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21章

第21章第21章

顧霖渾身又是一抖,不敢遲疑。

其實這應該是早就料到的,可當所有的一切都擺在她的面前,小姑娘心中還是忍不住難受。

她曾經將所有的炙熱感情都交給了陸熠,年少的愛戀是如此地強烈,他甚至已經做好了飛蛾撲火的準備。那時候的自己,在現在看來是多麼地愚蠢,曾經天真的以為,自己可以用自己的真心,能夠換來這個男人的一點回應。

可是等了這麼久,一年多來的自欺欺人終究換不回她的半點憐惜,反而是將自己落到了這步田地。

包括顧氏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引起。她又怎麼能夠抽身而退呢?

見到男人甚至陰沉的神色,顧霖忍住心裏地畏懼,一點一點放開了自己緊緊抓着衣擺的手,閉上了眼睛。

屋子裏光線很暗,沒有絲毫的暖意,小姑娘此時卻已經完全冷靜下來。剛才那一瞬間的懼怕,好像統統又消失了。剩下的是毅然決然的冷靜。她什麼都沒有說,甚至都沒有發出一個音節,連嗚嗚的悲憫都沒有。

顧霖不知自己此刻自己在想什麼,只覺得心裏頭就像亂麻一樣,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她的心中離開,墜入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中。

她很想逃離這種讓人窒息的難受之中,可她知道自己逃無所逃,只能任由絕望崩潰的感受如影隨形地伴隨着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手中忽然被塞進了一隻豪筆。

他的聲音深沉里夾雜着蠻橫,道:“不是想讓我陳書向聖上求情嗎,嗯?那就自己寫。寫不好,可怪不得我不願意救你顧氏族人。”

顧霖在桌案前撐住身子,衣衫落了一地,僅着的心衣也變得皺巴巴的。

她勉強睜開眼,望着那支突兀的毫筆出神,讓她自己寫奏章?

自己此刻渾身無力,連趴在案桌上也是全靠男人支撐着,手中更是一分力氣都使不出來,如何能寫?

“不寫?那可就怪不得我不幫忙了。”陸熠說完,作勢要把剛攤開的空白奏摺收走,小姑娘溫軟的手立刻攥住了他,驚慌道:“我……我寫。”

這一封奏摺寫得尤為艱難。

她強忍着身子的異樣,用力握住毫筆凝神書寫,可就算是如此,寫一個字仍舊要停頓許久。

好不容易將最後一筆寫完,奏摺被修長的手奪走,陸熠只看了一眼,戲謔的嗓音響起:“呵,寫得不錯。”

這是……這是答應上奏為顧氏求情了吧?

顧霖長長吐出一口氣,渾身就像是被抽幹了力氣,剛才拚命強撐的意念一下子消散,軟軟地向後靠去,跌入了男人寬闊的胸膛。

陸熠接住那具溫軟的身子,輕輕一抱護在懷中,大步就往書房內室走去。

裏頭早已有熱水備着,他抱着懷中人往室內行去。

……

一屋凌亂后,書房門忽然而開,徐答正在門口打盹,被這巨大的動靜嚇得一個趔趄,忙跪地行禮:“世子爺有何吩咐?”

“命人將內室清理乾淨。”陸熠腳下不停,抱着人直往正屋走。

他懷裏的人被玄色大氅嚴嚴實實的包裹着,只露出半隻無力垂落的柔嫩柔荑,在夜色中一晃一晃的尤為扎眼。

徐答望着主子快步離去的身影,一時蒙了。

這裏頭……咳,是世子夫人吧?

世子爺這是與夫人重歸……於好了?

徐答摸摸自己的鼻子,深刻地察覺到世子爺最近尤其反常,起初么是對世子夫人愛答不理,等到世子夫人不再靠近關心時,又時不時地心緒不佳。

哦,對了,還有當沈大人出現在瀾滄院裏頭的時候,世子爺發現世子夫人竟然與沈大人是舊識,那反應還真是劇烈啊,好像生怕世子夫人被搶走似的。

可明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世子夫人和沈大人只是幼時的玩伴而已,不管沈大人心思是什麼,世子夫人根本對沈大人沒有任何想法,反而為了不連累沈大人,根本就沒讓人家靠近。

想到這裏,徐答搖搖頭表示不能理解。

不過……徐答轉念又想,世子爺這樣,未必不是件好事。

他吃了世子夫人一年多的點心,心裏自然也是希望自己的主子能夠和世子夫人重歸於好的。

在他的眼中,世子夫人是多麼好的姑娘,和他的主子正好配成一對。只要二人重歸於好,顧氏也許就不用落得如此悲慘的結局了,而世子夫人也能繼續留在定國公府中,豈不是兩全其美?

這樣想着,徐答更加覺得二人和好的希望極大,自我陶醉地點點頭,立刻下去吩咐廚房去了。

──

回到正屋時,顧霖早已累得昏昏沉沉睡去。

小姑娘滿臉的淚痕,睡夢中亦蹙着眉,輕聲喊“疼”。

陸熠站在榻邊看了會兒,恍惚間又憶起一年前的冬日,她從顧貴妃的宮殿出來不小心跌了一跤,手背擦破了一塊,紅紅的腫得老高。

她本就細皮嫩肉,餘光里見到他正巧走過,就扁着唇哀哀戚戚地伸手給他看:“陸熠,我受傷了,你看都紅了,好疼。”

只是這傷口,在他這個在軍營中摸爬滾打、見慣生死的人眼裏,又算得了什麼?

後來怎麼樣呢?

是了,他只淡淡看了一眼,就冷漠地離去,只留她在原地矯情地哭哭啼啼。

竹青色的幔帳輕搖,顧霖昏昏沉沉地躺在男人的榻上,半開的寢衣凌亂,露出裏頭斑斑點點紅色的痕迹,有些甚至已經是淤痕。

小姑娘的身子實在嬌嫩,他方才衝動之下沒控制住,便在她身上留下了許多痕迹。

陸熠深深地看了片刻,本欲不理,可走了幾步,腳下卻轉了方向,從暗格中拿出藥膏,開始在她身子上塗抹。

藥膏寒涼,觸碰到姑娘溫軟的肌膚時,惹得她不適的咬咬唇,翻個身想要躲。

陸熠皺眉,大掌禁錮住她的身子:“別動。”

好不容易上完葯,他翻身上榻,睡在了外側。

今夜天冷,屋內也沒有燃地龍,小姑娘本蜷縮着身子發抖,察覺到身側的“熱源”,連忙無意識地靠過去,縮在了男人溫熱的懷裏。

陸熠望着懷中人猶帶着淚痕的嬌俏小臉,忍不住抬手觸了上去,入手滑膩,倒是誘人得很。

他沒推開那嬌軟的身子,反而替她掩好沒遮住肩膀的被角。

睡了一會兒,顧霖突然不安分地動起來,剛舒展開一些的眉心又蹙緊,口中驚慌地喃喃:“母親……母親你如何了……”

陸熠禁錮住她在被中亂動的手,問:“什麼?”

小姑娘並沒有醒,依舊喃喃自語,帶着焦急:“我想……想見母親,她如何了?”

男人動作一頓,周身的冷意乍現,他在夜色中略撐起身子,深沉的鳳眸盯着那張微微泛紅的小臉看了片刻,修指上移,握住了她圓潤小巧的下巴。

裝睡?

“顧霖,你不要得寸進尺。”男人的嗓音中透着不耐。

他能答應救顧氏全族的性命已經是極大的退步,現在顧霖又故意藉著夢囈迫不及待地想要見顧氏中人?

呵,果然老狐狸的女兒也一樣貪得無厭。

陸熠頓時覺得索然無味,掀被下榻意欲離開,可不知怎麼的,床榻中的小姑娘忽然難受地低咳起來。

“咳咳咳……”她咳得兩腮通紅,本就滿臉淚痕的臉,此時又增添出了幾分可憐。

不似作偽。

男人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又原路返回,他站在榻邊沉沉看了會兒,重新在小姑娘身側躺下。

長指在沉睡着的人兒頸側輕輕一點,方才還焦懼不安的小姑娘瞬間安靜下來。他將被褥中睡得昏昏沉沉的人兒重新抱入懷中,嗅着鼻尖是清清淺淺的甜香,閉上了眸子。

只是,陸熠睡意毫無。

他滿腦子都是沈安那張不卑不亢的臉,一想到他與顧霖曾經有過婚約,二人曾在天真爛漫的幼年嬉笑玩鬧,想到沈安到如今還心思不死,一心想要用條件換得顧霖的自由,他的心裏就像燒起了一把火,越燒越旺。

他能容忍顧霖拿了定國公府的休書,轉頭歡歡喜喜地另嫁沈安嗎?

絕不可能!

陸熠在黑夜中揉着眉心,額頭又開始痛起來,真是瘋了!

他修指捏住小姑娘柔軟纖細的腰肢,用力捏了捏,滾燙的掌心貼在她的后腰往前一送,她的玲瓏的身子便嚴絲合縫地靠在一起。

聽着二人起伏的心跳,男人重重地舒了口氣,將頭埋在了昏睡中姑娘的頸項。

顧霖,若是你一直安分守己,定國公府便可留你一處立足之地。

若不能,他亦不會留半分情面。

──

第二日,顧霖醒來時入目又是青色的雲竹紋樣,她起身想要回憶昨夜為何來了這裏,忽然覺得渾身上下都酸痛不已。

昨晚書房的種種重新歸於腦海,小姑娘的臉頰“轟”的熱燙滾滾。

索性陸熠此時並不在這兒,要是讓自己在青天白日下與他面對面,再想起夜裏的……她怕是要羞窘地找個地洞鑽進去。

屋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叩門聲,顧霖神色一頓,慌忙重新躺回被褥中,杏眸緊緊盯着外頭的一舉一動。

“姑娘,您醒了嗎?”外頭傳來熟悉的聲音,那聲音很是爽朗,還透着股擔憂。

顧霖心中“咯噔”一聲,疑惑又起──是靈月?

她連忙出聲:“進來吧。”

下一刻,屋門應聲而開,靈月熟悉的身影就踏了進來。她手中端着個托盤,徑直往內室走來。

見到主子躺在被褥中安然無恙,靈月擔憂的眉心終於舒展開,長吐出一口濁氣,高興道:“太好了,姑娘您沒事,嚇死奴婢了!”

顧霖望了眼屋內四周並無其他下人,便小聲問:“靈月,發生了何事?你怎麼來瀾滄院了?”

“是世子身邊的近隨徐答讓奴婢來的!”靈月將手裏的托盤放下,端起清水給主子洗漱,“他說姑娘平日裏缺個人伺候,就讓奴婢來了。”

“哦,對了,”靈月一拍腦袋,“徐大人讓靈櫻姐姐主管寒月院,那邊事忙,就讓我一個人過來了,而且──”

小丫頭忽然壓低了聲音,湊到主子耳邊低語,“靈櫻姐姐在寒月院出入自由,也可以暗中在府中探聽些姥爺夫人的事。”

顧霖點點頭,心中感動,握住了靈月的手:“靈月,辛苦你們倆了。”

“姑娘說什麼呢!”靈月擺擺手,瞪大了眼睛,“要不是當初姑娘在路邊撿回了奴婢和靈櫻姐姐,我們倆早就餓死了。如今姑娘受難,我們也要拼盡全力幫助姑娘的!”

她伺候着主子洗漱,又端來清粥遞到她唇邊:“姑娘喝點熱粥吧,奴婢一早在小廚房拿的,現在雖是正午,可奴婢一直留心着火候溫着。說來也奇怪,瀾滄院裏的下人,除了徐大人,好像都換了,看着眼生得很,今兒個奴婢來,他們可熱情了。”

比起上次她偷偷來瀾滄院時,見到的那些下人冷漠勢力的嘴臉,連一口熱饅頭都不肯給姑娘準備,她就氣不打一處來。

還好還好,老天保佑,總算是把那些勢力鬼通通趕出去了!

顧霖喝了幾口熱粥,覺得渾身都有了點力氣,疑惑道:“今日還發生了什麼?”

短短一夜過去,她不再是從冷如冰窖的偏室中醒來,而是在這暖融融的正屋,冷饅頭也換成了熱粥,這一切都帶着詭異。

陸熠他又在打什麼算盤?

靈月其實也不太明白,搖頭道:“奴婢只聽說姑娘以後再也不用住那間破屋子了,而是住在這瀾滄院的正屋。奴婢也會寸步不離地守着姑娘的,絕不會讓姑娘像從前那樣受委屈!”

說完,靈月面露憤慨,用力握了我拳頭。

顧霖的心卻沉了下去──

她住在瀾滄院正屋?還叫來了靈月伺候自己?

那陸熠以後住哪兒?!

她心中更加疑惑,隱隱有了不安。陸熠既然如此恨自己,想要懲罰自己當初的蓄意逼婚,又為何忽然優待她?

他應該像前幾日一樣狠狠折磨她才對啊!

他又在打什麼主意?是尋到她的錯處,再讓顧氏陷入生死絕境嗎?

顧霖越想越后怕,忽然覺得喉嚨腫又是一陣癢膩,忍不住捂着胸口咳嗽起來。

這場風寒拖得太久了,自己斷斷續續喝着葯,又時不時地受凍,恐怕已經落下病根。

靈月嚇了一跳,趕緊替主子順氣:“姑娘,您先別急,先別急。”

“父親和母親如何了?有消息嗎?”顧霖勉強忍住胸口的不適,抬起眸子,擔憂道,“大理寺那邊可有消息?”

“奴婢來的時候,聽徐大人提了一嘴,他只說今日一早大理寺會審,聖上登基意欲大赦天下,顧氏也因此得以赦免死罪,一月以後流放到苦寒之地。”靈月猶猶豫豫地說完,握住主子的手,勸慰道,“姑娘,您身子還未好全,千萬要保重自己,不可再多思多慮了。姥爺夫人那邊,咱們再想想辦法。也許,也許袁姑娘還有沈大人那邊能……”

顧霖心中卻鬆了口氣,搖頭:“傻丫頭,聖上既然已經下旨,無人能改變流放顧氏的結局。”

更何況,比起抄家滅族,流放到苦寒之地已經是聖上額外開恩,她並無其他的希冀了。

陸熠終究是遵守了諾言,出手救了顧氏全族的性命。

只是他究竟要做什麼,她反倒是看不清了。

自己如今是罪臣之女,又是使了手段嫁入定國公府成為世子夫人,他應當厭惡之下休妻撇清關係才對,為何現在遲遲沒有動靜?

如果可以,她寧願一月後隨父親母親流放,離陸熠遠遠的,再也不要招惹。

這個男人深不可測,自己光瞧見他就會心底產生懼意,又如何能忍受日日相見的煎熬。

思緒一轉,顧霖又想起了袁媛信中提到的母親獄中生病的事。母親身體素來不好,也不知道現在病情可有好轉?

她問:“徐大人有沒有提起母親的病情?”

靈月搖搖頭:“並未,徐大人除了說聖上大赦天下,免了顧氏死罪外,奴婢再追問其他,就一個字都不肯說了,直推說不知道。”

那就是陸熠特地下令徐答不能透露半分消息給內院了。想必免去顧氏死罪的消息,也是他故意讓徐答說給靈月聽的,為的就是兌現昨夜雲雨的承諾。

顧霖苦笑,人一旦有了希望,就想要得到更多,顧氏得以保全性命,母親卻還處在重病之中,她得想個法子再行打聽才行。

可──瀾滄院守衛森嚴,靈月又被派來伺候自己,與袁媛再聯繫恐怕就難了。

驀的,她想起袁媛口信中提到了沈安──若有需要幫忙,沈大人應當會鼎力相助。

只是這個想法一出,很快就被顧霖否定。她想起昨夜陸熠將她抵在角落時,那副惡狠狠的樣子,提起沈安時更是怒氣翻湧,咬牙切齒。

雖然不知道為何緣故,可她不能再讓沈安陷入危機之中了!

──

摘星閣中冷冷清清,孫洛陰沉着臉坐在廊下,看院子裏紛紛揚揚落下的雪花,抬起手接了片飄搖的落葉,若有所思。

蓮兒端着杯熱茶走出,規矩道:“姑娘,這兒冷,您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孫洛看了眼,又將目光挪開,道:“蓮兒,你說我像不像這片落葉?”

蓮兒偷眼瞧了瞧那片死氣沉沉的黃葉子,知道這幾日主子心情極差,昨夜還因為自己沒及時疊好被褥,扇了她一個耳光,至今左邊臉頰還隱隱作痛。

她愈發伺候得小心翼翼,唯恐再次惹怒主子引來懲罰,便只好撿着好話說:“主子花容月貌,正當好年華,又怎會像這落葉一樣呢!奴婢看,姑娘就是這定國公府里的牡丹,等到來年春暖花開,就是姑娘綻放之時。”

這一連串的吹捧落下來,按照平時,孫洛肯定早就眉開眼笑,賞幾個銅板給她。

可今日孫洛卻冷笑了一聲,將手中的落葉扔到地上,狠狠用腳踩碎:“你就會說好聽的。牡丹生來高貴,從發芽起就是在奢華的花園子裏享受一切,而我呢?我有嗎?生我養我的喪命棄我不顧,兄長一路帶着我在邊遠的莫城苟且偷生,我哪裏是牡丹!”

她分明是路邊的野花!路邊的雜草!

為何她就這麼倒霉,沒生在勛貴人家的肚子裏,沒能享受到那些令人羨慕的榮華富貴!

憑什麼那個顧霖就可以從小享受那些她想都不敢想的待遇,憑什麼他們顧府潦倒到如今,世子卻還是沒有休了她,還對她另眼相看!

昨夜,昨夜世子竟然還在書房中與她……與她……

孫洛越想越氣,恨得起身一腳踹在旁邊的一株光禿禿的樹榦上,樹枝上的積雪立刻兜頭而下,砸了她滿身。

蓮兒驚慌失措,不知主子又為何突然動怒,她趕緊放下茶盞,拿起旁邊的斗篷就追上去:“姑娘,這天寒地凍的,當心着涼!”

孫洛被砸得狼狽不堪,瞪了蓮兒一眼,攏緊了斗篷正要罵幾句。

院子外頭忽然吵吵嚷嚷的,緊接着就有一個婆子打扮的婦人衝進來,涕泗橫流地跪在孫洛面前。

孫洛一驚,脫口而出:“林嬤嬤?”

她不是在瀾滄院盯着顧霖那女人么,來這裏做什麼!

林嬤嬤哭得眼淚鼻涕一大把,聞言就哀求道:“孫姑娘既然還認得老身,又為何要為難老身的孫兒!老身在瀾滄院為姑娘辦事,從來都是勤勤懇懇,一點懈怠都沒有!”

“你的孫兒與我何干?”孫洛更加震驚,轉頭去看蓮兒,“你可私下動了林嬤嬤的孫兒?”

蓮兒立刻搖頭:“姑娘明鑒,沒有姑娘的示下,奴婢哪裏敢擅自拿任何主意。”

林嬤嬤聞言卻更加激動,指着孫洛道:“孫姑娘,舉頭三尺有神明,老身我昧着良心替你做了那麼多事,現在世子把我們這些人全部趕出了瀾滄院,你見我沒有利用價值了,就要一腳踢開是嗎!要是踢開也沒什麼,老身我拿錢辦事,嘴巴定然是閉得緊緊的,可是你為何要為難我的孫兒,他是我的命啊!你說,你說你把他藏哪兒了!”

孫洛被這一連串的話擊蒙了,不敢置信地問:“你說,你被世子趕出了瀾滄院?!”

“孫姑娘還在裝什麼呢!”林嬤嬤冷笑,“不僅是我,還有其他參與為難夫人的下人,通通都被趕出了瀾滄院!孫姑娘,你若是還不說出我孫兒的下落,老身就算拼着這條命不要,也要把這些事全部捅到世子那兒,到時候,孫姑娘你還有好果子吃嗎?”

“林嬤嬤你!”孫洛眼裏閃過一絲驚慌,努力平靜道,“林嬤嬤先不要着急,我們之間恐怕有些誤會,你拿錢辦事辦得極好,我又怎麼會倒打一耙呢!你孫兒的事,我的確一點都不知情!”

哪裏知道林嬤嬤聽完,整個人更加癲狂,她忽然起身沖向孫洛,尖叫道:“我跟你拼了!到現在你也一句實話都沒有,只有你拿孫兒威脅過我,不是你還有誰!你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

孫洛嚇得連連後退,雙腿發軟,想要轉身逃跑,雙腿就像是被定在原地一樣。就在林嬤嬤肥胖粗糙的手即將拽住她的頭髮,院門外忽然又有了動靜。

“嗖”的一聲,一支箭破空而來,精準地射穿了林嬤嬤高高揚起的手臂。

孫洛只覺得臉上一股溫熱,隨後就嗅到了很重的血腥味。

林嬤嬤慘叫一聲,捂着手臂在地上“哎喲哎喲”地翻滾起來。

林建帶着一隊隱衛進入,面無表情道:“我等來遲,讓孫姑娘受驚了!”

他剛才候在院門外將裏面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就等着這一刻出手。

孫洛驚魂未定,蒼白着一張臉:“這……這……她……”

“孫姑娘放心,這老婦不忠定國公府,竟然受外人幾兩銀子賄賂就在世子眼皮子底下興風作浪,今日又衝到姑娘院中傷人,我等一定會嚴查此事,早日查出幕後指使!”林建公事公辦地抱拳,一腳狠狠踢在林嬤嬤心窩子,“來人,將她拖到暗牢,嚴刑審問!”

“嚴……嚴刑審問?”孫洛聲音都顫抖起來,如果林嬤嬤將她供出來,那她……她會如何?

林建看了孫洛嚇得面如土色的臉,瞭然道:“世子早就定下的規矩,不管是誰在定國公府里惹是生非,一律不會放過!”

這話無異於一聲悶雷,炸在孫洛頭上。她終究是因為恐懼站立不穩,一個趔趄向後栽去。

幸而蓮兒在後頭死死扶住,才沒有摔在雪地里丟人。

林嬤嬤痛得滿地打滾,這時候忽然怒聲罵道:“林大人,你也別查了,我這就告訴你們,幕後指使我的人抓了我孫子,我也沒什麼好顧忌的了,她就是──啊!”

她還沒將剩下的話說完,林建忽然拔劍,一瞬間刀光劍影,林嬤嬤嘴裏的舌頭就離開了嘴。

醜陋鮮紅的舌頭冒着血,翻滾了幾圈,落在距離孫洛不遠的雪地里。

“啊──”孫洛終於嚇得不顧形象地驚叫起來……

林建卻像沒事人似的又將劍收回劍鞘中,命令道:“帶走!”

其餘幾名隱衛立刻上前,半拖着將半死不活的林嬤嬤拖了下去。

做完了這一切,林建轉身又向孫洛行了一禮,道:“今日嚇着姑娘了。”

孫洛渾身發顫,戰戰兢兢地回道:“不……不妨事。”

“孫姑娘不責怪在下就好,”林建冷冰冰的臉上表情怪異,又抱拳道,“對了,世子爺怕您受驚過度,命我帶句話給您。世子爺說,您是孫大人唯一的妹妹,是定國公府的客人,自然無論如何都不會讓您受到傷害。只是您也看到了,最近外頭亂,府里也跟着不太平,孫姑娘還是好好待在這摘星閣中,千萬別再意氣用事,免得再惹出些麻煩,到時候可說不清了。”

說話時,他尤其在“再”字上咬了重音。余光中就見孫洛的臉更加蒼白。

這一連串的話說完,林建沒再停留,一個飛身就消失在了遠處。

原本還一片混亂的院子,瞬間又只剩下了兩個陣腳大亂的主僕,以及滿地的血跡,一截被割掉的鮮紅色的舌頭。

蓮兒嚇得小腿發顫:“姑……姑娘,林嬤嬤她不會把咱們……”

“你閉嘴!”孫洛狠狠瞪了她一眼,甩開蓮兒的手,將身子靠在身後的樹榦上,緩緩滑了下去。

完了,全完了。

什麼定國公府的客人,什麼外頭不太平,不過是世子暗中敲打她的話罷了。

她根本沒有抓走林嬤嬤的孫子,真正抓走林嬤嬤孫子的,恐怕就是世子吧!

他逼得林嬤嬤氣急敗壞地來摘星閣質問自己,唱了一出賊喊捉賊,將人嚇得膽色俱無後,林建又在林嬤嬤坦白的前一刻割了她的舌頭!

如果不是故意敲打她,任由林嬤嬤供出幕後主使即可,又為何要多此一舉割了舌頭讓她永遠開不了口?

孫洛後背的冷汗冒了出來,幸虧世子看在哥哥的面子上,才沒有將自己問罪,否則,她恐怕也已經在恐怖的暗牢裏受刑了!

想到這裏,她心頭又湧上來更深的恨意,顧霖,這一切都是顧霖害的!

如果不是顧霖的存在,她何至於用這種手段去對付顧霖,反過頭來讓自己顏面盡失!

孫洛恨恨地抓了一把雪,扔在滿地的血跡中。

她的目光逐漸變得怨毒:顧霖,總有一天,必須也要讓你嘗嘗一無所有,崩潰絕望的滋味!

──

臨近傍晚,瀾滄院正屋裏燈火通明,地龍將整個屋子燒得暖融融的。

靈月小心翼翼地端着碗湯羹進屋,見到主子斜躺在軟榻上看書,體貼道:“姑娘,您已經看了一下午了,快歇歇吃點東西吧。”

顧霖聞言也不堅持,將書籍隨意扔在一旁,接過了湯羹。

其實今日一整天她都有些精神恍惚,一方面是顧氏一族被赦免死罪,自己則被接入正屋好吃好喝地伺候着,這一切就像做夢一樣不真實,另一方面,則是母親的病情讓她牽腸掛肚,做什麼都提不起精神。

要是她能和父親母親住在一處就好了,比在定國公府里享受錦衣玉食好過千倍萬倍。

她勉強喝了幾口湯,又放下了。

靈月見狀便急了,溫聲勸着:“姑娘,您身子還虛着,午膳也沒用多少,這湯羹多少再用點吧!”

顧霖搖頭:“靈月,我實在是吃不下,先擱着吧。”

靈月無法,只得將湯羹撤到一旁的小暖爐里溫着,等過些時候主子餓了再用。

“咳咳咳”顧霖忍不住又是一陣急咳,直咳得嗓子都微微發乾,原本溫潤綿軟的嗓音也變得破碎,聽着讓人尤其憂心。

靈月倒了杯潤肺的清茶端過去,面露擔憂:“姑娘,您沒事吧?”

上次徐大人送來的丸藥已經用完了,姑娘的咳疾卻還沒好,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叫府醫來瞧瞧。這麼拖下去,恐怕這風寒導致的咳疾只會更加嚴重。

她正胡思亂想着要不要求一求世子,屋外頭就傳來了徐答客客氣氣的聲音:“夫人,屬下帶了京都名醫過來瞧瞧您的咳疾,現在可方便?”

這簡直是雪中送炭,靈月喜不自勝,連忙開門將外頭的人迎了進來。

徐答對着靈月使了個安心的眼神,一路引着名醫進入內室。

內室的幔帳已經落下,只露出女子白皙柔嫩的手腕,上頭搭着塊潔凈的帕子。名醫斂眉低頭,規規矩矩地坐下搭脈。

過了片刻,名醫開口:“夫人最近幾次三番受風寒,且沒有及時用藥,風寒之症久久未愈,這才引起了咳疾。”

靈月忍不住插嘴:“大夫,這可如何調養?你將法子告知奴婢,奴婢一定照辦!”

名醫又認真診了會兒脈,才開口:“寒氣已經入體很深,索性病症還不嚴重,要想完全痊癒,恐怕要好生調理一番。我這就開藥,只要按照這方子煎藥,一日三次,一個月就能明顯見效。另外,夫人也不可太過憂慮,心中憂思太過,也容易元氣虧損,不利康復。”

徐答點頭稱是,上前引名醫到外頭寫藥方,可名醫走到一半,突然停下了,問:“我這方子雖然可以治夫人的咳疾,可是其中一味葯卻很難得,名叫‘安規’,不知定國公府中有沒有?”

徐答略一回想,便道:“李大夫放心,這一味葯屬下從前在府里的葯院中見到過,您儘管開就是。”

李名醫這才點頭,放心地去開方子。

送走了名醫,徐答將方子交給隱衛去葯院抓藥,自己則腳下飛轉,又回到了屋內。

顧霖半躺在榻上,精神並不太好,徐答上前恭敬道:“夫人,名醫寫下的方子已經送去葯院,等抓了葯屬下就交給靈月姑娘,您一定要按時喝葯。這名醫可是世……”子嫌棄府醫醫術不精,特意從外頭尋來的。

當然,後頭的話他絕不敢說出口,世子爺一向不肯在人前吐露本意,他要是說漏嘴,隱衛營里的刑罰可都一件件等着呢!

顧霖點頭,並無心思追究這位名醫的來歷,抬眸感激道:“多謝徐大人一直以來的照顧。只是,我有一事不解。”

徐答神色一凜,垂首恭敬道:“夫人有何疑惑,儘管開口。”

“你是世子的近隨,自然也知道他對我,對顧家的態度,”顧霖聲音悠悠的,似乎飄出了很遠,徐答甚至從裏頭聽出了幾分淡然與疲憊,“從前他讓我住在偏室猶可以理解,為何昨夜開始就讓我久住正屋?”

這裏是瀾滄院,是陸熠獨自居住的院子,就算是正室夫人也無權住下,更何況,她又算得上哪門子正室夫人?

徐答一聽,面露難色道:“夫人,這屬下真當不知道,世子爺的心思哪裏會讓我們這些下人揣摩透呢!夫人安心住在這裏就是,世子爺想必有他自己的打算。”

打算?

顧霖更加茫然,停頓了會兒,她猶豫了又猶豫,終於又提起了另一樁事:“既然去抓藥,徐大人能否在抓這副藥方的藥材時,麻煩府醫再取一些避子葯來?”

昨夜與陸熠那般,她心中到底發怵,她本就身份尷尬,也無心長期留在定國公府中,如果等到陸熠休妻之時查出有了孩子,恐怕難以收場。

陸熠應當也是不願自己為他生下孩子的。

既如此,她就更應該主動避免一些了。

徐答嚇了一跳,立刻拒絕道:“夫人為何要這避子葯?這葯屬下聽聞極其傷身,用得不慎就會導致女子弱症,更何況,屬下從未接到世子爺吩咐要給夫人送避子葯,是絕對不敢擅作主張的!”

“也許,是他忘記了。”顧霖聲音淡淡的,又重新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好,“辛苦徐大人跑一趟,問清楚世子的意思。想必他會同意的。”

畢竟,陸熠厭惡於她,一定不會允許自己生下他的孩子。

──

陸熠此時公務纏身,剛從皇宮中趕回,又進了書房理事。

徐答一路苦着臉趕到了書房,看着屋內隱隱約約的燭火,猶豫着沒敢進屋。

他怕自己說明夫人的意思,世子爺能用眼神殺了他。

冷不丁,他肩上捱了重重一掌,險些痛呼出聲,一轉頭就看到林建放大了的方臉喜氣洋洋。

徐答立刻沒好氣地反擊一拳,用了十足的力氣,將對方打得後退了好幾步。

林建捂着心口,怒道:“徐答你丫的要殺人啊?”

“我是怕被殺!”徐答瞪了他一眼,語氣酸溜溜的,“你倒是領了個好差事,怎麼樣,上摘星閣演戲演得開心吧?”

“那自然是開心!”林建想起剛才孫洛那張慘白的臉,心裏就是一陣暗爽,“那姑娘到底見識得少,被幾滴鮮血和一截舌頭嚇破膽了,嘿嘿!要不是世子爺念在孫大人的份上,我今日一定要把孫洛抓去暗牢受刑!”

“你是好交差了,可惜我手頭這事就難辦咯!”徐答嘆了口氣,面上拂過畏懼之色。

林建不解,問:“你不是去帶着京都名醫為夫人看診么?這有何難?”

“這事我早就辦成了,可夫人卻讓我去取另外一副葯,”徐答一臉苦相,“這避子葯能亂給嗎?夫人見我不肯,便命我來問世子爺的意思。這我哪裏敢問啊,世子爺怒氣上來非把我劈了不可!”

林建摸了摸下巴,將這事來來回回咂摸幾次,眼裏就露出了同情:“那你保重,我先進去復命了!”

說著,林建都沒等身後的人回應,敲響了書房的門:“世子爺,屬下有事回稟。”

書房內依舊冷氣森森的,半晌沉默后,男人淡漠的聲音傳來:“進來。”

徐答看着林建規規矩矩進屋,一咬牙,也跟了進去。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倒不如速戰速決還可以少些痛苦。

林建將摘星閣及林嬤嬤的事交代妥當,很快就出了書房。

徐答站在原地冷汗淋淋,硬着頭皮道:“世子爺,名醫已經為夫人看過診,也出了藥方,屬下已經命人去葯院抓藥。”

“她身子可有不妥?”陸熠手中毫筆未停,一邊低頭看摺子,一邊狀似不經意地開口。

徐答道:“名醫說夫人身子接連遭受了幾次風寒,已經寒入內里,需要調養一月才有效果。另外,名醫還提到,夫人最近似乎憂思過重,不利於身子恢復。”

“憂思過重?”男人反覆將這四個字念了幾遍,頓覺刺耳。

顧氏性命之憂已解,她還有什麼可憂的,難不成真把自己當菩薩了?

“是,”徐答不敢多加揣測,猶豫了很久又開口,“另外,夫人還提到想要葯院另外配一味葯給她。”

陸熠筆下不停,涼薄的目光卻投了過去:“何葯?”

“避……避子葯!”

“啪”的一聲,男人手中的毫筆重重拍在了案上,帶着隱怒,“她要喝?”

“這……屬下不知。”

“呵”!

一聲冷哼,男人瘦削的下頜線緊緊繃著,冷厲的聲音破空而來:“出去!只配治咳疾的湯藥給她。”

“是,世子爺。”徐答忙不迭地答應,轉身迅速離開了書房。

書房門開了又關,陸熠手中鐵片飛掠而過,屋內唯一的一盞燭火被滅,四周瞬間被黑暗籠罩。

陸熠坐了下來,修指揉着眉心,糾纏許久的頭疾又洶湧而來,他皺着劍眉,一閉上眸子,似乎又回到剛成婚的日子。

那時的顧霖粘人地很,就算大婚之夜他借口處理軍務,冷落於她,導致定國公府上下議論紛紛,背地裏嘲笑她成婚即失寵,她也從未在意過。

她渾身都透着股活潑的靈氣,喜歡在他伏案寫字時趴在旁邊傻呵呵的笑。

有一次,小姑娘在後花園中盪鞦韆,因為婢女推得太過用力,鞦韆盪得太高,她害怕得眼淚汪汪,險些哭出來。

他正巧路過,施展輕功將人從鞦韆上救了下來。

顧霖嬌嬌柔柔地窩在他懷裏,忽然攀上他的肩膀,湊到他耳畔輕聲低語:“夫君,我給你生一個孩子好嗎?”

那時的他正暗中籌謀寒門起複,扳倒世族結黨,只是以她身子尚弱敷衍拒絕。

他明顯察覺到懷中小姑娘情緒瞬間低落下去,低着頭不言不語,他有了點惻隱之心,破天荒抱着她將人送回了寒月院,還與她一起用了晚膳。

用完膳,他起身欲走,顧霖卻忽然柔荑勾住了他的衣袖,那雙杏眸亮晶晶的,透着小心翼翼的希冀。

她說:“那等我身子好些了,就能為夫君誕下子嗣了。”

他忘了當時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只記得小姑娘那雙充滿陽光與靈氣的眸子,寫滿了對未來的憧憬與希望。

那未來里,裝滿了他與他們的孩子。

可如今,她主動向他討要避子葯,不想有一點與他孕育孩子的可能。

陸熠心口忽而劃過一絲鈍痛,起初並不特別難受,可隨着時間流逝,那種疼密密麻麻地用到心口,壓得他皺緊了劍眉。

所以,她的種種改變,都是因為沈安的出現,對么?

即使如今還擔著定國公府世子夫人的名,心思早就飛到了她那曾有婚約的青梅竹馬身上,是么?

耳畔沈安提議二人和離的話一遍遍回放,讓陸熠渾身怒氣翻湧,終於忍不住重重拂落手邊的青石硯台。

“咚”的一聲響,硯台在腳邊碎成了兩半,漆黑的墨汁流了滿地。

呵!

好一個,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啊!

好一個,差點定親,郎情妾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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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夫人帶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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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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