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第五十三章
虞冷月沒想到周臨淵在除夕那日,還會過來一趟。
只不過他這次造訪,顯然是意料之外的。
——這才剛過子時,還一身的酒氣。
可能,連他自己都覺得意外。
虞冷月披着衣服起身,給周臨淵開門,聞着他身上的酒氣,瞪大了眼睛問:“你怎麼來了?”
周臨淵身上是一件羽緞。
因為平常習慣穿的狐毛大氅,給了她。
他垂眸,目光清清冷冷,雪色下,瞧着十分幽深平靜。
雪飄落在他額發、領口。
虞冷月湊近,踮起腳尖,伸手替他輕輕拂去,那陣濃烈的酒氣,逼得更近。
她很想問一問,是不是家裏有什麼事,惹了他心煩。
只是一想到,他連生辰也不願說,大抵更不想說自己的家事,也就十分知趣地不問了,只柔聲道:“雪大,你先進來。”
周臨淵摁住她的手腕,站在門前不動。
虞冷月很茫然。
“怎麼不進來?”
忽然間,那酒氣更近了。
他俯身抱住她,將她摟在胸前,用力揉了揉。
她聽見他說:“沒什麼,就是過來看一看你。”
深夜喝了酒過來,又只說要看一看她。
想來真的是為著什麼事,心情不好了。
虞冷月回應着他,拍了拍他的背,像贈他“壽”字那日一般,笑說:“我不就在這兒嗎。”
不知抱了許久,虞冷月隨便穿了衣服起身的,覺得冷,哆嗦了一下,問:“不進來過夜?”
周臨淵鬆開她,說:“不了,回去了。”
今日除夕,天亮之後周府熱鬧至極,他脫不開身。
虞冷月也不留人。
這樣的日子,她想留也留不住的。
就這樣,周臨淵匆忙來了一趟,又走了。
顧豫其實也跟來了。
他一直在馬車上,沒有下去。
也是周臨淵的吩咐。
顧豫送周臨淵回去的時候,問道:“三爺,要不要我去驛館打聽那考生的來歷?”
周臨淵撫了撫身上的羽緞,淡聲說:“不用。”
她身子交給他的時候,乾乾淨淨,他知道他們肯定沒什麼。
只不過,關係肯定也不尋常。
否則,她為什麼發現未婚夫“死了”,仍舊選擇留在京城,而不回金陵。
那考生怎麼說也是個年輕的舉人,前途無量,在金陵照拂一個小娘子還不夠了?
可她甚至寧願留在京城受楚武的騷擾。
是為了躲避什麼?
躲避和那考生之間的糾纏?
他等她自己說。
-
天一亮,各處都顯着除夕該有的熱鬧。
虞冷月和雪書也稍微早起了一些,做了些熱騰騰的吃食,熬了些他們自己喝的湯飲。
兩人準備打包些,準備給林青榮送過去。
雪書心細地道:“驛館裏頭還有青榮哥哥的同窗,不分給他們也不成,多準備些。”
這樣林青榮就可以吃到足夠多的食物。
虞冷月點頭,往竹籃里裝了四五個人的量。
她還準備了一籃子的東西,是給“顧則言”的。
以及,一份封紅。
兩人裝好了東西,去宣南坊的驛館找林青榮。
幸好那驛館離崇福寺很近,她們也熟悉附近的路徑,一打聽就知道了。
林青榮起了個大早。
數九寒冬,他沒有一天不早起讀書。
虞冷月小時候還調侃過,別人是聞雞起舞——他是雞都沒他起得早。
因此手上凍瘡長得也多。
他聽說有人來找,就料到是虞冷月和雪書,急忙忙撂下書,下樓去前廳。
驛館裏並非全是單間,同住的同窗聽說有兩個姑娘來找,各個都沒了看書的心思,早就笑鬧了起來。
林青榮到了前廳來見她們。
虞冷月和雪書把東西遞過去。
林青榮看着這麼多東西,很不好意思。
他來京城,根本沒想到會碰到她們倆,什麼東西都沒帶過來,倒是難為她們給自己送了這麼多吃食。
虞冷月抱怨道:“好重。”
林青榮趕忙接了,又說:“兩位妹妹,我那屋子裏還有同窗,就不便迎你們進去坐了。等我先上去放了東西,我請你們出去吃頓飯,咱們一起過除夕。”
虞冷月和雪書笑應了。
林青榮把東西放回屋子,同窗們開始起鬨。
有那心思活絡的,早悄悄跟出來,探頭探腦地看了,見過來的兩個姑娘美得各有千秋,又這般殷切送了吃食過來,他們就纏上來問:“林兄,那是誰呀!你怎麼在京城還有認識的小娘子?”
有人斜眼曖昧地說:“你們不知道,林兄至今尚未娶親,挑剔着呢。”
喲嚯,難怪了。
尋常庸脂俗粉看不上,中意上了那姿容出眾的小娘子,若無些功名傍身,可不敢求娶。
否則娶了也未必守得住。
林青榮知道,他們都沒有惡意。
但他還是不喜歡同窗開這種玩笑,正色道:“你們不要胡說,她們兩個都是我的妹妹,我當自家妹子看待的。”
誰信。
大家擠眉弄眼,打趣道:“什麼妹子?我看是准未婚妻!”
林青榮把東西往桌上一砸,臉一沉。
屋子裏頓時靜默了。
他向來寬和好脾氣,很是大度,從不跟人擺臉色。
這還是頭一次。
大家知道,林青榮這是認真了。
都是讀書人,玩笑歸玩笑,還是知書達理的,一直沒作聲的一個沉默考生,聲音平和地說:“要是你們的妹子,也容得旁人這樣壞她們的名聲?林兄這樣疼她們,想來只是當親妹子看了。”
“就是就是。準兒是親妹子。”
林青榮臉色這才好了些,分了些吃食出去,出了門。
虞冷月和雪書見他出來時候,臉色好像不對勁,關心了一句。
林青榮笑道:“沒什麼,走,咱們吃飯去。”
林青榮要請她們下館子,虞冷月和雪書不肯讓他破費。
最後三人一同去買了些菜回三必茶鋪,自己在家裏做。
林青榮已經出門很長一段日子,許久沒有在家吃東西的感覺了,又是除夕,他當然樂意在家裏吃,因此出銀子買了菜就作罷。
但臉上還是有些過意不去的意思。
虞冷月笑道:“等青榮哥哥高中的那日,還怕我們不吃你的嗎?”
林青榮笑笑,他可等着這一天。
請她們吃豐盛的一頓,給她們撐腰。
這樣一頓豐盛的晚膳,主要還是雪書做。
虞冷月只能打下手。
林青榮看不得她們兩個忙碌,而他卻閑在一旁,湊進廚房非要幫忙。
他小時候也不是沒做過菜,說起來廚藝還不錯,擼起袖子,熟稔地操刀切菜。
“你們都去歇着,我做兩個拿手菜再換你們來。”
虞冷月和雪書就去門前掃雪。
雪下得大,都快沒過門檻的高度了。
混沌風雪裏,反而容易看清一些東西。
比如,巷子裏,時不時冒頭出來,一直盯着三必茶鋪的一個人。
雪書受過楚武事情的驚嚇之後,格外謹慎,心都跳了跳,悄悄示意虞冷月看那人。
虞冷月抬頭看去,那人又隱沒在風雪裏,躲進了巷子。
她不大認識那人,只是看身形步伐,不像個閑人。
倒有些像顧豫的風姿。
“顧則言”總是知道她許多事。
自然不是因為他神機妙算,而是因為有人在看着茶鋪里的動靜。
虞冷月猜到可能是他派來的人。
她跟雪書一起進屋,說明了自己的猜想,還把給周臨淵準備的籃子提了出去,交代雪書說:“正好把這東西帶給他。”
虞冷月提了籃子直接找上那人。
那人受過交代,說是有急事可以酌情處理。
見虞冷月徑直朝自己過來,想着可能有要事,就沒躲避。
虞冷月遞過去一杯暖胃的湯飲,和一些吃食。
最後才是給周臨淵的竹籃子,直截了當地說:“勞煩小哥把這些交給豫爺,讓他轉交給你們主子。”
大冬天,這些暖手的東西,也暖心。
那人愣了愣,才接過。
又聽虞冷月說:“麻煩再帶一句話過去,以後不要讓人過來了。除夕了,你快回去陪你的家人。”
那人不知道說什麼,點了點頭,就走了。
周臨淵的事,他怎麼敢耽擱。
這些東西,很快到了周臨淵手裏。
包括虞冷月的話。
周臨淵從前院偏廳里脫身,到院子裏見顧豫。
他打開籃子,一塊藍布底下矇著的,除了虞冷月送他的吃食之類,還有封紅。
封紅裏頭給的銀票,用途寫得也清楚。
一份是給他的過年封紅,一份是茶鋪的租子和分成。
當初他怎麼說的,她就怎麼分給他。
分得清清楚楚,一點都不含糊。
周臨淵把封紅放在桌上,手指輕輕摁在上面,問顧豫:“她還說了什麼?”
顧豫搖頭:“沒說了。”
周臨淵默然。
半晌才道:“你去。”
顧豫遲疑着問:“三爺,那還要不要人守着?”
周臨淵道:“你沒聽人說嗎。她不要。”
顧豫忽覺得脊背都有些發寒。
抬頭一看,三爺那張臉,倒是沒有多少外露的情緒。
跟了周臨淵這麼多年。
顧豫也算把他性子摸透了五六分,三爺喝茶的杯子,寧摔碎埋了,也是不叫人碰的,何況他的人?
不必周臨淵吩咐,顧豫就去驛館裏打聽了一下林青榮的身份。
畢竟是外地來的考生,籍貫之類的好打聽。
至於林青榮和虞冷月的關係,也只能通過一同其他考生的只言片語裏得知。
有人說,虞冷月是他未婚妻。
有人說,他只當虞冷月和雪書是妹妹。
顧豫聽了手下的人稟,哼笑了一聲。
怎麼把雪書也給扯上了?
這小子倒會佔便宜,一下子得兩個如花似玉的妹子。
“他娘的。”
“老子怎麼沒這麼好命。”
顧豫傳話給周臨淵的時候,也盡量撿好聽的說。
畢竟,他一聽說林青榮白得兩個妹子,心裏都不舒坦。
三爺聽了,還能比他舒服?
“三爺,姓林的就是掌柜之前在金陵的故交,親如兄長。沒什麼干係。若真要有……”顧豫摸摸鼻子:“也等不到現在。”
等不到現在……
什麼緣故,讓一個男人二十五歲而不娶,等不到現在卻還是等到了現在。
周臨淵揮手讓顧豫下去。
顧豫摸不着頭腦。
怎麼還不高興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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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顧爺派來的人?”
雪書怕林青榮聽見,偷偷和虞冷月在廚房裏嘀咕。
虞冷月點頭:“是。否則也不敢我的收東西。”
雪書低聲說:“那青榮哥哥來,豈不是叫那人瞧見了?”
言外之意,周臨淵也會知道。
虞冷月笑:“瞧見就瞧見了,我又沒做對不起他的事。他也不是傻子,咱們只是留青榮哥白天吃飯,他還能不知道緣故?我還能怎麼說?”
“難不成我要為了他,要和所有男人都撇開關係?那茶鋪的生意也不要做了。青榮哥哥就是咱們的兄長,該怎麼來往就怎麼來往。”
雪書點點頭,當然不會說為此就和林青榮斷絕關係。
她沒有男女之事的經驗,只是覺得,別叫他誤會了才好。
虞冷月也思量過。
跟不跟他說,又該怎麼說?
難道要跟他說她明明有個中舉的兄長照拂,還要帶着丫頭冒險逃來京城?
說她……偶爾也會對他有過分的奢望?
如果什麼都跟他說了。
他會怎麼樣?
會心疼,會憐惜,還是會覺得……他們這樣淺的關係,她那樣複雜的身世背景,叫他覺得麻煩。
虞冷月活了兩世,雖說一直沒有經歷過什麼真正的苦難。
但也是通透的人。
有些事,美就美在眼前的“恰恰好”。
進一步,退一步,都難堪。
當初,她只要求過他一心一意。
沒要求過他全心全意。
所以他不說他的生辰,不說他的家事。
她都沒有怨言。
現在她也是這樣要求自己。
她問心無愧,但她也有自己的私隱。
有些事連雪書都還不知道,她更就不會告訴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