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失眠

第3章 失眠

大概是最後一句“孤寡老男人”戳到了對方痛處,fuhu沒有再回答,而林意七也在彈幕刷屏中光榮下播。

接近七點,窗外天已經暗下。

林意七收了直播用的平板設備,便拿上大購物袋下樓了。

小區門口就是大型超市簡直不要太方便。

林意七在超市裏逛了一個小時多,買齊了新家需要添置的東西,又在門口麵館解決了晚飯,便心滿意足地往回走。

走路上,她給扶梔發信息:【寶,搬家了!這周末來我新家,給你下廚!】

扶梔:【這周末我要去出差!下周啦!】

扶梔:【不過你新家小區叫什麼名字啊?】

林意七:【頌清城】

扶梔:【咦,我哥也在那個小區誒!!】

扶梔的哥哥……她記得是叫做扶槐?

林意七捏着手機正要回復,聽見小區裏頭人聲喧囂。

耳畔還有消防車呼嘯而過的嗡鳴警示聲。

抬眼望去,正在不遠處的一棟單元樓的高層正冒着滾滾濃煙。

誰家着火了?

林意七加快幾步,走近了才發覺,着火的就是她剛搬進去的那一棟。

樓下已經被消防員拉開了警戒線,不少剛逃出來的居民正圍在警戒線外心有餘悸,消防車架起了高高的雲梯直達單元樓中心的着火點。

火勢很大,從單元樓中段起火,直直燒了兩三層。

那是幾樓來着?

林意七仰起腦袋從下往上數,“一二三四五六……”

沒等她數到,就聽旁邊的大爺應道:“十樓着的火!好像是天然氣爆炸喲,哎喲那個火大得喲,直接燒到十二樓去了!還好十一樓沒有人在,不然就完蛋哩!”

十一樓。

林意七陡然僵住,大腦出現了一霎那的空白。

她的新房子好像……就在十一樓。

而且,正是着火的這一側。

房子裏,還有小貼……

她的臉色刷的一下變得慘白,滿滿當當的購物袋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東西掉了一地。

下一瞬,就聽人群驚動:

“唉小姑娘,小姑娘你不能進去啊!裏面都封鎖了!”

“不可以進去!上面火還沒滅,會死人的啊!丫頭你冷靜一點!不能進去!”

人們都被突然要往裏面沖的女孩震驚住。左鄰右舍圍了過來,將那女孩牢牢拉住。

林意七聲音嘶啞:“小貼,小貼還在裏面……你們別攔我,我要上去救我的貓,別攔我……”

消防雲梯停在高高的半空,火焰的灰燼和水霧在林意七猙紅的雙眸中緩緩飄揚而下,無情又果決。

星星點點的聲音湧入耳,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只能赤紅着雙眼,眼睜睜地看着火舌無情又張狂地吞噬着夕陽的餘暉,直至消失殆盡。

林意七被一個阿姨抱着,眼睜睜地看着消防員換了一波又一波。

人冷靜了下來,心也緩緩地沉了下來。

阿姨用憐愛的目光望着她,溫柔拂着她的頭髮,一遍又一遍寬慰道:“沒事的沒事的,它一定會沒事的,貓有九條命叻,一定沒事的。”

林意七半張臉埋在阿姨肩膀上,露出一雙發紅的眼。

纖長的眼睫毛被淚水打濕,一簇一簇地貼在眼瞼上。

可能是哭累了,她的眼睛流不出眼淚,一動不動地停頓在空氣中。

她止不住想一些如果。

如果她沒有把小貼獨自留在家裏,如果她沒有在超市待那麼久,如果她早點回來,是不是就能把小貼救下來了。

小貼到她家兩年,一開始拿到它時,它還是只皮包骨營養不良的小流浪,身上又是跳蚤又是貓癬,還險些被貓傳腹帶走小命。

她以為,那就是小貼在遇到她之前的不幸。

她會是它的守護神。

是它悲慘童年的終結者。

遇到她,它便和從前那些朝不保夕的悲慘命運揮手告別,從此成為一隻只剩幸福的笨小貓。

可她從沒有想過,最終竟會是自己成了害死它的間接助力。

如果它沒有被她收養,或許現在仍是朝不保夕,但至少還會是一隻活蹦亂跳的小貓。

林意七壓了壓嘴角,乾澀的眼眶又緩緩赤紅。

她張了張口,聲音發啞,

“可是我害怕,它會不會,在遇到我之前……已經用完了八條……”

人聲嘈雜。

厚重的空氣中,一道聲音突兀地傳來:

“不會。”

林意七應聲抬起眼,對上一張黑色口罩。

暮色昏暗,隔着細碎的發梢,那雙漆黑的瞳孔濃郁得好像用墨筆勾勒出來。

男人站在阿姨身後,眼裏沒有什麼情緒,只冷淡沉靜地看着林意七。

帶着淺淺的壓迫感開口。

“別哭了。”

或許是看林意七紅通通的眼實在可憐。

男人壓下了聲音中的淡漠,嗓間帶上了幾分難得的溫柔。

他說:“你的貓在這裏。”

-

路燈炯亮,綠化帶旁的小長椅上。

紅通通的眼對着貓包里綠光光的瞳。

林意七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以及一點鼻涕泡。

旁邊遞來一張紙巾。

“謝謝……”

林意七這才轉過頭打量男人。

他正是白天看到的住在她對門的那個男人,仍舊戴着黑色口罩和鴨舌帽。

他弓着背,頭向後仰靠在椅背上,雙眸閉着,像是疲憊工作了很久的模樣。

而他的膝上也放着着一個雙肩貓包,貓包的透明側邊里,小貓頂着一張黑黢黢的瓜子臉,寶石一般的晶瑩藍瞳孔好奇地盯着她看。

林意七措辭片刻,開口道:

“那個……”

“今天真的太感謝你了,如果不是你,我可能都看不到它了。”

男人沒有睜眼,“沒事,舉手之勞。”

林意七輕聲禮貌詢問:“話說回來,你怎麼知道我家有貓呀?”

男人眼皮半抬,眸光淺淺掃來一眼,很快又收回視線。

再次閉眼,然後沉沉的聲音從口罩下傳來:

“你衣服上有貓毛,今天看到的。”

林意七低頭掃了眼自己的衣服。

黑色衛衣就是粘毛,才穿了半天,衣服上果然已經薄薄地蓋上了一層淺色貓毛。

“可是……”林意七頓了下,仍舊不解:“你是怎麼進去的呀?”

那邊沒有睜眼,只是眼球微動。

“我有鑰匙。”

淡漠的語調和極為簡短的回答,就差把“我很累別問了閉嘴”這幾個字寫在臉上了。

“噢……這樣啊。”

林意七識趣地沒再追問。

大概是之前住在這兒的房東把鑰匙托在他那兒了,林意七之前有長期不回家時,也會將鑰匙托給鄰居麻煩照看植物。

夜幕降下,紅藍交錯的警示燈在身後不間斷地閃爍着,周遭聲音嘈雜。

這處卻沉默了下來。

林意七不動聲色地向後靠了靠,然後堂而皇之地向右望去。

男人一隻手搭在貓包上,整個人疲憊地靠在長椅的鐵質椅背上。路燈落在鴨舌帽檐,在男人深邃眼眶落下一片陰翳。

縱使帶着口罩,也能看出優越突出的側面輪廓。

不知道脫下口罩會是什麼樣子。

正這時,人群中有人喊道:“可以回去了。”

男人應聲睜開眼,林意七也馬上收回了目光。

消防車和警車依然在樓下交錯閃爍着,但消防員已經撤去了攔在單元樓門口的警戒線,電梯系統也已經恢復運行。

回到十一樓,林意七祈禱着屋子裏的畫千萬別有事,一面忐忑地拉開房門。

同一時間,手臂被一股力氣後退了兩步,正好避開了屋中撲面湧出的煙氣。

男人將懷中貓包遞給她,手肘掩着口罩下的口鼻快步走入房子裏打開窗戶散去煙氣。

“等一會再進去。”

“噢好…謝謝。”

大致過了十多分鐘,屋子裏的煙氣散去,她也終於得以走進房子裏查看。

她的房子剛好在着火點的樓上,自然損傷最重,雖然走時關了窗戶,但還是被熏黑了窗戶、牆壁以及天花板。

值得慶幸的是,大火燒落的牆皮以及黑色灰燼都在靠近陽台一側,而她的行李都放在靠近大門一側,沒有被火燎到。

“這兩天物業會來查看燒毀情況。”聲音從門口傳來,男人懶散倚在門外道。

“嗯……”

林意七皺着眉頭:“就是不知道這房子還能不能住人。”

“具體還要看他們檢測……”

男人視線掃過屋中的燒毀情況,停頓了一下,補充道,“不過今晚肯定不能住。”

大致是見林意七不應聲,臉上依舊愁眉不展。

他才抬了抬眉,十分客套地問了句:

“你有地方去吧?”

“啊?”林意七愣了下,很快回過神來,“有的,我去我閨蜜家借宿一下吧!”

林意七彎起嘴角,轉過身,再次由衷地感謝道:

“今天真是太感謝你了啊,改天一定好好謝謝你一下。”

聽到林意七回答,男人黑色口罩上,那雙藏在碎發中的眸子疲憊地閉了閉。

好像終於完成了客套的社交禮儀。

迫不及待地撂下結束語離開:

“那不打擾。”

“嗯……”

林意七話音剛落,對門褐色大門已然落下。

她聳了聳肩,粗略拿了洗漱用品,拿了條小毯子包住貓包便出門了。

而她是在給扶梔發完消息時才想起來的——

現在已經接近凌晨,按照扶梔目前的生物鐘,這個時候已經睡着好一會了,自然回復不了她的信息。

商圈附近,酒店倒是好找。但林意七問了幾家過去,都是在看到她懷中貓包時表達了謝絕寵物。

十月中旬的槐南已入深秋,槐南的街頭燈火通明,涼颼颼的風在街頭穿梭。

不知疲倦的商鋪亮着燈,招攬深夜遊盪在街頭的年輕人。

延着商道往前走,不知走了多遠,手機鎖屏上顯示12:50。

林意七路過一家還在營業的商場。

她頓了頓腳,目光朝商場玻璃門望去。

果然,禁止寵物入內。

大概是今晚接連被拒絕,林意七已經習慣而變得木然。

她平靜地收回目光,繼續漫無目的地向前走。

走去哪裏呢?

她也不知道。

好像她原本的生活被下午那場火燒開了一條裂縫,她聲嘶力竭地哭了半個小時,現在嗓子沒力氣,腦袋也隱隱作痛。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去哪裏,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塊街道,只覺得腦袋像一團漿糊,轉也轉不動,什麼問題都思考不了。

像用一款十年前的顯卡去帶新發售的遊戲——卡得一批。

林意七垂着頭,漫無目的,像只喪家犬。

忽然,像發現了什麼。

她抬起頭,看向街角閃亮霓虹燈的招牌,眸中緩緩溢出閃光。

-

24小時營業的藥房,白熾燈透亮通明。

結賬櫃枱上,披着白褂的女孩托着腮,手指滑動着手機上的短視頻。

一道陰影籠罩,有人來結賬了。

她抬起頭,對面男人很高,只穿着黑色單衣和黑色口罩,頭髮比一般男人長些,目光懶怠地垂着。

像簡裝出行的死神。

男人見她沒有動作,出聲提醒:“結賬。”

女孩這才從恍惚中驚醒,戰戰兢兢地接過他手中的葯。

是鼻炎過敏葯和感冒沖劑。

“一共五十七塊三毛,需要袋子嗎?”

“不用。”

男人接過兩盒葯,掃碼結賬,轉身走出了店門。

槐南的時鐘好像向來晚。

即使此處是與商圈相反的另一個方向,周遭沒什麼娛樂性商鋪。

但在這個十月的午夜,仍然充滿快活的背景音。

男人拿着葯邁下台階,走到停在藥店門口的車,拉開車門,將手中藥盒丟了進去,又從車裏取出了一包煙。

他脫下口罩,倚在車門外點了一支煙。

路燈昏暗,男人欠着身子吸了口煙。

槐南氣候潮濕,秋日已至,仍有未絕的蚊蟲繞着路燈飛舞。

男人低着頭吐出一口煙圈,白色煙霧便順着路燈的光線飄繞圈住蚊群,似迷霧困獸。

隔着一條馬路,藥房對面的喜多多超市仍亮着燈,押韻童稚的歌謠隔着馬路傳過街頭。

“媽媽的爸爸叫什麼,媽媽的爸爸叫外公……”

男人抽了口煙,抬了抬冷然的眼,望向對面。

半合著門的超市門口,喜羊羊搖搖車的座駕連着小蘑菇造型,從它的尾巴處伸出,撐開一片遮風擋雨的小蘑菇蓋。

喜羊羊座駕上坐着個女孩。

並不是符合搖搖車情境的“小女孩”。

不知發現了什麼,男人緩緩吐出煙圈。

眯起眼望着馬路對面搖搖車上女孩,面色變得諱莫。

歡快的搖搖車上,女孩懷中抱着貓包,將腦袋靠在蘑菇傘柄上,烏黑長發披散而下,露出那張素凈精緻的臉。

是對門那個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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