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第三十四章
虞冷月沒想到周臨淵會吻她。
不是譏諷的,不是戲弄的,只是熱烈地親吻。
她雖的確生疏,也還有幾分羞。
但對着這樣一張臉,實在是喜比羞多,甜如蜜的感覺蔓延到四肢百骸那羞也徹底拋遠了。
她伸手抱住周臨淵的腰,他便又低了身子,幾乎壓在她身上。
難分難捨時,是周臨淵先推開了她。
虞冷月雙眼彌矇著水霧一般,唇色冶艷,臉色也微微泛紅,如同新雨之後空山裡一朵艷麗的花,極嬌艷,極誘人。
周臨淵縱退開半步,喉結仍然微滾,唇角克制地抿去一絲明顯的慾念,幽暗眼眸里,多出幾分清明理智。
他側開腦袋,轉身去倒茶,卻也沒有喝,只是借這舉動,打斷了氛圍,背對着虞冷月說“伶娘,我還有要事要處理,我先讓人送你回去。”
虞冷月坐在羅漢床上,看着他的清癯孤傲的背影,也沒追問,只是說“好”。
周臨淵喚來人,一會兒用馬車送虞冷月回三必茶鋪。
臨走前,虞冷月舉起玉佩,笑問“禮尚往來,金陵的大蘿蔔、鍋蓋面,顧郎要不要嘗嘗”
周臨淵頷首,低“嗯”一聲。
虞冷月便說“拿我得空了,就送過來給你。”
周臨淵道“我在這邊的時候,讓人去接你。”
虞冷月收好了玉佩離開,王喜媳婦給了她一把油紙傘。
是雪書給海岩的那把,她也就順手帶回去了。
坐在馬車裏,虞冷月十分仔細地看了那塊玉佩,觸手不覺得冰涼,反而觸感十分的好,一眼瞧過去,雜色也少,玉面很乾凈。
不覺有些看出神,又想起那天晚上。
其實那一晚發到他身上的火氣,當晚就發完了,心中對他的怨也早就散了。
畢竟是她自己先說的相忘於江湖。
她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冷靜之後,心裏也逐漸明白為何會反常地遷怒他。
大抵對一個人有了情,才會生怨。
她也很清楚,像他那樣的人,不知見過多少趨之若鶩的女子。
實在沒有期望,他能有所動容。
所以令她意外的是,他居然會承了她的怒火,又設法來平息她的怒。
耐心又有誠意。
這玉佩也就顯得格外珍貴了。
虞冷月唇邊綻開一抹笑,愛不釋手地把玩玉佩。
馬車停在三必茶鋪門口,巧得很,天上又開始下雨。
虞冷月撐傘進去,收了傘,同雪書說“吃了幾頓的鍋蓋面跟大蘿蔔了,今兒早些關門,做頓好的吃。”
雪書笑應一聲,數了錢說“那我去買肉。”
虞冷月爬上閣樓,將玉佩用紅繩穿起來,戴在脖子上。
周臨淵拿到秦二的口供之後,上衙門的功夫里,去戶部衙門關押人犯的地方,見了秦大。
這案子壓了有段日子,還沒定數。
秦大心裏有譜兒外頭有阻力,把周臨淵給攔住了。
也就是說,他的處境很安全。
如此環境下,縱是吃些牢獄裏的苦頭,卻不致命,肚子裏埋藏的秘密,他便一個字也未曾吐露。
因此再見到周臨淵的時候,他的態度,比從前可輕鬆了許多。
賴在了地上,不肯起來。
周臨淵站在牢獄裏,居高臨下看着秦大,眉眼漠然。
他穿着官袍,身姿挺拔,補子上鷺鷥栩栩如生,年輕又有威儀。
秦大抬眼看過去,想起被抓時候,膝蓋跪在地上的痛感。
不自覺從地上坐了起來,神色也正經了些,問道“大人,小人能出去了”
周臨淵將袖子裏的供詞摸出來,念了一遍,聲音平靜而徐緩,冷漠平靜。
臉色始終疏冷,不近人情。
再將供詞扔到地上,淡聲說“徐家和你弟弟的命,現在都在你的手裏。”
秦大臉色已經變了,供詞上寫的事情的確都是真的
若不是他親弟弟口述,旁人絕不會知道。
他又撿起供詞,看了畫押的地方,簽的字歪歪扭扭,他卻認得出來,是他弟弟的字。
他親弟弟,在周臨淵手上。
徐家連他在外面的弟弟都保不住,還說要保他
秦大的姿勢不自覺變成了跪着,他捧着供詞,臉色鐵青地仰頭問“我弟弟現在怎麼樣了”
周臨淵目光低下去,平平淡淡地落到秦大臉上,忽而淡勾唇角,低聲說“你真該慶幸,你在裏面,不在外面。”
他臉上是沒有笑意的,只有不近人情的冷冰。
秦大終於感覺到害怕。
他脖子上這時候才真正架着一把刀,執刀的人,手法凌厲嫻熟。
他的態度頓時好了很多,臉上的刀疤都顯得溫順了。
半個時辰后,周臨淵從大牢出來,擬了封奏本。
奏本就壓在公案上,沒有帶走,也沒有上交。
胡侍郎自從周臨淵進衙門,就知道了周臨淵的一舉一動。
下屬過來說,周臨淵見了犯人、寫了奏本后就走了,還道“奏疏就在公案上,沒有帶走。”
胡侍郎驚訝道“沒帶走”
絕不會是遺忘了,那就是他不怕人看,也不怕人動手腳。
下屬委婉問道“可要下官拿過來”
胡侍郎點了頭。
半刻鐘后,那封奏本,就到了胡侍郎手裏。
他看完半晌沒說話,臉色十分複雜,不是惱怒周臨淵不知分寸,也沒有嘲笑周臨淵以卵擊石。
下屬不解,小心翼翼試探“侍郎,周翰林可是言辭太過激了”
胡侍郎饒有深意地笑了“你抄錄一份給我,再拿回去放着。其餘的,不用管了。”
下屬不解,這奏本,難道原封不動地讓周臨淵交上去么
直到抄錄的時候,他才明白了,原來周臨淵根本就沒節外生枝,連秦大的名字都隱去不提了。
但他又更加不明白,周臨淵怎麼忽然又徹底撒手不管了
胡侍郎約了周文懷見面。
還是在上次的私院裏。
胡侍郎將周臨淵的奏本給了周文懷看。
周文懷皺住了眉,兒子的字,他當然認得。
可周臨淵怎麼會心甘情願就放過徐家了
還真讓胡侍郎給治住了他心裏隱隱覺得不可能。
合上奏本,便笑問道“這回辛苦胡兄了。”
胡侍郎呵呵地笑,說“我其實什麼都沒做,是令郎自己的選擇。”
這倒把周文懷說的一頭霧水了。
他納悶道“胡兄果真沒有插手”
胡侍郎用食指點了點奏本,意味深長地道“這奏本你知道我是怎麼得來的”
周文懷搖頭。
胡侍郎嘆道“是你兒子放到公案上,由得我找人抄錄來看的。”
周文懷一臉的驚訝。
他略沉吟片刻,才明白了中間的複雜曲折。
周家和徐家是姻親,徐家出事,周家聲譽、利益都要受損。
所以周臨淵查到秦大的事情,周文懷當然想讓兒子放人一馬,對大家都好。
偏偏周臨淵跟徐氏不和。
還將兩個兄長離家的事情,歸咎到徐氏頭上。
周文懷還以為,周臨淵不會放過這樣的繼母,抓住機會肯定會下重手報復。
但周臨淵不也姓周嗎,周家不好,於他而言,有什麼好處
不光如此,在官場行事若無分寸,不守一些約定俗成的規矩,必會遭受到無形的排擠。
這才是周文懷最替周臨淵擔心的地方。
若周臨淵真因為一己之私,不計後果鬧個翻天覆地,一定要把事情捅到朝堂或者皇帝跟前,完全就是在自毀前途。
不若讓他在胡侍郎手中吃點苦頭,知難而退,好歹保全住聲譽。
但是周臨淵居然沒有鬧。
還完全按照所有人期望的結果,寫了份讓大家都滿意的奏摺。
整件事平靜到彷彿沒有發生任何波折。
因為從頭到尾,周臨淵都根本就沒打算用自毀前途的方式報復徐家。
不光如此,周臨淵還將奏摺公然丟在公案上。
他至始至終都知道,有人在盯着他。
不論情況如何,最後都會有人阻止他。
他更明白,周文懷一定會看到他寫的摺子。
這奏摺,不是要給胡侍郎看,而是給周文懷看。
說是向自己的父親示威,也不為過。
胡侍郎笑道“真是虎父無犬子。”
周文懷並不生氣兒子示威之舉,他高聲朗笑,驚起樹上一群飛鳥。
胡侍郎也跟着笑了兩聲,嘆自己老了。
他們以為自己在教訓不成熟的幼獸。
卻不料,幼獸早洞悉了一切,還陪着他們玩耍了一陣子。
甚至他們猜不透周臨淵想幹什麼。
他既然不打算鬧,為何要擺出要鬧的姿態既不肯放秦大,還抓了秦二。
直到今天才鬆口。
他到底想幹什麼
胡侍郎問周文懷。
周文懷無奈一笑“不是我有意瞞你,我實在也不知道。”
周臨淵拿了秦大和秦二兩兄弟的口供,也就知道了徐家私運貨物的來龍去脈。
他並沒急着幹什麼,而是去見了虞冷月。
“伶娘,不是說要請我吃金陵的面么現在可有空”
周臨淵敲開三必茶鋪後門,問道。
虞冷月一笑“趕巧了,晚上正要煮麵吃的。”
周臨淵問道“去我那裏煮,如何”
虞冷月抿了抿唇角,點頭回廚房拿大蘿蔔、面和澆頭去了。
最後也不是虞冷月煮的面,周臨淵讓王喜媳婦煮去了。
面煮好了端上來,熱氣騰騰。
周臨淵還沒動筷子,先是很有興緻地問虞冷月“伶娘,你手裏要是握着仇人的把柄,但你暫且又不能了結他,你會怎樣做”
今日正九月九重陽節,天上星子寥寥幾顆,夜色格外濃稠。
虞冷月脫口而出“那還用想嗎當然是狠狠敲他一筆”
她說得無比認真,還有點兒同仇敵愾地咬牙切齒。
面碗裏的熱霧撲在她面頰上,朦朧一層,似山巒里的薄霧。
小花廳里點了好幾盞高腳的紅紗燈籠,一簇簇跳躍的火焰透過霧氣映她澄澈的眼眸里,成了這夜色里最純粹明亮的一抹。
她周身明明煙火氣十足,卻不讓人覺得有絲毫俗氣。
周臨淵微愣。
這世上,怎會有這樣鮮活可喜的存在。
他唇邊浮起笑,笑意漸漸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