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
炭聲嗶啵。
虞冷月用鐵筷子挑了挑炭火。
周臨淵坐進來,與她共飲。
虞冷月舉起小酒杯,要與周臨淵碰杯。
周臨淵伸手過來,手中酒杯與她的杯口輕輕相碰,發出悅耳的細細輕響,是上好瓷器獨有的聲音。
虞冷月又斟一杯,遞到周臨淵手邊。
周臨淵捏着酒杯,抬眼瞧着虞冷月。
虞冷月坐到他身邊,微歪腦袋,低低地問了一句話。
說的是金陵話。
吳儂軟語,比她平日裏夾雜金陵口音的京話,柔糯多了。
周臨淵不急喝酒,眉目斜低,視線落在身側的女子身上,道“還是頭一次聽你說金陵話。”
虞冷月笑問“所以顧郎還不滿足我的好奇心么”
周臨淵反問道“你覺得呢,為什麼我還沒成婚”
虞冷月自顧抿酒,狹促地笑。
她毫不避諱地眉目斜飛“依我看么,莫非顧郎有隱疾”
周臨淵眸色深了幾分,唇邊緩緩地顯出一抹笑,徐徐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挑起虞冷月的下巴道“你不妨試試”
飄蕩的小船撞到了東西,開始打轉。
虞冷月可沒功夫真去試試。
她放下酒杯,起身去查看。
原是被一些漁網給攪住了櫓。
虞冷月彎腰扯掉漁網。
架起櫓往別處搖,離開了這片布了漁網的地方。
烏篷船行了不過片刻,虞冷月就累得不行了。
搖櫓可比她預料的要更大的力氣。
她站起來,湖風拂面,髮絲飛揚,扭頭說“我搖不動了。”
周臨淵已經從篷里出來,站在了她身後,往水裏撒了一把魚食。
片刻后,湖面就有一張魚嘴躍出湖面。
虞冷月覺得有趣,剛笑起來,變故陡生。
豈止是一隻魚,來了一群魚,繞着船櫓,攪得船身在水中直晃蕩。
虞冷月盯着水面看了半天,恍然不覺中,有些暈水。
被魚群一攪,身子跟着船晃,更是頭暈。
她雙腳不由自主抬起,身體自然就不穩當,雙臂前後擺着保持平衡,卻還是站不穩。
驚魂失魄中一聲驚呼“啊”
即將摔進湖水裏的那一刻。
周臨淵俯身伸手一撈,長袖飄動,輕而易舉地地將人摟入懷中,居高臨下地低眉俯視。
虞冷月一手抱住他的脖子,另一隻手,緊緊抓着他的左臂,幾乎能感覺到,他受傷手臂在顫慄。
一陣冷淡的香氣縈繞鼻尖,像剛融的枝頭雪水,有冷冽的雪松味。
驚慌初定中,她仰着臉,對上那清清冷冷的雙眼,從中看到了一抹幽幽的笑意,聽見他似有冷意地問“伶娘,以後想起今晚,還覺得美嗎”
“女人不要太聰明。”
說完,周臨淵鬆開手,放開了臉上猶有餘驚的女子。
魚兒分完了魚食,離開船櫓船。
船身平穩下來。
虞冷月微微喘氣。
跳動的心口,逐漸平復。
她凝視着周臨淵淡漠的眼睛。
抿着唇,得到了該有的答案。
他分明是故意的。
周臨淵轉身,正要彎腰進蓬。
虞冷月笑吟吟叫住他“顧郎,你想看我落水其實這個容易呀。”
她身子直直地往後傾倒,順道拽上了周臨淵的衣袖。
要落就一起落。
周臨淵瞳孔緊縮,一把扼住虞冷月的手腕,狠狠地往懷中一帶。
虞冷月雖然撞進他的胸膛,沒有落水。
可這樣大的力道,不跌倒才怪。
兩人一起相擁着,周臨淵手掌托着虞冷月的後腦勺,齊齊摔倒在船上。
“砰”一聲,兩具肉身砸船面的聲音。
震得船身猛烈一盪,激起一片漣漪。
虞冷月聽到了,魚群遊離烏篷船周圍的動靜,漣漪落水的聲音。
以及,她和周臨淵交織纏綿在一起的,細碎呼吸聲。
劫後餘生。
周臨淵撐起身子,以極其曖昧的姿勢,壓在虞冷月上面,掐起她的下巴,目光凌厲陰沉“伶娘,你就不怕死”
月光照得人雙瞳如水。
虞冷月彎着眉眼笑“顧郎忘了,我在秦淮河邊長大會水的。反倒是你”她摸着他手上的手臂,像撫摸白鶴受傷的羽翅那般溫柔“你胳膊受了傷。我們倆一起落水,我看下場凄慘的,該是顧郎吧”
就像她說的,真以護着她的姿勢落水,他連騰出手抓船的功夫都沒有。
周臨淵靜默片刻,望着身下那雙慧黠堅韌的眼眸。
虞冷月的目光一直不屈不撓地與周臨淵對視着。
小巧的下巴,用力一抬,輕鬆地從他指腹間逃了出來。
白皙肌膚,留了一抹紅痕,月下清晰可見。
搖櫓上岸。
周臨淵要扶虞冷月上去。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一避,虞冷月躲開了他的手,自己跳上水草,踩着水上岸,打濕了鞋子。
另有一輛馬車來送虞冷月。
臨到分別前。
虞冷月站在馬車邊,拽下脖子上的玉扳指,扔到周臨淵懷中。
周臨淵捏着玉扳指,眉頭一擰,冷聲問“這是什麼意思”
虞冷月笑道“既然顧郎嫌我太聰明,那就還給你了。脆青珠並幾樣適合消渴症患者吃的點心的方子,我寫好了贈給您,當是對您救命之恩的報答。至於郎君送的筆墨紙硯花箋,只當是我陪您吃酒遊船的報酬。想必顧郎不會小氣到在乎這點東西。”
周臨淵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捏着玉扳指,眼眸隱匿在夜色里,不見波瀾地凝視着虞冷月問“伶娘送的香囊,我是不是也該還給你可惜我今日沒有佩戴,怎麼辦呢”
虞冷月挑眉“那個情蟲香囊”她似在譏笑“蟲已經死了,顧郎扔了吧。”
周臨淵身姿挺拔地立在月下。
受傷的胳膊有濡濕衣袖的感覺。
虞冷月轉身上馬車。
似忘了什麼似的,最後挑起車簾說道“顧爺,忘了答您今晚夜色真美。”
臉上仍是有笑的,同他初見她一樣的笑。
只是言語間,多了疏離。
馬車走遠。
周臨淵看着車轍印,低低地冷笑。
是的,真美。
美到全然在他意料之外。
海岩帶着車夫過來接周臨淵。
回了明苑,海岩才看到周臨淵胳膊一片深色,驚呼道“三爺,您胳膊怎麼又流血了小的去拿東西給您處理。”
小軒里。
周臨淵躺在新置的羅漢床上,低頭隨意地掃了胳膊一眼。
流血了。
他們私會了三次。
第一次,收了她的情蟲香囊。
第二次,險些吻了她。
這一次,竟然見了血。
月色漸漸消退,夜幕如藍綢。
風聲中夾雜一絲鶴唳。
周臨淵睜開眼眸,園子裏養的鶴,有一隻跑進軒里,形隻影單地落在他身邊。
他放下掌里的香囊,伸手去撫鶴頂,白鶴縮了脖子飛跑躲開。
縱然隻身一鶴,它也孤傲的,不要人撫。
老金把尺頭拿來了,還把准孫媳婦娘身量尺寸一併帶來了。
他交給雪書,說“就按這個做就是,她家畫了幾個樣式,你看哪樣的好做,就做哪樣的。”
雪書先的圖樣,她掃了一眼,點頭說“都不難,七日之內我給您趕出來成不成”
老金大喜“七日就能做出來了”又擺手道“不用那麼趕,十天半月都成,你們這鋪子裏頭還有生意要顧的。”
虞冷月走出來笑道“生意上的事,可是要您照拂我幾日的。這幾日雪書做衣服的功夫,您陪着我去跑生意成嗎中秋也不漲工錢的啊”
老金笑道“成,成。”
正聊着,又來了一單生意。
客人瞧着竹筒茶十分的新鮮,過來買了嘗個鮮。
虞冷月順便將自家的茶葉也拿出來推一推,因那竹筒面十分的好看,今日中秋,又十分應景,客來客往,生意比昨天還好。
茶鋪里一直忙到天都快黑了,才吃晚膳。
老金留下來同她們一起吃的,因趕着回去,她們倆也就不留人了。
關了鋪子門,虞冷月清賬,雪書就着在燈下裁衣裳。
忙中不免閑聊幾句。
雪書問道“怎的到了日子,也不掛白招子了”
虞冷月抬頭笑回“以後都不掛了。”
雪書一愣,又低頭穿針引線,柔聲問“吵架了”
虞冷月搖搖頭,平靜地道“我同他,還不到吵架那份上呢。”
雪書更不明白了,只是說“一開始就要你遷就的人,日後指不定更不把你放在眼裏。斷了也好。”
商人重利別離。
雪書在秦淮河邊長大,見過太多這樣的事情。
不用人教也明白這樣的道理。
她擔心的是,楚武之後,還有王武、李武,總歸是要找個人家定下來才好,可秦懷河上的女人,這世上的女人,又有幾個能有好歸宿呢。
忙過了中秋,虞冷月便依諾,寫好了脆青珠的方子。
她原以為,海岩會過來取。
但是他沒有。
等了好幾天,都沒有人來取。
虞冷月和老金一起出門的時候,順手塞進了明苑的後院。
走的時候,路過了明苑的大門。
朱紅的門,兩幅十分低調的對聯,全然看不出,裏面藏着那樣的山水。
回了三必茶鋪,虞冷月準備了一份禮,準備去“走親戚”。
她置辦的大張旗鼓,左鄰右舍都知道,她也不避諱,直說是去走親戚的。
坊間最愛傳謠言,眾人見她神神秘秘的,還以為她有什麼厲害的親戚,就像深藏不露的白衣郎君那般。
雪書也一頭霧水,私底下問虞冷月“咱們在京城還有哪門子親戚”
虞冷月笑“有的。”
雪書問道“你不會想去周家吧”她不抱希望地說“上次咱們去了,連門都沒進。若人家真的有心,我們都落腳這麼久了,早該來尋我們,哪怕只是問候一聲。”
虞冷月道“不是周家。”
她小聲告訴了雪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