入六個元丹修士的桎梏。修真界之殘酷,想必你已諳熟於心。”
“……”
“細數為師平生,但凡置自身於險地,唯所求僭越,無一例外。”
“弟子私以為,欲求之上,亦有他則。譬如……知恩圖報,寄仇求償。”
一字一頓,漆黑識海中微弱的白色光點搖曳而不曾熄滅,讓沙啞之音霎那間有了失聲。
黑蓮的藤曼纏繞盤旋,似乎在疑惑着,思索着,末梢竟結出散發著青色幽光的嶄新花蕾,照亮了隧道中數之不盡的盤根錯節,而這虯曲隧道的厚壁,赫然同樣由交纏了不知多少歲月,已然融為一體的玄藤層層疊疊而成。
“……這或許,也正是本道收你為徒的緣由。”
…………
列憶缺用瓦刨土,略微淺埋了遺骨,施以標記,便沿着大漢所指的捷徑方向急速行進。
“程度雖遠超想像,但局勢卻從未偏離預期。倒不如說,局勢如何對我而言,已毫無意義。”
起初塌方嚴重,好在貼近懸崖,倒也沒有遇見多少守軍,但越臨近皇城,道路便越發完好。憑藉黑兵帶貨的缺口,他還是趁亂繞過了幾批重整軍勢的部隊。
“所幸各部兵甲色不一,非但沒有形成聯防,相互之間還有攻伐,與早先觀察相符。只是這禁城……”
列憶缺停在護城河畔的柳樹后,遠望於後半夜新形成的宮牆缺口。由於地勢塌陷,水已盡數流入深淵,沿河床步行可渡。但兵線收縮至城內,透過缺口,其森嚴也能窺探一二。
他最後看了眼城外,自嘲一笑。高牆之上,不見圍軍的火把,唯有遠方的薄雲。
”從再進城的那一刻起,便沒有退路。綱常捨身,倒是決絕。”
他在樹下挖出小坑,先將仙軸放入,接着從懷中掏出小瓶,準備只隨身攜帶賄賂用的銀票,減少此行不必要的變數。
…………
“小友,可否給老夫一個面子?宗門長輩或許未有告知仙府屬國之事,但此地你確實留之無用。”
長發男子則嘴角略微下垮,露出不似常人的獠牙,頻繁摩挲着披風下的槍柄。
“楚前輩莫要衝動,且聽我一言。”
臉色慘白的青年仍舊閉目,所發之聲雖微弱如蠅,卻透出極為強烈的自信,甚至有些隱藏極深的霸道,
“玉筒為證,誰若出手,我大可將其宣予他人,此時冒進者非但不得屬地,若傷我,還將連雲峰宗也一併得罪。”
宋姓女修的目光不禁露出讚許,阿不力孜卻又是退後半步,壓低了斗篷的前緣。
”小輩倒要挾起我們了!“身披鎧甲的楚姓修士將長槍插在一邊,攤開雙手,怒極反笑,”此事還輪不到你來提醒楚某人。“
然而其雙目從未看向盤膝的青年,而是始終緊盯着一旁的紫裘老者。對方雙手背後,精目微眯,似乎仍在思量。
阿不力孜暗道可惜:如此局勢下還能反挾自保,這小修膽識的確過人,玉筒本為防止宋道友呈報受阻之物,如今倒化作他的護符。但有些事仍是其所不可預料,那楚凌雲並非自己想要出手,而是在防範老者的出手。
“前輩們一時若無法定奪,何不先容晚輩救人,來日必將此地拱手相送,並另有重謝。“
“條件可談,但任汝離去,卻是不行,若回宗則何如?”
“我原以為你這小修只求自保,誰知竟如此狂妄,真以為我等百年修行,會被你這拙劣話術所騙?”楚凌雲拔出槍尖,冷笑道,
“動你得罪雲峰宗,不動你得罪魔傀宗,兩邊毫無差別。不如讓楚某試試,是你的嘴快,還是我的槍更快!可惜你橫豎都是一死。”
”既然楚前輩執意,那好,我便將……”
青衫女子忽然輕咦,急蹴升空。青年語未過半,平台便猛烈震動,以盤膝之處為中心,表面竟開始出現蛛網狀的裂痕。震驚之餘,阿不力孜凝神望見紫裘老者身後手掌緩緩翻轉。
又是數聲沉悶的碰撞之響,只是地面的裂痕卻不再擴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約莫九丈的巨大掌印。不知何處傳來輕浮的狂笑:
“哈哈哈,這小修的最後一縷殘息,還是於方才徹底斷絕了。”
眾修循聲望去,只見平台側方破出的缺口中,居然鑽出一條龐大的活物,在其圓潤的頭端,黃袍胖子懶散卧座。
…………
將要消逝的光點圍繞花蕾,逐漸重新凝聚,進而鑄成形體。人形從柔和的青芒中汲取到絲絲溫暖,萌生出第一縷情緒,隨後記憶與概念復蘇,才知曉其名為”慈愛“。他想到了久未謀面的父母。
“制衡之術,或許能護你周全,但修為不足,救人乏力,終是無可脫身。僅憑貪慾便招致五人,若再任由那屍修傳送而去,又不知會引來何種敵手?”
玉門開闔,人形朦朧的視線被突如其來的強光遮蔽,卻尤識那妖異而坦蕩、瘦弱而令人安心的背影。
“剩下的就交給為師吧。”
…………
老者面色極為陰沉,因為青年的心臟,已然被黝黑的長槍徹底貫穿,但身軀卻未曾倒下,而是受長槍支撐,凄涼地佇立原地。
“楚凌雲!莫要以為仙府會將這屬地划於你名下。“
宋姓女修略微皺眉,表情便瞬間如常,默默收起玉筒——修真界的恃強凌弱,她見過太多,旁人甚至未必有這皺眉的悲憫。
“不敢不敢,楚某隻知此地絕無可能落於你手,以汝壽元。”
他轉身遙遙作揖,鎧甲玲琅有聲,“若非劉兄,只怕我等都會被這小修唬住。你既復歸,想來那屍姬已安全踏上傳送陣。”
“那是自然,不過我這葫蘆泄了精氣,以致地龍提前出世,楚兄看能否補償一二?譬如此修的儲物袋。”
“可以,但本命血劍須歸我所有。”
阿不力孜和青衫女子不再理會兩人的分贓,正欲跟隨拂袖而去的老者,卻見其仍未升空,原本飄逸的紫色皮毛竟緊貼其身,不由頭皮發麻。
誰也未曾注意,白衣青年的雙目開闔出一絲縫隙,泄出半個蓮紋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