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第六十七章
周臨淵去把燭火點燃了。
她卻還背對着他。
他便硬掰着她的肩膀,扭了她的臉對着自己。
晃晃燭火下,那張嬌俏的臉上,除了眼眶淺淺泛紅,哪裏有淚痕?
她又騙他!
周臨淵鬆開手,頓時冷了臉,就這麼一瞬不瞬地瞧着她,眸光沉鬱地問:“伶娘,好頑嗎?”
虞冷月抿了抿唇,臉上倒是有些愧疚似的。
但周臨淵已經不信了。
他隨便撿了衣裳披在身上,離開了兩人的新房,連夜去了前院。
虞冷月平躺到蠟燭都滅了,也沒睡着。
……也不是她假哭,只是的確流不出眼淚,眼眶卻仍舊酸脹刺痛。
真流淚時,倒還不如現在難受。
夜裏這麼一鬧,才剛剛成親,夫妻兩人索性連面子功夫都懶得顧忌了。
周臨淵自打夜裏出去,就沒再回新房來。
虞冷月也懶得使心思去請他回來,反正明日就要回門,他自然知道回來的。
男歡女愛這點事,在宗族體面和規矩跟前,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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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媳婦怎麼不吃這栗糕?是不是府里廚子做的,不合你的口味?”
周家的女眷日常便是坐在花廳里閑聊。
虞冷月入鄉隨俗,也跟着過來熟悉周府的人情世故。
問話的是徐氏,名義上是她的婆母。
虞冷月便欠身回道:“沒有不合,只是我小時只在重陽時節才吃栗糕,平日裏見了,反倒提不起胃口。”
徐氏瞭然。
府里還有許多女眷,自幼就沒離過京城,又聽說過秦淮河上的風光,便讓虞冷月說一說金陵的風土人情。
虞冷月特特挑了吃食說,南北習俗不同,只說吃的不容易出錯。
這一聊就是半日,老夫人說乏了,大家才散了。
虞冷月和徐氏一起走的。
畢竟是假婆媳,兩人也沒什麼話說。
只在臨分別前,徐氏掃了虞冷月身上的衣服一眼,隱晦地說:“你這衣裳,瞧着像是昨日穿過的。”
虞冷月說:“回婆母,就是昨日的那件。”
徐氏一笑,道:“若是緙絲、妝花的緞子也就罷了……”
虞冷月心裏明白過來,這是嫌她一件衣服穿兩天,穿得太頻繁了。
徐氏走了。
虞冷月也和雪書一起回院子,兩人打發了別的丫鬟,開了窗戶盯着外面,確保周圍沒有人偷聽。
雪書摸了摸虞冷月身上的衣料子,大袖上襦,提花的褙子和長裙,直搖腦袋:“……怎麼才穿一日就嫌舊了。”
虞冷月低頭,她身上哪一件不是綉娘血汗交加的功夫。
這兩日聽女眷們閑聊,似乎覺得周家的人都還算節省了。
可想而知,皇宮之中該是何等的奢侈。
皇帝的銀子,又怎麼會夠用。
鹽引案絕不會輕拿輕放。
但……周家至今不找她要另一支簪子,她也不想再三番四次主動找周臨淵,低姿態跟他商談。
算了,左右她已經入了周府,性命無虞,周家人都不急,她急什麼。
日頭西移,虞冷月和雪書一起去周府逛了逛。
周府也養了戲班子,但這戲班子不大出名,不過是普通的戲班子,節日裏用來唱個喜慶。
聽說另幾個閣臣府里,十萬兩買一個戲班子,還不算日後養戲班的花費。
這樣比起來,周家的確算是“節儉”了。
翌日三朝回門。
雖然時雍坊的宅子裏,並沒有虞冷月的家人,但過場還是要走一走。
她和周臨淵兩人都是清早起來洗漱。
周臨淵昨夜一日沒歸,今早才過來後院洗漱。
兩人最後的談話,還停留在燭火下的假淚上,誰也沒跟說話。
雪書瞧出不對勁,打水進來時,也同別的媽媽丫鬟一樣,大氣不出。
一轉過身出門,臉色就綳不住了。
雖說周臨淵表面上不會為難伶娘,可夫妻倆關上門的日子,就難說了。
周府角門外,馬車已經備好了,駕車的是周臨淵的人。
周臨淵先上的車。
下人託了凳子來給虞冷月踩,她身上服飾首飾繁重,踩上去一個不穩,身子歪了歪,幸好廖媽媽及時扶住她。
周臨淵閉目坐車裏,沒瞧見。
她心想,也可能是,不想瞧見。
夫妻倆坐進馬車裏,一個閉着眼,不說話。
一個睜着眼,也不說話,路上只聽得見車輪滾動的聲音,大街上嘈雜的人聲好似都變得模糊了。
不知行駛了多久。
虞冷月忽然開口:“我不想回那宅子。”
周臨淵徐徐睜開眼,淡淡掠過她一眼。
虞冷月知道他在看她,懶得回視,只同餘光里的周臨淵,說:“回明苑吧。”
更濃的靜默。
虞冷月的身子,隨着車身搖晃。
周臨淵還坐在一側,八風不動,連心意亦是。
半晌,虞冷月才聽見周臨淵吩咐車夫:“去明苑。”
車夫這才應一聲:“是,三爺。”
立刻就調轉了車頭,走另一道街。
越發接近宣南坊,虞冷月心裏竟然越踏實。
明明,哪裏都不是她的娘家。
眼看着要到明苑了,遠遠地都能看得到外牆。
虞冷月挑起帘子看了看,應該說,是窺了窺……她現在怎麼敢光明正大露面。
車簾一角露出的光有些刺目。
周臨淵順着光源側目看過去,虞冷月微垂白皙脖頸,額頭抵在藍綢的車壁上,紅唇揚起時,似春花秋月相逢的瞬間,光彩奪目。
是真真切切的欣喜。
她喜歡且懷念明苑。
周臨淵又繼續闔目。
袖下雙手微微收緊,真真假假,他已經分不清了。
車夫把車停在了明苑大門。
虞冷月和周臨淵一起從正門進去。
繞過了影壁,二人便拉開了距離站着,周臨淵淡淡地同她說:“午時之前回去。”
這是讓她掐准了時間,莫遲了。
他說完,就大步往閣樓的書房去,看樣子是不打算跟她待了。
虞冷月自己在園子裏逛起來。
王喜一家子瞧見“三太太”,驚得說不出話來。
但他們一家是從前伺候顧氏的老僕了,忠誠又有眼色。
只裝作不認識虞冷月,依舊好好伺候着,在一旁聽吩咐。
虞冷月打賞了些銀子,就叫所有隨從的人都退下了。
連雪書,她也沒帶着,獨自一人在院子裏逛。
她先去的軒里,軒內帳幔依舊,不過周臨淵躺過的長椅已經不在了,可能是還沒到夏天,所以沒來得及搬出來。
又走到了小涼亭中,水面竟已有橢圓的荷葉漂浮,再過一個多月,荷花要開了,還要長出蓮子來,真快啊……去年的時候,她還要說要採蓮蓬的。
白鶴已不見蹤影,連踩沙掠水的痕迹都沒看見。
最後到了閣樓跟前。
站在廊下,透過花窗,能看見周臨淵閑坐在桌前,一身青白的束腰袍裙,手執一本書,浮動的煙光半籠他挺拔的半身,側影如玉。
虞冷月挪開眼忍住不多看,抿了抿唇,到一樓梢間裏小坐。
原只是想坐一坐,不知怎麼就上了床,還睡著了。
周臨淵過來時,就看到她正睡在床上,睡得也不端正,抱着羅漢床上拿過去的引枕隨意側躺,微蹙的細眉里,還帶有淡淡的貪戀。
迎枕壓胳膊。
他走過去,抽出迎枕,自己的胳膊卻留在了她懷裏。
她貼着他的手臂,仍舊睡着。
彷彿是他的錯覺,那貪戀,似乎越發深了……
總不會連睡着時,也想騙他吧。
周臨淵默然地,滾了滾喉結,冰冷的眉目漸漸溫和下來。
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鼻樑,和鼻尖上憐人的小痣。
熟睡的女子眉頭輕擰,似要醒來。
周臨淵利落抽出手,轉身離開,飛動的衣角很快不見蹤影。
虞冷月睜開眼,望着輕動的珠簾,鼻尖還縈繞着男子身上遺留下的墨香,香氣散去后,方才的一幕,彷彿只是短暫的黃粱一夢。
回到周家,兩人又恢復如初。
沒過幾日,周臨淵也要早出晚歸地上衙門點卯。
隨後徐昭盈來過一次周家。
康倩雲也來了,她很想會一會虞冷月,卻叫老夫人給留住了。
周臨淵連生母的玉佩都給虞冷月了,誰再去找他妻子的不痛快,那不是上趕着把臉給人打么!
老夫人雖然不多疼這個遠房的晚輩,卻也不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鬧出什麼醜事。
徐昭盈和周臨淵是正經的表兄妹,徐昭盈要叫虞冷月一聲“三表嫂”。
虞冷月跟她碰面,是遲早的事情。
徐昭盈不是刻意拜訪虞冷月,而是和虞冷月偶然在甬道上碰到的。
但她卻有話想說。
虞冷月這些日子,也聽說了徐昭盈和周臨淵曾經的青梅竹馬,自然也明白,徐昭盈那時候為什麼會來找她。
兩人在游廊上說話。
一面是牆壁,一面臨湖,前後來人都能看見,說話也不會被人偷聽了去。
徐昭盈一福身,發自內心地喚道:“三表嫂。”
虞冷月點頭應了。
徐昭盈倒也沒說周臨淵,而是說她自己的婚事:“祖母病了,我想着在祖母跟前多侍奉一兩年,所以就拒絕了出去和別人相看。”
虞冷月打量徐昭盈一眼,從眉眼來看,年紀其實還很小。
她笑着說:“晚一些出嫁,對女子的身體來說是好事。”
徐昭盈愣了愣。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和虞冷月說這些事,也沒料到,對方會正正經經地回她。
游廊遠處,陳嬤嬤瞧見兩人相見,心裏忐忑起來。
表小姐愛慕三爺多年,誰心裏不清楚?
三太太怎麼還和表小姐相談甚歡?
表小姐可別存了什麼壞心思,三太太稀里糊塗就上了當!
陳嬤嬤擔心這中間發生點什麼,便將事情傳給了海岩。
海岩很快就同周臨淵說了,他轉述陳嬤嬤的話:“三太太和表小姐在游廊上悄悄說話,瞧着像早就熟識了一般,兩人後來還拉了拉手。”
周臨淵正在換下官服,忽然頓了手,臉色微沉:“早就熟識了?”
她們倆怎麼會認識?
難道徐昭盈私下找過虞冷月?
周臨淵恍然想起人去樓空的場景,彷彿又回到那個空落落的院子裏,胸口到現在仍舊酸澀鈍痛,可他從沒仔細想一想其中的緣故。
他們相識已久,有過紙醉金迷,有過肌膚之親,有過心神相交。
她怎麼會走得那麼突然?
他從來沒有親自問一問她。
或許,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
周臨淵吩咐海岩,把陳循禮叫過來。
想查一查徐昭盈的行跡,並不難。
陳循禮說:“……我讓人去找徐家車夫打聽,表小姐的確是私自出過門,去過明苑,也去過三必茶鋪附近。”
周臨淵十指收緊,臉色陰沉如水。
這絕對不是巧合,徐昭盈真的找過伶娘,她究竟騙了伶娘什麼呢?
周臨淵往內院去了。
海岩追在後面問:“三爺,今晚宿前院還是後院?”
沒得到答案,看樣子,是不會回前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