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8.第288章 正事
祭天告祖大典上的一道“先帝”遺旨打破了連日來越氏與儒生們對抗的僵局,也給了惴惴不安多日的宣義帝舊臣們一個活下來的希望。再無人提“越氏逆賊”“宣義帝”,反而一口一個“新帝”“先帝”,似乎那日越氏攻破皇城圍困全程只是一場幻夢。
在被從端懿殿放出來時,鳳繹沉默半晌吐出一句“人心荒謬”。
而在此事震撼下,那位祭酒鍾玉的死也不再被人提及,直到三日後大理寺卿謝珩拿出了一份仵作的驗屍記錄,證明鍾祭酒死時越氏尚未攻破皇宮,真正的兇手另有其人。此言一出,先前儒生們加諸在越氏新帝頭上的罪名算是徹底洗脫。
與此同時,文遠舟病逝消息隨之傳來,也正在當夜,文三公子也因此悲痛愧疚過度而死,越氏新帝感念其從龍之功,擬追封其侯爵之位。暗中觀望的雍州部將和先帝舊臣們都知道,往後文氏一族便是徹底無緣於朝堂了,於是他們將目光投向了謀劃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秦觀月。
秦觀月只覺得冤。
文三有點難殺,但還是被弄死了,不過不是她動的手。動手的人是韓征威,下令的是越聞天,她聽到消息時屍體都入土了。
“文三其人狡猾善謀,若給其時間成長,後患無窮。”
越聞天說這話時還躺在寄雲殿的床上,衣襟大開,露出結實的胸口與腹部,肩膀兩邊是新換上的紗布。
秦觀月就坐在床邊,聞言點點頭,卻問道,“你打算在這寄雲殿住到什麼時候?”
越聞天掀起眼皮看向她,嘴唇微泛蒼白,“你要趕我走?”
秦觀月無言以對,自那日大典后她便跟着越聞天回了寄雲殿,而越聞天,這位即將登基的新帝也自然而然地佔了她半間房,每日連門都不出,就陪她乾耗着,連要處理的政務都讓人一趟一趟送來,她看都看的麻木了。
見她不說話,越聞天垂下眼帘,抬手似不經意地摸了下肩上的傷處,“我傷還沒好,御醫說不宜奔波。”
秦觀月並不覺得從寄雲殿到龍泉殿這幾里路稱得上奔波,但也沒說破,只道,“半月後登基大典,你總得搬去龍泉殿住。”
越聞天垂着眸子,有些蒼白的臉微微歪向床內側,“我以為你不會來。”
“本是不打算回來的。”秦觀月扯了扯嘴角,目光落在他骨節分明的纖長手指上,“終於重獲自由,我本該肆意山水,一了心愿。”
“可偏偏我活不了幾年,比起肆意山水間,我更想同你在一起好好渡過這幾年。”
她伸手勾住他放在身側手指,輕輕摩挲着他指間的青銅環,“越聞天,我見不得你難過。”
耳邊呼吸微急促,越聞天一把捉住了她的指尖,目光沉甸甸地望着她,“這次是實話嗎?”
秦觀月啞然,“……我什麼時候騙你了?”
越聞天定定望着她,硬聲道:“很多次,在浮雲山時,在同安時,在雍州時,在——”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保證這次是實話。”秦觀月無奈地笑看着他,良久,笑意自唇邊淡去,只漾在眼底,“你呢?你確定你能放下從前的舊事和我在一起嗎?”
若是從前越聞天或許會無法回答,但從那日在寄雲殿內看到秦觀月的血衣和指環后,他便知道了心底的答案。
“你我皆為命運捉弄,你我相遇亦是命運使然。我不後悔當年在新月城外送出的那個包子,也不後悔白鷺崖下將你帶回雍州,更不後悔浮雲山尋你,我只後悔自己數次沒能救你於水火之中。”
越聞天語氣淡淡,目光卻堅毅如石,“父王兄長們若有怪罪,來日九泉之下我親自向他們謝罪。”
“至於母妃。”他頓了頓,平靜道,“她若不願接受,我亦不強求,但我會等到她接受我們的那天。”
“只一件事——”他灼灼目光落在秦觀月的眼中,像是藏着火焰的深海,“你不可以再離開我。”
秦觀月怔怔望着他,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低頭看向他二人糾纏在一起的手指,和無名指上一模一樣的青銅指環,問道,“還記得嗎?我曾告訴你,在我家鄉兩人交換指環相互戴上是有特殊意義。”
“意為——”她緊扣住他稍顯寬大的手掌舉到二人眼前,一字一頓道,“永結同心,生死相隨。”
手上力道一緊,整個人被拉到溫熱寬厚的懷裏緊緊抱住,頸間沉重濕熱的呼吸略顯急促,耳畔響起男人似懇求似喟嘆的低喃,聲聲呼喊着她的名字。
寄雲殿外,雷豫和程驚魚四目相對,大眼瞪小眼。
“我知道少主已經醒了。”
“是醒了,但秦姑娘也在裏面。”
“……”程驚魚眼裏露出一絲掙扎與沉重,“我就是想知道為什麼她也在裏面。”
雷豫沉默了,而後有些憐憫地望着他道,“你也知道,這段時間接二連三發生了太多事,我們都太忙了……”
程驚魚面露悲憤:“忙到你們全程沒人告訴我一句明月就是秦觀月?!”
雷豫慚愧地低下了頭。
程驚魚心裏還崩潰着,那天他在祭天大典看到死去的明月姑娘突然出現,還披着一身白衣,他被震驚到以為遇到詐屍差點大喊一聲“護駕”,結果被岑統領一巴掌捂住了嘴。
直到大典結束,他才被告知了少主與帝師秦觀月那些不得不說的二三事,其淵源之深、糾葛之亂,遠超他在雍州看過的那本《寧為越碎之冷宮往事》。
他再次看向屋內方向,被雷豫往外趕,“你要是沒正事就去禮部幫忙去,半個月後少主登基,你也貢獻一份力。”
“我當然有正事。”程驚魚道,“王妃已經從雍州過來了,正在靈玉軒歇腳,一路聽說了不少事,聽那意思是想儘快見少主一面。”
雷豫遲疑片刻,“你先去將老夫人安撫下來,我去稟報少主。”
“好。”程驚魚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什麼,“對了,我聽說文三悲傷過度……死了?”
雷豫點頭,“對。”
程驚魚高高揚起眉頭,一臉“你傻還是我傻”的表情,而後飛快掃了眼內殿方向,“……那位秦姑娘做的?”
此事少主做得隱秘,雷豫不打算多宣揚,反問道,“你瞎猜什麼呢?不說了是自己死的嗎?”
“不是我說我,現在外面都這麼說。”程驚魚頓了頓,臉色認真,“他二人在大典上針鋒相對的情景大家有目共睹,沒過幾天文三就死了,那些前朝舊臣也都被放出來了,他們都覺得是秦觀月做的。”
“現在京城勢力分成了兩派,一派是那些舊臣,站秦觀月,另一派是雍州舊部,覺得秦觀月留不得。”他長吁了口氣轉過身去,嘆道,“我就是不懂,明明康趙二人謀逆是受文三教唆,我們只要儘快拿到證據便能將文三定罪,為何要用……這種手段殺了他呢。”
身後響起一道清冽淡漠的女子聲音:“因為文三從來擅玩陽謀。”
院子二人身子皆是一僵,半晌才轉過來看向門口。
程驚魚看着眼前熟悉的臉,嘴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明姑……秦……帝……”
直到雷豫開口,“秦姑娘。”
秦觀月朝二人略一頷首,從容道,“你家少主身上不少舊傷,我的朋友為他換了套療法,需好生靜養一段時間,若無重要之事,不要打擾他。”
程驚魚遲疑開口,“那什麼樣的事算重要的事?”
“比如你方才說的事就不是很重要。”秦觀月嘴角微微彎起弧度,“不管外面說什麼,也無法改變我身居帝師位、手握兵權的事實,不過因為害怕我罷了。”
程驚魚心道你還知道別人都害怕你呢。
他立刻聰明地轉移了話題,“咳咳方才說到文三……”
秦觀月瞥向他,“只要慢慢審問,康趙二人的確會選擇供出文三,並交出證據,但那時已經晚了。”
程驚魚脫口反駁:“怎麼可能?他是能插翅飛了還是長了三頭六臂?”
“就憑我之前無數次打算搞死他卻還是被他活到今日。”秦觀月毫不掩飾眼中涼薄殺意,“若等康趙二人供出他,他人已經逃到北境了。”
程驚魚本來被她頂着一張清麗姝容的清冷好樣貌說著要搞死人而錯愕,轉瞬聽到她提起北境不由警惕起來,“為何是北境?”
“北境有秦、襄未,都是野心勃勃之人,文三一路跟着你們少主走來,駐兵佈防、糧草裝備早就摸了個清楚,屆時一投誠,無論是秦帝還是女帝都十分樂意接收這個叛徒,然後再趁機尋個名頭在大羲改朝換代、根基不穩、人心動亂之時發兵。”
她忽然頓了頓,輕哂一聲,“忘了還有個時不時反水的射余。屆時雙方聯手,大羲又得改個姓。”
程驚魚乍聽她快速分析一通,面紅耳赤,啞然半天憋出句,“所以人果然是你殺的。”
他說完便後悔,秦觀月卻沒嘲諷他,反而道:“無妨是誰殺的,現下人已死,他暗中的人脈和謀划都已不作數,康趙二人會第一時間提供合謀罪證,到時將康趙二人斬首后,再將文三追封爵位和謚號奪去,掘墳鞭屍懸於城門示眾,以儆效尤。”
屆時不論是雍州舊部還是天下人,都不會覺得越氏新帝過河拆橋,反而會稱讚其賞罰分明,行事果決,有明君風範。
程驚魚聽得目瞪口呆,下意識想給這位抱拳行個禮,這手段,這氣度,這謀略,這狠辣……不愧是歷經改朝換代而不倒的帝師。
“好了,閑事說得差不多,該說正事了。”秦觀月微斂眉,露出幾分認真來,看着他鄭重道,“帶我去見青王妃吧。”
程驚魚一時懷疑自己,原來前面那些都是閑事,去見王妃才是正事?
這章比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