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北梧市火車站
一陣轟鳴聲伴着裊裊白煙由遠到近,綠皮火車停靠在站台邊,站台上旅客拎着行李行色匆匆。
人群中,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尤為打眼,他穿着一件綠色軍大衣,將寬大衣服撐得挺立,男人面容英俊,稜角分明,尤其是一雙眼透着不容忽視的堅毅。
郝少東這是第三回來北梧,頭一回是陪着爺爺來尋老戰友,第二回是來送陳家老爺子最後一程。
第三回,是來結婚。
出了火車站,他搭車往長宏縣趕,等到了長宏縣又馬不停蹄問路去買了兩斤豬肉,一斤米,一斤面,當兵多年,他平日為自己買東西少,因此攢下不少票證,這會兒倒是派上了用場。
拎着東西,趕公交,搭驢車,費了好一陣才到了新風村。
這會兒剛過了午飯點,不少人吃完飯出來打晃。
王玉芬手裏攥着針線縫補春日衣裳,嘴上不停,手裏不歇,“昨兒孟建軍跟他老娘鬧了場,聽說還惦記陳葉雲呢。”
“人都要嫁人了,還惦記啥啊!這會兒黃花菜都涼了。陳富貴可是到處找人換票要置辦結婚的東西了。”
“陳葉雲也是瞎了眼了,還能看不上孟家的?可惜我不是姑娘家,不然我就嫁孟家去,吃香喝辣還不用下地幹活。”二狗年紀輕輕就在村裡瞎混日子,這會兒想着不用幹活的生活,臉上全是羨慕。
“你羞不羞!瞧你那模樣,是個大姑娘也長得寒磣,人孟建軍才看不上你。”翠花嬸手裏端了個瓷碗,裏頭是淺淺一層瓜子,她邊數落二狗,邊磕瓜子,磕完往地上一吐,腳邊散落着不少瓜子皮。
“翠花嬸,你這話就不厚道了,我要是姑娘肯定不比陳葉雲差多少!”二狗癟癟嘴,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我倒要看看陳葉雲找了哪家男人,這麼些日子都沒見過人,興許是個滿臉麻子的跛腳大漢,壓根不敢出門”
此時提着一堆東西走近的郝少東:?
他掃一眼面前幾人,站得歪七扭八正閑話家常,很是自在。
清清嗓子,郝少東引起眾人注意,“同志,跟你打聽個事兒,陳葉雲家在哪兒?”
二狗看着眼前突然出現的男人,上下一打量,身板挺直,走起路來虎虎生風,一張臉嚴肅又剛毅,特有精神頭,指定是個有本事的!他換了張笑臉答,“就那兒,左數第三家。同志,我瞧着你面生,是哪個村的啊?”
郝少東得了信兒,道了聲謝才回二狗,“我就是你剛說的那個滿臉麻子的跛腳大漢。”
說罷,也不看眾人反應直接大跨步走了。
望着郝少東離去的背影,幾人面面相覷,不知誰小聲念叨了句,“這就是小雲的男人?”
郝少東見陳家院門敞着,立在門口朝里望去,院子乾淨整潔,兩座土塊房並排挨着。
院裏一姑娘跟前站着兩個小娃,站得直直的,雙手垂在兩側。姑娘一開始還是輕聲細語,後來不自覺嚴肅起來。
“你們倆還犟嘴呢?怎麼能跟人動手啊!”兩小娃今兒和村裡三個小子起了衝突,陳葉雲把大軍和玲玲前後翻面看了看,“打傷沒?要是哪兒痛一定得跟我說。”
“不痛,姐。鐵蛋屁股墩子才痛,他摔了個狗吃屎哈哈哈”大軍前半句還說得心虛,後半句就得意起來,成功引來陳葉雲警告的一眼,馬上住了嘴。
“你作為哥哥竟然還帶着妹妹一起打架?要是傷了咋辦!”陳葉雲肅着臉教育兩人。
“我錯了,姐,下回我打架一定不帶着玲玲。”
“哥!我不,我才不會一人兒跑呢,我跟你一起揍他們!”玲玲握緊了小拳頭,發出豪言壯語。
陳葉雲越聽越鬧心,今兒兩娃跟村裡幾個小的玩苞米籽兒,結果鐵蛋耍賴不認輸,還推了玲玲一把,大軍就急了,幾個娃便扭打起來。
“你們倆還擱這兒一唱一和呢。不管怎麼樣都不能跟人動手,知道不!要是你們因着這受傷有個好歹,我還有大伯伯娘不得難受?要是被你們打的人有個好歹,人家裏人不得難受?”
大軍和玲玲想着大姐為他們傷心的模樣漸漸垂了頭,兩人低聲保證,“姐,我錯了,以後都不打架了。”
“以後要是被人欺負了別跟人動手,來告訴姐,姐給你們出頭去。”
郝少東站在院門口看了會子,覺着陳葉雲教育弟弟妹妹,跟自己訓兵差不了多少,只是自己沒人那麼溫柔。
許是男人氣場強大,就立在大門門口也有讓人無法忽視的存在感,陳葉雲沒多久便察覺到。
她朝門口望去,只見着一個陌生男人立在走進來,挺拔身姿,頗有氣勢,那臉跟頭回上縣城見着的畫報上的電影明星似的,只是多了幾分硬朗氣概。
“陳葉雲同志,你好,我是郝少東。”
男人的聲音很沉很實,發出的音兒像實心的砸到耳朵里。
“你好,郝少東同志。”陳葉雲應了他的話,兩人就遙遙對着,再沒有下一句。
兩個孩子偎在陳葉雲身旁,好奇地張望,大軍向來崇拜軍人,他看着這人穿着軍大衣,拎着軍用水壺,估摸他就是自己姐夫了。
“少東到了啊!”徐新紅從廚房出來見到人,大聲喊裏屋的陳富貴,“富貴,富貴,快出來,少東到了!”
新姑爺上門,陳家兩口子是忙前忙后,間或悄悄打量人兩眼,都覺着好。
陳家堂屋裏,幾人圍攏坐在桌前。
郝少東餘光打量陳葉雲幾眼,三年沒見,這人好似長高了些,那時候自己來送陳家老爺子最後一程,陳葉雲哭花了臉,長長的睫毛上掛着大顆淚珠,自己站在她和她伯娘跟前,看見她頭頂烏黑頭髮里有個旋兒。
“少東,你這一路過來辛苦了吧,我們這兒可不好進。”徐新紅看郝少東,是越看越歡喜。
“不辛苦,伯娘。”
聽他跟着小雲叫自己伯娘,徐新紅嘴咧得更開了。
兩家人商討了婚事細節,這回結婚過禮有些倉促,可該有的東西一樣不能少,郝少東從拎的行李里掏出一個半導體收音機和一塊女士手錶。
“三轉一響,我先買了這兩樣,剩下的自行車和縫紉機去縣裏買。”郝少東專程託人給他勻了購買資格,這才用攢的工業票和外匯票買到。
雙方一番商議,郝少東準備兩百塊彩禮,三轉一響,陳家準備嫁妝八十八和各種結婚用品,因着二人要隨軍走,所以陳家把買結婚用品的錢再折了,給嫁妝添到一百。
等商議好,因郝少東一路趕路晌午飯沒吃成,就吃了個餅子,徐新紅讓陳葉雲給人煮碗面。
鐵鍋燒開水,一把手擀細面下了鍋,火燒得大,面不一會兒就好了。
“大軍,去院裏摘點葉兒菜和蔥。”
陳家自留地里種了兩排萵筍和一排小蔥,家裏要吃的時候就現去摘點,很是方便。
陳葉雲將萵筍葉洗凈放進鍋里燙,又拿了個大瓷碗,往裏倒醬油,油辣子,再用筷子夾了點兒豬油塊放進碗裏,將細白麵條和萵筍葉撈進碗裏,最後撒上翠綠的蔥花。
郝少東遠遠聞到一陣香味,把肚子裏的饞蟲勾了出來,陳葉雲將面碗放到桌上,低聲說了句,“你趁熱吃。”
“謝謝。”
這是這對即將結婚的夫妻第二回對話,依舊拘謹又透着不熟識。
郝少東是真餓了,將面攪拌均勻便三兩筷子下肚,油辣子的熱辣香氣裹着蔥花的鮮氣入嘴,隱約又品到豬油的葷腥味,味道是真好。
看着碗裏的火紅油辣子,味道比農場食堂大師傅做的還好,郝少東不禁想起王軒,要是吃了這碗面,怕不是得哭更慘。
吃完飯,郝少東搭驢車去縣城住招待所。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結婚的日子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