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三日:巽眸
路子義和時堯在工作人員陪伴下渡江,分頭各奔東西。路子義走過一個十字路口,走進太平老街。
太平老街是一個長沙很有名的美食景點,人非常多,尤其是暑假,很多着便裝的學生也相伴逛街。但路子義並不是在逛街的。他隨意地去一旁在長沙“五步一樓十步一閣”的茶顏悅色,熟練地點了幾瓶飲品后,又跑街對面的零食店買點蛋黃酥,酸奶巴旦木。大包小包地往深處走。
行人越發少起來,裏面是一些古建築,或者小景點。路子義拐進一旁的窄巷裏,左拐右拐,穿過青磚綠瓦,曲徑通幽,豁然開朗。直到走到一家牌匾寫着“繼往”的店鋪前,才停下腳步。牌匾是木質的,沒有塗漆,只是用毛筆寫着二字,字飄逸放蕩又黯然留韻,蒼勁有力且不失懷柔。但邊邊角角都有風雨沖刷過的痕迹,墨寶或許也因此暗淡幾分。
“歡迎回來,撰先生。”一個穿着淡黃色短袖衫的胖老頭,站在門前身高偏矮,手裏拿着一把紙扇捧在胸口,拇指戴着一玉扳指,古樸無華。另一隻手背在腰間。他笑眯眯地看着路子義。
“好久不見了,掌柜,首領在午休嗎?”路子義躬身,掌柜是首領旁的第一人,一直站在首領的身後。
“首領在等您,還請進。”
路子義走進屋子,屋子裏正中擺着八仙桌,桌上擺放着一下雜物,有道德經周易塔羅牌星座圖等一堆中外的物品。
“我最近閑來無事,首領也難得清閑,便同意我借用這個小屋給人算算命什麼的,最近塔羅牌也火起來了,我便買了一幅。”掌柜看看店面前方小廣場正中央的那顆唐槐,關了店門,掛上打烊的牌子。
掌柜推開向著屋內的硃紅色木門,“請。”路子義沒有客氣,徑直走進。
映入眼帘的便是非常大的四合院的建築類型,正前方的房屋掛着牌匾,一幅名“繼往堂”的墨寶,和外面掛的那副是同一人提筆。那繼往堂屋,正中央掛着一幅仙人圖畫,提筆“夢龕”。畫下神龕台上香火不絕,神龕台側和繼往堂兩側擺放的木椅井然有序,靠背鏤空陰雕着樸素花紋。堂口由落地窗欞與走廊銜接,又有朱紅立柱圍繞整個院落。庭院中間清池銀杏,清風過堂,微波泛起,杏葉如鈴。其他植被有白石子劃分生長範圍。
在四合院西北角突出,建造着一個小亭子。也在白牆上掛着一幅“琴心清遠”的墨寶。而一位少年,便坐在亭子上的藤椅,隨意翻看着手中書,書名【天演論】。
掌柜率先走向少年,俯身耳旁說了幾句,少年眼睛一亮,抬頭,看向路子義。連忙跳起,把手中的【天演論】丟給掌柜,小跑向路子義,然後拉着路子義進入繼往堂。熟練地扒下路子義提着的大包小包,放在柜子上,翻找片刻,那杯飲品和一袋蛋黃酥坐在“夢龕”畫下的太師椅上。路子義在左側落座。掌柜遞來一盞茶。
那位少年便是路子義的上位,掌柜侍奉的正主,巽眸的首領,卜道衍。
卜道衍是個少年,看樣子差不多小升初的年級。身着一身中式棕褐色短袖短褲,黑錦修邊,銅扣為飾。三年前,路子義來到這裏,到如今路子義重歸故里,他一如既往,歲月催人老,但首領還是容顏依舊。
等卜道衍嘬一口奶茶,咽下一塊蛋黃酥后,笑眯眯地問:“晉行怎麼樣啊?好玩嗎?”
“它是個慢節奏的城市,比長沙還慢點。並且清晨是屬於老人的時間,幾乎看不到其他人。夜生活也比較少,但總會有人去公園散步鍛煉。”
“學校呢?”
“也沒有晚自習,五點多就可以放學回家,那個時候趕着斜陽,行人都步履從容,讓我時時有一種身在華胥那樣的地方。”
“這可不像最近在那連續跑了三次任務的你會說的話啊,聽李詩陽說還負傷幾次,自己還只隨意包紮了下,現在還隱隱作痛吧?”卜道衍道。
“這次回長沙幾日,就不要太勞累了,跟着同學們一起玩吧,女孩的事情我會弄好的。不過要委屈你一下,當你看到她后請守護好她,別讓她再回到淤泥之中。雖然說她有荷花一樣的品質,但一如綠葉一般,現在是她盛放的季節,不因沾染煙塵。”
路子義默默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這是首領同意幫他。
“畢竟,這就如你所說的華胥,這是幾千年來最好的時代,沒理由容不下一個女孩兒。”
“對了,你的刀順手嗎?上次去晉行時匆忙了些,沒給你特意準備。”
“在抓捕王七時被毀了,之前李詩陽回長沙便一同帶回來了,不知道能不能修好。”
“嗯。”繼往堂唯有卜道衍喝奶茶吃蛋黃酥的砸吧嘴的聲音。
“記得唔......你是几几年出生的來着。”卜道衍若有所思,問向路子義。
“01年。”
“千禧年剛過啊,那就給你說說千禧之前的事情吧,正好今天無事,可惜不讓勾欄聽曲。”卜道衍摸摸自己有些脹的肚子,結果一旁掌柜遞過來的【天演論】。”走,去外面吧,這裏不怎麼輕鬆。”
路子義隨着卜道衍掌柜來到外面的小亭子,那裏不知何時佈置好兩把藤椅和一台小石圓案,擺放着一些時令水果。
“異人世界啊,就是第二個普通人的世界。你有異能,我也有異能,就可以認為相互抵消,最後什麼也沒有。但異人們又不是和普通人相互獨立居住,常人的孩子能重獲異能,異人的孩子,亦或許能無關傳承,須臾一生。”卜道衍輕撫書皮,娓娓道來。
“不過呢,古時對異人描述都濃墨重彩,似乎一個個都是頂天立地的人傑,人族翹楚,天下棟樑,為生民立命般的。”
“雖千萬人,我往矣、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千騎卷平岡、會挽雕弓如滿月云云。”
“這使得一件事,統治者既恐懼異人,又想得到異人為自己所用。這使得異人兩極分化,朝野間待遇落差極其大。在和平年代異人也和普通人各玩各的相安無事。”
“而在上世紀中後期,國家發生了一件大事,他不僅牽連普通人,異人也難逃一劫。那個時候異人官方還屬於軍方管控,幾乎可以說是個空架子。”
“事件前,官方對異人有額外的經濟政治補助,這使得異人們的文化水平相對較高,也有一些步入高級學府深造,通過物質上的滿足,來使大部分異人安定,其餘的便武力鎮壓。”
“而當大事件發生后,所有人就像是瘋了一樣,是是而非,非黑即白。強行並使文化階層和平民階層站在絕對對立面,這幾乎等於讓普通人和異人站在對立面別無二致。在那前不久,許多人還相應號召,上山下鄉。這就出現了在前期鄉村很普遍的現象,舊時的建築與文物大規模銷毀,這叫反陳舊;新時代科技文化杜絕,這叫獨立自主。”
“怎麼獨立自主,就是排斥審問懲罰被文化輸出的那些知識分子。用什麼懲罰排斥審問?用舊時的酷刑。用什麼銷毀舊時文物?用新時代的鐵鎚,一錘一錘地敲,這比人人家裏的釘耙木棒好用多了,一錘八十啊!城市裏也如此,只不過工具更先進,人更多,場地更大。”
“那麼,從心裏流露的瘋狂充斥着的人們,以及無緣無故就被施以酷刑的異人,你覺得哪一個勢力強?”
路子義沉思片刻,說:“異人?他們有異能。”
“對,也不對。被折磨的異人,有些不堪重負,當眾施展的能力,震懾了一秒眾人,但下一秒,又被紛涌而至的包圍起來,再次處刑,這次是以反陳舊的理由。也有些開始逃離,跑到山裏,或和相識的異人搭伴,尋找庇護所躲過這段時光。”
“世間大亂異人,異人大亂世間,那時很多人見識到了異人的存在,但都在瘋狂中忽視,埋藏在心底。官方雷厲風行,立馬火速建立現在的官方,脫離軍方管理。並且組織人手搜救異人。”
“地方的一些幫派比官方知情更早,出手更快,並且官方那時沒太大掌控權,就和地方勢力合作,一同散發消息,集合異人。而異人抱團起來,消息渠道疊加,也能很快相應,這就出現了早起組織幫派。”
“這個過程看起來很簡單,但實行起來困難重重。開始聚合時最早地也經歷的第一波的瘋狂,異人之間相互警惕,也有一大部分異人混入普通人其中,成為主導者。這就出現一個結果,你無法確定接觸你的人是不是異人、如果對方是異人,他的目的是幫助還是加害於你、對方也無法確認你是否是異人且是否會加害自己。這讓異人間更加生冷,幾乎無法達成共識。而且為了保護自己,異人會逐漸開始偽裝自己,將自己偽裝成一個正常的普通人,封閉自己的異能。”
“而開始有實權的官方,也發現就算自己不驚擾目標異人的情況下儘力判斷,但也沒太大效果,他們只能轉移方法,既然從異人下手無法保住異人與普通人的‘社會契約’,就從普通人下手。”
“他們從沒有捲入瘋狂的台灣找到一位女士,那時人人都叫他王女士,王女士的異能是可以讓一定範圍內的人恢復神智。這個能力在現在多沒用啊,誰會沒有神智,誰會不清醒。但在那時,那卻是最強的能力,被認為是單能力天災的第一人,也是從那時開始,異人們才認可重獲,沒有覺醒上下位能力也能達到天災的實力。”
“之後,異人官方,和地方的組織勢力共同搜集異能道具,因為異能道具里有着可以轉化的異能,可以接住它們的力量提高自己的實力。那位王女士站在秦嶺山上的平台,藉助異能道具里的力量,發出了超越天災達成神作的能力,一夜之間,她讓人間清醒。”
“沉淪的心,在今夜喚醒。這是她在那一刻所語。”
“如果在這裏結束,這本是一個不錯的結局。但時間沒有盡頭。那時技術落後,認知落後,沒有完全了解王女士的能力。王女士的能力不是讓一方清醒,而是讓一方的瘋狂全留在自己身上。儘管王女士已經能免疫一部分,但舉國八億份瘋狂,集聚一人,縱她有異能道具抵擋部分,但也使她回到台灣故土后,也化作瘋狂。那些低頭恭恭敬敬叫她一聲王女士的人,再次啟程,深入台灣,最後楊柳青青,故人吹笛。問何所依,煢煢孑立。”
“我也曾到她的墓前,放下一束百合。只願,能以史論今,在風雨中有一段經驗可用。”
曲終人散,故事講完,卜道衍撫摸着【天演論】書皮,路子義默默起身,離開了太平老街。
“物變遞嬗,滄海桑田。君不見人民,自古英雄。”耳旁似乎還能聽到首領,在念道偉人詩篇。
路子義原路返回,他想了想,去一旁的零食店買了一大堆各種各樣的零食,打算回去讓時堯給班裏的分了。而他回到碼頭,時堯臨時告訴他得晚些直接回基地。過了一會,斜陽草木,水面波光粼粼,下午計劃是去橘子洲頭的北面沙灘上玩耍。當路子義坐上回紅色基地的學生大巴車時,他將零食遞給副班長,餘光卻瞟到一位和同學一樣穿着灰色校服的女生,路子義內心十分驚訝,尤其是看到那個女生別著的胸針是一個綠葉樣式,和他們每個人的校徽胸針都不一樣時,路子義更加確定了他的猜想。
是的,她來看自己了,路子義從未告知她自己沿學,但她總會來,過來看一看自己。沒有人會阻止她,她身邊的同學會認為她是其他班坐不下來蹭車的,基地人員會認為她是因為有事和大家不是同一時間來的,連老師都會不在意,因為除了班主任,每個班裏總會有幾位同學的樣貌代課老師是記不清的,雖然班主任會有些疑惑,但只要說自己是上一批,高一的,因為受傷耽擱了沿學,就混到和高二的一起沿學,也無可厚非。
看到綠葉的云云劉海,路子義似乎放鬆下來,連時堯攔車跑到他身旁和他聊天也沒太大在意,他的心裏默默地說:好久不見,綠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