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電話
姜檸一整天都心緒不寧,頭暈極了,下班后一回到家倒頭就睡,連鞋都沒來得及脫下。
因為之前和陳揚協議離婚的關係,姜檸半年前就主動搬離了那個所謂的家,找了公司附近的一個房子租下來。
這是個老式的住宅型單身公寓,小得可憐,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除了沒有一個像樣的客廳,該有的電器倒是一樣不差。
姜檸閉着眼睛平躺在床上,不時咳嗽幾聲,與周圍的靜謐格格不入。
一個多小時過去,還是沒能睡着。
她清楚地知道原因。不是因為陳揚,而是周向東。
他們多少年沒見了?六年,八年,還是九年?
姜檸不記得了。
她只記得白天在社區衛生院裏頭,看見過的周向東的臉。
時間將他打磨得無可挑剔,不論外表還是氣質,都完全不一樣了。
姜檸扯過被子,緊緊捂住了自己的頭。直到悶死的邊緣,才將自己放出來換口氣。
她試圖用這樣的方式打斷自己的胡思亂想,效果還沒體會出來,手機鈴聲先響了。
姜檸只得暫時放過自己,拿起手機,習慣性地先看了一眼屏幕右上角的時間。
23:30。
都晚上十一點多了,誰會在這麼晚的時間打電話過來?
幾乎是在下一秒,姜檸想到了公司里的那伙值班憨批。
她沒有立馬按下接聽鍵,而是先吐納呼吸了幾下。直到將心中的火氣消減大半,她才接起電話,說:“喂,你好。”
聲音官方又禮貌,但嗓音里混含着的嚷聲還是沒有辦法全部掩藏。
電話那端並沒立馬回應,姜檸也不急,等了一陣,才將手機移到眼前看了看,確定接通之後,又對着手機說了聲:“喂,聽得到嗎?請問您是哪位?”
對方還是沒有應聲。
姜檸蹙起了眉頭。
好氣……快壓不住了……
“如果你再不說話,那我可要掛了。”
話說完,姜檸又等了大概兩秒,直接掛斷了電話。
而電話那頭,男人舉着手機,正安靜地站在房內諾大的落地窗旁,俯瞰着身下一大片波光粼粼的江景出神。
那是一棟豪華的江景公寓,與姜檸的老式小區完全不同。房間裏只開了一盞昏黃的床頭燈,他穿着和白天一樣的黑色大衣,就那樣一動不動地舉着手機站在那裏,身影被光影勾勒得偉岸又頎長,同時又有種說不出來的落寞。
耳邊是電話掛斷之後的嘟嘟聲響,其實周向東在聽到姜檸說要掛斷電話的時候,已經忍不住想要說話了,只是他的語速遠遠沒有她掛電話的速度快。
她好像還和以前一樣性急。
周向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笑着笑着,表情又漸漸變得有些苦澀,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
他終究還是忘不了她。
可她到底有哪裏好啊,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竟然還是想要回到她身邊,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捧到她面前。
掛斷電話之後,姜檸躺回床上,更加睡不着了。
剛剛打電話的,到底是誰?
她的腦海中突然閃過周向東的臉。當時他勘勘站在她的正前方,背影寬闊,幾乎擋住了她所有的視線。
是她將他扯回頭的,他當時好像有些生氣,也有些不耐煩。他厭惡的將她看了一眼,就那一眼,便惹得她的內心掀起一番驚濤駭浪,到現在都難以平靜。
那個眼神太深沉了,不論神情儀態,都散發著和他的年紀非常不匹配的成熟。
會是他打過來的電話嗎?
姜檸又忍不住胡思亂想了起來,最後卻猛地翻了個身,晃了晃頭。
他們早已失去聯繫多年,又沒有共同的朋友,她現在用的手機號,周向東是不可能知道的,況且……
姜檸窩在被子裏,默默地轉頭看向黑漆漆的窗外,眼睛開始變得失去焦點。
況且當年她傷他那麼深,如今再次遇見,恐怕也是老死不相往來吧?
就像白天在醫院時碰見的那樣,縱使他們隔得再近,縱使她就站在他的眼前,他也不再會向從前那般,迫不及待地朝她伸出手了。
一夜無眠。
第二天,姜檸的感冒意料之中地加重了,不得不再次請假前往醫院看醫生。
為了防止再次偶遇不該偶遇的人,姜檸這次特意沒去昨天的那個社區醫院,轉而選了個偏遠一點的綜合性醫院。
大城市就醫很麻煩,一個小小的感冒和發燒,姜檸就在醫院耽誤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才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了公寓。
見姜檸一整天都沒來公司上班,同事劉小蛋特意打了個電話給她。
姜檸本以為劉小蛋會關心自己一下的,哪怕是一下下。不曾料,劉小蛋一開口便是工作。
“嗚嗚嗚,檸檸,我想你了。你快回來吧,公司沒你不行,都快亂套了。”
姜檸撐着眼皮,苦中作樂,打趣說:“說清楚,是公司沒我不行,還是你沒我不行?”
劉小蛋立馬改口,說:“嗚嗚嗚,是我,我沒你不行……”
劉小蛋之後把姜檸缺勤的這一天的所有落下的事情都說了一個遍,姜檸捋了捋,最後挑了兩件的確不能拖再拖下去的事情,對劉小蛋說:“開電腦,上線。”
姜檸在金融公司上班,it工種,劉小蛋是她的徒弟。因為工種關係,她們部門並沒有多少女性,整個it團隊,僅有她和劉小蛋兩朵小金花。
不過最後這僅存的兩朵小金花也都變成霸王花了,像他們這種職業,一年365天,天天都得盯系統,不論吃飯睡覺,只要系統出了問題,那麼他們必然就得保證沒有問題。
姜檸帶病也得和劉小蛋一起把活幹完。白天的時候,她在醫院排了一上午的隊,然後接着掛了一整個下午的鹽水和葡萄糖,此刻的她還有些發燒,整張臉都紅了。
劉小蛋終於於心不忍了起來,她對着視頻說:“檸檸,反正剩下來的工作不多了,要不你先去休息吧?”
姜檸笑了笑,她沒有去看劉小蛋,指尖快速敲打着鍵盤,說:“別廢話,幹活。”
“哦……”劉小蛋重新聚精會神了起來。
等到事情幹完,屋外的天色徹底黑了。姜檸蓋上電腦,腦子已經暈到不行,澡都沒沖,直接將自己陷進了床里。
她不知道自己這次睡了多久,等到再次睜眼,時間又到了晚上十一點。
姜檸是被餓醒的,她摸索着起了床,走到狹小的廚房,翻箱倒櫃找了很久,才發現家裏連包方便麵都沒有。
她只得悻悻然地返回房間,從一大堆亂七八糟的雜物中找出僅剩的一點麥片,然後又折回廚房,準備用電熱壺燒點水。
這日子過的,還是兵荒馬亂啊……
姜檸裹了一件大衣,一邊暗暗自嘲,一邊站在廚房裏頭等着水燒開。
手機正在輕聲放着音樂,忽然歌曲戛然而止,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尤為刺耳。
好巧不巧,廚房的熱水也在這時燒開了。姜檸沒仔細看便將電話接起,蓋在耳邊,另一隻手去提熱水壺。
“喂,你好。”
電話那頭很安靜,姜檸甚至能聽到話筒里傳來的微弱的電流“滋滋”聲。像是有着種某種感應,她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將手機拿到眼前看了看,果然不出所料,是昨晚打來的那個電話號碼。
“你是誰?”她的聲音也跟着輕了下去,就像害怕打擾到什麼一樣。
回答姜檸的依舊是沉默,姜檸一手捏着手機,另一手搭在電熱壺的塑料柄上,安靜地等着對方開口說話。
她的直覺一向很准,雖然非常不可思議,但她就是覺得,電話那頭,是她心中所想的那個人。
只是,該怎麼求證?
姜檸緊捏着手機,一動不動站在原地,快速思考着。
她很快想出一個主意,換了一種語氣,對着電話說:“如果你再不說話,那麼請你以後也不要再白費心思打過來了,我會把這個號碼拉入黑名單。”
她說完就干,故意按開手機的免提,將聲音調到了最大。
電話那頭終於傳來輕微的呼吸紊亂的聲音,這次只頓了兩秒,對方終於開口,說:“姜檸,是……是我。”
熟悉的腔調,不熟悉的嗓音。雖然多年未見,但她一下就聽出來了。
是周向東。
聽到對方哽斷的聲音后,姜檸沒有預想的那般平靜,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感覺全身都被抽去了精氣神般的無力。
她右手還端着電熱水壺,一時沒拿穩,壺口傾斜下來,裏面的沸水順勢湧出,流到了一旁的大理石案板上。
姜檸開始慌神,想也沒想,放下電熱壺,直接伸手去擋,想要用這樣的方式,防止熱水繼續往下/流。
“嘶!”一股火辣辣的灼傷感從掌間開始蔓延,碰到沸水的地方腫起水泡,姜檸應激性地撤回手,無比吃痛地哼了一聲。
周向東聽到姜檸的那聲痛哼,本來看向窗外的面容忽然不再淡定,他不再有所顧及,再次開口,說:“怎、怎麼了?”
言語之間含着擋也擋不住的關切,姜檸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連忙說:“啊?沒、沒什麼,沒什麼……”
她重複說了兩遍“沒什麼”,看着自己早已紅腫的右手,睜着眼睛說瞎話。
接來下,又是好一陣的沉默。已經快十年不見了,他們早已沒了任何交集,此刻又要說些什麼,又能說些什麼。
姜檸不合時宜地咳嗽了起來。廚房裏太冷了,她吸了吸鼻子想要止住,結果咳得更厲害了。
怎麼就變得這麼嬌氣了!
姜檸暗自懊惱着,並不知道因為這聲咳嗽,電話那頭的人心裏早已狂潮洶湧,恨不得立馬出現在她的面前,看看她到底怎麼了。
姜檸覺得有些尷尬,兩人長久通着電話卻不出聲也不是一個辦法,於是她主動問道:“那個,你找我什麼事啊?”
對方又沒音了,周向東的思緒還沉浸在她的那陣咳嗽里,姜檸並不知曉,這讓她徹底尷尬了。
“要是沒什麼事的話,那……我掛了?”姜檸試探問着,聲音很低很低,有些底氣不足。她心想,畢竟以前那會兒,是她傷的他,現在感到愧疚,也是正常的。
她覺得周向東不會再回話了,不死心地又等了幾秒,終於打算把電話掛斷,這時周向東卻開口了。
他說:“明、明天,我們見、見……見一面吧。”
姜檸:“……”
輪到姜檸沉默了。
要見面啊……
姜檸低下了頭,沉默片刻之後決定拒絕,周向東卻彷彿看穿了她,搶先說:“明、明天九點,我去你家……接……接你。”
姜檸本能擺手,說:“不用不用,其實我明天有……”
“嘟嘟……嘟……”
姜檸話還沒有說完,手機里便傳來一陣忙音,是周向東先把電話掛了。她愣愣地看着黑下去的手機屏幕,心想他何時也變得如此心急,就不能等她把最後一個“事”字說完嗎?
而且,就算要來接她,也得問清楚她住在哪裏,說清楚是上午九點還是晚上九點再掛掉電話也不遲啊!
姜檸覺得簡直了,不自覺地打開手機,想着再給周向東發條短訊過去問問。結果等到將所有的內容來來回回輸入完,她又猶豫了。
要和他見面……
到時候兩個人見着了,卻都不知道要聊些什麼,今天打電話的場面已經夠尷尬了,何況是明天面對面?
再說了,她現在是在幹什麼啊?明明不想去的,結果倒好,現在卻像趕鴨子上架一般,恨不得貼到他的身上去……
她到底在幹什麼啊!
姜檸越想越討厭這樣的自己,最後手機一扔,被子一扯,徹底蓋過頭。
這一夜沒有月光,江邊是無盡的黑色,偶爾可以聽見幾聲孤寡的鳥鳴。
周向東匆忙掛斷了電話,在神秘的黑色籠罩下,他沒再掩飾,近乎張狂地將自己從不袒露的心事掀開,向這個世界無聲地展示着,狠狠地叫囂着。
他盯着窗外的夜色看了良久,良久,才輕輕囁嚅了一下唇,低低喚了聲:“媽……”
語氣多有顫抖,昭示着主人此刻的不平靜。
你說我們不合適,要我用十年的時間去成長,不要去找她。
如今我通通都做到了,所以……
“我明天要……要去見她。”
我想,我還愛她。
窗外靜悄悄的,沒人聽見周向東的話,只有夜色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