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第一章

十二月的景城接連下了一個月的大雪,外頭風雪漫天,零下十二度的氣溫冷得平日裏不在家的雲初愣是在雲家窩了半個月。

她生病了。

家裏的女傭給她端了碗薑茶進來之後,見她趴在床上看書,走過去伸手探向她的額頭:“小姐,好些了么?”

雲初看見薑茶就頭大,只抬頭掃了一眼,繼續看回她的雜誌,嫌棄道:“周姨,我不喝這個,你把它倒了吧,別告訴我爸。”

周姨好心規勸道:“燒是退得差不多了,但這薑茶……小姐還是喝了吧。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雲初懶得跟她爭執,不答應也不拒絕。

反正,她是不喝的。

周姨見她沒反應,聰明地將裝了薑茶的杯子留在了那兒,臨走前,想起老爺的吩咐,對她說:“對了,家裏來了客人,老爺在樓下讓你下去一趟。”

雲初盯着雜誌的其中一頁,快速掃完,反應極慢地問:“誰來了?”

周姨已輕手輕腳地關上門,離開了房間。

室內又恢復了方才的寧靜。

雲初在心裏僵持了一陣,不耐煩地將雜誌一扔,掀開被子,光着腳下床,走到窗前,往樓下望了一眼。

雲家是一棟三層高的小洋樓,白色的灰泥牆,紅色的屋瓦,被黑色的鐵欄杆圍起一個半老不舊的院子,裏面還栽着一棵年歲已久的石榴樹。

雲初住在二樓,從屋裏的窗口往外看,正好能看清整個庭院。

一輛純黑色車牌連號的勞斯萊斯古思特停在了她家光禿禿的石榴樹下,想來停了有一段時間了,車窗覆上一層薄薄的積雪。

與純黑色的車身融為一體,竟有種說不出的高貴與清寒。

雲初猜不透來她家的客人是誰。

作為雲家唯一的千金大小姐,在外人看來,她雖年幼喪母,但云高朗對她極好,可說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吃穿用度都是貧苦人家可望不可及的。

過分溺愛,自然養得一身驕縱。

景城那一圈的名媛子弟似乎都很怕她。

人人道她天不怕地不怕,可沒人知道,她在家裏,最怕的就是雲高朗。

雲初不太願意陪她的父親見客人,特別討厭那些大腹便便的商人坐在她家的沙發上,一邊跟她父親談生意上的事,一邊喝着茶用油膩的眼光偷偷瞄他女兒。

一剎那,感覺自己像極了club里的陪酒女。

後來,她跟雲高朗抱怨過,之後就再也沒有類似的事情發生了。

這一次,不知為何,又喊她下去。

雲初打開房門,走至二層的欄杆處,偷偷往下看一眼。

意料之外地沒看見什麼謝頂、啤酒肚的商人,反而瞧見了她的父親雲高朗正坐在客廳的紫檀木沙發上與一位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很愉悅地攀談,眼中儘是青睞。

雲初有一瞬間的愣怔。

雲家好說歹說也是景城三大家族的之一,自她記事以來,來她家做客的客人無不是來討好雲高朗的。

而一般這時候,雲高朗都喜好端架子,鮮少露出這般欣賞至極的眼神,甚至乎還起身親自為他倒茶。

底下男人雙腿閑適地交疊着,一手半撐在椅側,坐姿從容,稍低着頭品茶,令人難辨神色。

從雲初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見他小半張側臉,下頜線條凌厲,氣質清雋冷淡。

有一種她從未見過且遙不可及的感覺。

問題是,他到底是誰?

年紀輕輕就深含不屑,從容自若地坐在她家受着她父親的禮待,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那人竟還有點瞧不上雲高朗。

雲初正準備回房,穿鞋下去。

一心挂念着她有沒有喝薑茶的周姨折返回來,見她光腳站在沒有地暖的走廊上行走,急切道:“小姐,你怎麼光着腳就走出來了?”

出來時,雲初根本沒想那麼多,只打算偷偷看一眼就回去。

此刻周姨一喊,底下兩人聽見動靜,不約而同地抬頭往她的方向看——

雲初只穿着一件駝色的羊絨高領毛衣,深棕色的微卷長發隨意團成一個蓬鬆的丸子,素麵朝天,儼然一副剛起床亂糟糟的模樣。

事實上,她確實還沒吃午飯。

“小初,下來。”

雲高朗硬朗的聲音從樓下傳來,不怒自威。

雲初看向他時,視線不經意地掠過坐在她父親一側的男人,四目相對,讓她看清了他的眼睛,以及整個面龐,竟出奇的好看。

被恍了一瞬的同時,感覺似乎在哪裏見過,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

周姨催她進房間穿鞋。

雲初匆忙地說聲“知道了”,便進房裏穿上鞋,踩着台階,走了下去。

走下去的全程,男人依舊在與雲高朗闊談,他的視線並不在她身上,餘光卻從未從她身上移開。

雲初感受到一種奇奇怪怪的氛圍,像一隻乾淨無瑕的小狐狸即將踏入獵人的陷阱,成為別人的囊中之物。

她禮貌地朝那男人說:“你好。”

陸祁年點了點頭。

雲高朗拍了拍他身邊的位置,和藹道:“小初,坐過來。”

“嗯。”

雲初剛坐下,就聽她父親介紹:“這位是鄴楓集團的陸總,也是陸家的二少陸祁年。”

隨後,雲高朗指着雲初,“這是小女,雲初。你們也差不多二十年沒見了吧?”

陸、祁、年。

雲初恍然大悟,終於知道為什麼覺得眼熟了,這不就是她剛剛翻的雜誌某一頁看到的人嗎?

就算沒有那本雜誌,陸祁年這名號在景城商界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存在。

只是她鮮少關注罷了。

早年景城商界雲霍陸三足鼎立,雲高朗是個笑面佛,野心不大,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賺錢,極少得罪人。

倒是霍陸兩家隨着產業越做越大,之間的梁子也結了不少。

前幾年,陸老爺子生了一場重病,讓其子陸筠霆接手,誰知竟是個什麼都不會的廢物草包,被霍家趁虛而入,險些將集團整垮,岌岌可危。

迫於無奈之下,陸筠霆拉下臉求助了彼時遠在歐洲留學的小兒子陸祁年。

當時在所有人看來,陸氏集團已成一個半廢不廢的空殼,陸祁年回國縱是再有能力,也不過迴光返照,陸氏已廢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然而,陸家二少手段狠厲,短短几日便抓出內鬼,內部管理制度盡數敲碎重整,不服者隨意請辭,又連購幾塊別人看不上的地皮,拓展商圈,不到兩年間便將陸氏起死回生。

陸祁年年紀不大,卻野心不小,自上位便一直覬覦着海外市場,從東亞一直延展到西歐,如今陸氏正式改名鄴楓,成了景城最大的壟斷跨國集團。

年僅27的陸祁年一躍高居景城名流之首,龐大的資產和不俗的相貌使他成了各家名媛爭相搭訕的存在。

難怪雲高朗對他那麼青睞,他確實有那個資本。

雲初驕縱成性,別人都做的事,她不喜歡,別人不敢做的,她偏要做。

就像現在,相比她父親的禮遇。

雲初沒用正眼瞧他一下,托着下巴,像一隻花瓶一樣盡量降低存在感地坐在雲高朗身邊,隨便看哪兒,就是不看他。

陸祁年彷彿看出了她的惺惺作態,嘴角含笑地問:“雲小姐,在哪兒讀書?”

說話的時候看着對方的眼睛是禮貌,也是習慣,雲初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看向他,冷淡道:“景城大學。”

陸祁年看上去很關心她:“什麼專業?”

“古典舞。”

雲高朗一直不同意雲初學這個,當年拗不過她,即便已經在讀了,他還是覺得不務正業。

這下被人當面問起,頓覺丟臉,偏偏這雲初還不知羞。

陸祁年沒作評價,只是跟她說:“今年才大二吧?”

她糾正道:“大三。”

雲初出生在春天,今年十九歲,比別人早了一年上學。

正常來說,十九歲應該是大二,但她已經快結束大三第一個學期,明年就大四了。

回答完三個問題。

雲初才驚醒過來,他問這些做什麼?平時來家裏做客的陌生人從來沒問過這些,一般也就是客套地誇一下她很漂亮很乖就罷。

雲初腦子裏剛冒出這個疑惑。

梁春華端着果盤從廚房裏出來,樂呵呵地笑着,擺着女主人的姿態招呼客人:“祁年,吃水果。別客氣啊,就當這裏是自己家,怎麼舒服怎麼來。”

雲初偷偷翻了個白眼。

她不知道,這一幕恰好被陸祁年無意捕捉。待她十分給面子地揚起嘴角,勾出一抹恬淡笑意時,發現陸祁年正漫不經心地欣賞着她臉上的表情。

雲初還沒來得及乜他一眼。

就聽見梁春華一臉尖酸刻薄味又陰陽怪氣地對她說:“雲初,坐那發什麼呆啊?快陪祁年聊聊天,兩個人熟悉一下,十幾年沒見了,現在見了面都尷尬,不出意外婚期就在明年春天了。雖說是爺爺輩定下的婚約,但也不能一點感情都沒有吧,這還怎麼結婚啊?”

說完,她還看向雲高朗,“老爺,你說是不是?”

雲初霎時被驚得晃不過神,瞪圓了雙眼:“結…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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