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12
《逢火》/chapter12
“聽不見?”
陳烈腳勾着旁邊的塑料椅子,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讓你過來就過來。”
語氣不容拒絕。
紀煙站在店門口,仰着頭看了眼“夫妻麵館”四個大字,心情有些複雜。
十分鐘前,當她忐忑地以為他會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時。
陳烈只輕飄飄地扔出一句:“陪我吃飯”。
原來所謂“哄人”就是請他吃晚餐。
紀煙走過去,坐在了陳烈對面。
麵館不大,但好在乾淨衛生,這個時間點人也不多。
橙黃的光暈被裝了滿室,風裹着樹葉打卷。
“想吃什麼就點。”
菜單被人扔過來,陳烈側頭含了根煙,表情冷淡。
紀煙大致掃了眼菜單,越發覺得不好意思,她猶豫着開口,“要不……我看着你吃吧,怎麼樣?”
“不怎麼樣。”陳烈當她在放屁。
“……那下次吧,”紀煙摳着書包帶,“下次我再請你好嗎?”
陳烈看着她,有一會沒說話,眼神越來越涼。
“你耍老子呢?”
“……”
紀煙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她今天沒帶手機沒辦法線上支付,並且只在書包里摸出一張十元紙幣外加兩枚硬幣,這些錢好像還是上次他幫她退的西瓜錢……
十二元,只夠買兩碗醬油湯麵。
她的沉默不語在陳烈眼裏就是默認。
“紀煙,”他冷冷扯了下唇,“這就是你哄人的態度?”
紀煙想了想,說,“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可以——”
“阿烈來了?”
話被打斷,紀煙抬頭,看見一個中年男人走了過來,應該是麵館老闆。
這個鎮上的人,好像沒人不認識他。
陳烈視線從紀煙臉上移開,把煙掐滅了扔進一次性紙杯里,從鼻息里“嗯”了聲。
老闆也看見紀煙了,先怔了會,又笑起來,“阿烈朋友?小姑娘長得真好看嘞!”
紀煙一愣,不好意思地紅了臉,“謝謝伯伯。”
陳烈眼睛半斜在她身上,喉結動了動,不客氣地吐出一個字。
“丑。”
“……”
老闆乾笑兩聲,趕緊問,“要吃什麼?”
“兩碗醬油麵。”
“兩碗牛肉麵。”
異口同聲。
老闆有些懵,“到底要什麼?”
紀煙堅持,“兩碗醬油麵,謝謝。”
老闆兩邊看幾眼,走了。
陳烈手揣在兜里,臉色冷得難看,“你到底是哄人,還是在氣老子。”
“……哄你。”
他扯唇,“看不出來還是個節約的人。”
紀煙:“……謝謝。”
陳烈氣笑了,舌尖抵了下上顎,嘴角一掀,“行,還挺驕傲。”
說完把黑色連帽衣的帽子往頭上一套,低頭開了局遊戲。
遊戲的聲音刺着她的耳朵。
紀煙看着,決定再哄哄,她從口袋裏掏出一顆糖。
西瓜味的果汁軟糖,他買的。
“你彆氣了,醬油湯麵也很好吃的,我不騙你。”
陳烈掀起眼皮,面無表情地看着她手心裏的那顆糖。
“現在想起來哄我了?”他勾了下唇,眼底依舊是涼的。
“怎麼辦,爺可不吃你這一套。”
紀煙有點氣悶,她第一次和別人這樣相處,別說哄了,讓她主動說話都難。
其實她今天完全可以不管他,她知道陳烈不會強迫她。
為什麼要來呢?
她也說不上來原因。
陳烈還在看她。
遊戲的死亡提醒突兀地響了聲。
紀煙提醒他,“你好像死了。”
“死了就死了,”陳烈乾脆把手機往桌上一扔,“你在意?”
他眼睛和頭髮一樣黑。
紀煙心想,她確實是膽子肥了,從前她都不敢抬頭看他。
“你張嘴。”
“什麼?”陳烈難得怔了下。
女孩站起來,傾身過去,夕陽盡數從她身後涌過來。
陳烈嘴裏被塞進一顆糖。
“怎麼樣?”
紀煙心跳砰砰響,有些忐忑地看着他。
風從四面八方湧進來,微卷的馬尾在空中飛揚,她的每一根髮絲都是金黃色的,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唇上的溫熱觸感尤存,陳烈盯着她,眼底的黑色濃稠得像墨,因為帽子掩住了光,他的一半臉都是昏暗的,線條的走向每一步都鋒利如芒,完美得像冰冷的藝術品。
陳烈舌尖裹着那顆糖,臉腮的肌肉鼓起。
什麼怎麼樣。
這種東西,甜膩膩的,能好吃到哪裏去。
陳烈咬得很用力,面無表情地撇過頭。
“難吃。”
聲音冷沉,有些發啞。
紀煙有些失望地“哦”了聲。
他戴着黑色十字架耳釘的那隻耳朵在帽子下若隱若現,風一吹,少年的耳尖紅成一片晚霞天。
果然,天太熱了嗎?
陳烈突然把頭側過來,“你笑什麼?”
紀煙摸臉:“我沒笑啊。”
“把我哄好,你很開心?”
紀煙輕輕點頭,至少比他冷着一張臉好。
陳烈垂着眼看她,眼皮上的皺褶劃出一道半月,半天才出聲,“今天學乖了。”
—
“咳咳——”
老闆端着兩碗面過來了,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好小子,整天擺着張閻王臉,死氣沉沉的,竟然還會笑。
看看看看。
這才是少年人該有的樣子。
“我平時難道有不乖嗎?”紀煙以為他說的是經常對她生氣這件事,她也一直不明白為什麼。
陳烈把面往她面前一推,又抽了雙筷子給她,頭也沒抬,“爺還不夠慣着你?”
“你就差在老子頭上拉屎了。”
紀煙皺眉,實在忍不住,“你能不能說話別這麼難聽?”
陳烈把帽子扯了,“愛聽不聽。”
老闆後來還端來一小碟牛肉片,說是送的。
紀煙受寵若驚,“謝謝您。”
老闆瞥了眼悶聲吃面的人,呵呵笑,“謝什麼,以後多來叔這。”
紀煙感動得眼睛水亮亮的,陳烈抽空掃了她一眼,皺眉,“這點破事,你也能哭?”
老闆還在呢,他怎麼這麼沒禮貌。
紀煙抿唇,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老闆活了半輩子,眼睛尖着呢,一下就抓到了那小子嘴角半牽的弧度,笑着走了。
陳烈吃得很快,幾口就碗就見底了。
紀煙看傻了。
“你面吃得挺費勁。”他盯她半天,不忘嘲諷一句。
紀煙無言以對,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碟里還剩大半牛肉。
“不吃肉?”
紀煙搖頭,“吃不下了。”
陳烈也沒多說,碟拿過來,把牛肉都吃了。
——
準備走的時候,門口來了一群少年人,流氣的姿態,色彩各異的頭髮。
和學生不一樣,雖然年紀相當,但他們身上有着很重的社會氣息。
看見陳烈,他們聳肩伏背地走了過來。
“烈哥。”
“烈哥。”
“烈哥。”
……
一聲聲的,叫得還挺整齊。
他們跟陳烈關係不熟,只是平時偶爾會在一塊玩一下,陳烈在這一塊名聲都是響的,沒有明面上的矛盾,他們自然得巴結着。
紀煙坐不住了,她認出來其中一個黃色頭髮的就是上回陳烈給她買西瓜汁那天,約他去打桌球的一個男生。
陳烈雖然也混,但他跟那群人有本質上的區別。
陳烈根本沒理他們,表情冷淡地從兜里摸出煙盒,抽了根出來。
“烈哥擱這吃面呢?”黃毛走在最前面。
話說完往紀煙身上掃了眼,覺得有些眼熟,幾秒后,想起來了,“操,這妹子不是那天糾纏你的那個嗎?”
那天陳烈對這女的態度不溫不熱的,他就以為紀煙也是那群傻逼女的其中一員。
紀煙垂着頭,緊了緊手心,她本來有事情要問他的,看來今天不行了,“陳烈……”
語氣有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依賴。
陳烈本來頂着一張不善的臉,戾氣外揚,但聽見她的聲音后心還是不可控地塌了一塊。
紀煙:“我…我先走了。”
他看着她,朝外面揚了揚下巴,“嗯。”
紀煙沒忘記去付錢,老闆正好在門口池子那洗碗,聽見她的話后笑了笑,“不用了,有人早付過了。”
紀煙心顫了顫,往後看了一眼,撞上那雙黑眸。
旁邊一群人圍着他插科打諢,但他注意力全放在這邊。
紀煙咬了下唇,覺得有什麼東西在不可控地變化了。
她眨了下眼,很快就邁步走了,再沒回頭看一眼。
—
直到那抹身影在夕陽下消失,陳烈才移開散漫的眼。
紀煙走的時候,旁邊幾個男生眼神都跟着她跑。
“這妹子長得挺他媽正啊。”
“不是我們這的吧,之前都沒見過。”
“操,真他媽漂亮!老子都後悔剛才沒要微信了。”
“嘖,身材也不賴……”
黃毛點了根煙,趁機討好那人,“還是我們烈哥眼光高,這種貨色都看不上,要我說也是,這種倒貼的,長得再好看都缺點意思。”
說著他就想坐上剛剛紀煙坐過的椅子。
屁股還沒挨上,陳烈腳一勾,凳子移到他那裏去,腳再一踩。
他的所有物。
黃毛差點摔下來,煙落在了地上,笑容有些僵,“烈哥今個心情不好?誰惹你了,要不要弟兄們幫你討個公道?”
陳烈不回話,帽子罩着頭,嘴裏銜着煙,一腳踩在凳子上,懶洋洋的痞勁。
黃毛摸不清他什麼意思,見陳烈的煙還沒點,就開口,“給烈哥點個煙?”
還好,陳烈動了動,從兜里掏出打火機扔過去。
黃毛接住,走過去俯着身給他點煙。
“啪嗒——”
火焰起,煙絲燃起來,火光在那雙森戾的黑眸里跳躍。
“烈哥品味就是好,這牌子的煙不錯啊,貴有貴的道理。”黃毛說。
這圈子的人誰不知道,陳烈有錢,而且不是一般的有錢,兼職加上飆車賺的,即使他有個媽要伺候,口袋裏的金子也絕對不少。
黃毛暗自嫉妒,點完了,想起身。
陳烈卻毫無徵兆地發力,黃毛的後頸被他狠狠扣住,使力往下。
“咚”的沉悶一聲,是他的臉撞在桌子上的聲音。
其他幾人傻眼了,“烈哥?”
黃毛齜牙咧嘴的,陳烈力氣大得出奇,他沒一點反抗的餘地。
“漂亮?”
陳烈腳踩着凳子,咬着煙問他,聲音含糊,眼裏透着散漫的狠勁。
黃毛被盯得頭皮發麻,嘴唇艱難地蠕動,“你說…什麼?”
陳烈拿開嘴裏的煙,扣在黃毛後頸上的手再使力,手背上凸出幾道細長的筋骨,力道野蠻又輕狂。
“我說,”他歪了下頭,聲音沉又清晰,“漂不漂亮?”
黃毛的臉緊貼在桌上,戰戰兢兢地回,“漂……漂亮。”
“想泡?”
黃毛咬着牙,用力搖頭,“不,不敢,烈哥。”
陳烈眯了下眼,虎口提着他的後頸。
黃毛的臉和桌面分離,他掙扎了下,還是撼動不了。
陳烈冷冷睥睨,帽兜下的臉有一半隱在暗處,他把煙又送回嘴裏,吸了一口。
煙朝前面一呼,黃毛頓時辣得睜不開眼。
“可惜了。”
陳烈抖了抖煙灰,緩慢地抬起眼,嘴角是狂妄的冷意。
“爺的妞,不給看,不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