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第285章 定風波
琅琊城中的變故就如這場連綿的雪一般悄無聲息,不過短短一夜,尚未正式登基的越氏少主重傷病危陷入昏迷,雍州舊部之間發生內亂。玄離二部統領趙閻、康昀二人斥烈焰軍統領岑舞挾持越氏少主,故以迅雷之速調五萬人馬迅速把控了皇城和宮門的所有入口,整座皇城任何人不得進出。
同時一封信送入皇宮,要求岑舞交出越氏少主,自願受死。
午時剛過,厚重高大的城門緊閉,穿着重甲挎着戰刀的士兵一層一層把守着街道和每一道城門,街道上除了巡邏士兵外空無一人,蕭殺之氣籠罩在整座城池上方。
天色越發晦暗,地面的雪已經積了半寸厚。康昀、趙閻二人率剩餘八千兵馬親守南城樓,趙閻一身鐵甲仰頭站在南城門的城頭上遠遠眺望正陽門方向,看着不遠處那巍峨莊嚴的宮殿群。
“當年隨王爺進這道門時咱們哥幾個被侍衛攔了下來,說是身份不夠,不給進。”
趙閻雙手扶着城樓圍牆,慢悠悠道,“那時我就好奇若是王爺登基,我是不是就能走進這宮門了。”
康昀當然記得這事,也記得後來宣義帝在位時曾賜過宴,他們幾個那時也已立了功,都跟着王爺進了那正陽門,嘗了御宴。如今十多年過去,御宴的滋味美味他早已不記得,唯一記得的便是那一身龍袍金冕高坐在龍椅上的人,和抬頭看那人時的惶恐與畏懼。
而此刻,他們離那張龍椅如此的近。
“越氏非正統依然能入主龍泉宮,你我又為何不能呢?”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前方的大羲宮殿,意味深長道,“就是不知道咱們少主會怎麼選擇。”
“他還能如何選擇?”趙閻嗤笑一聲,得意道,“眼下他身邊無人,岑舞又在怡城一無所知,他必然交不出人來,酉時之前若他不答應咱們的要求,咱們便直接帶兵闖進皇宮清君側!”
那信中不過三個要求,一則封康昀、趙閻二人為鎮國大將軍和輔國公,二則將烈焰軍和豫州軍虎符分別交由他們二人掌管,三則以謀逆之罪賜死岑舞。
“岑舞那女人一死,再沒了烈焰軍,他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拿什麼跟咱們斗?”趙閻說到這裏呸了一口,譏諷道,“越家父子幾個都是一個毛病,就知道女人,老子為了女人丟了性命,兒子又為了個女人丟了大羲皇位,真是丟他祖宗的臉!”
康昀卻道:“那可不是普通女人,若非那個女人,咱們少主早死了。”
趙閻哼了聲懶得說這些,扭頭問身旁的親衛,“什麼時間了?”
親衛道:“快到未時末了。”
趙閻不耐地擰起粗眉,大步向城樓下走去。康昀連忙帶人跟上,“老趙!你幹嘛去!”
趙閻站在城門下,背對着他打量着眼前這八千名驍勇善戰、裝備精銳的玄離部眾,不耐煩道,“要不咱們直接打進去得了?”
一旁的康昀瞪了他一眼,“你瘋了不成?雍州舊部哪個當年沒受過王爺的恩惠,你這麼一打進去豈不是自打臉?前面咱們都白做了!”
趙閻也只是發個牢騷,不然也不會等到今日越聞天重病消息傳出時才趁機動手。
他嘖了聲,扭了扭脖子轉過身去,這時陡然有疾風起,利刃破空之聲響起,一支銀矢羽箭從城樓而下擦着他後腦勺掠過,沒入地面只剩半截箭羽。
趙閻渾身僵在原地,冷汗從額頭滑落,好一會兒才從死亡的一剎那中反應過來。他僵硬地仰起頭,看到了城樓上的一道玄色身影,手持弓箭,冷銀色的箭矢對準了他的眉心。
他後背一寒,猛地往後躲去,銀色羽箭落擦着他的襠部沒入地下一寸。
“來人——”
他話未說完,就見緊閉的城門緩緩被推開,露出一抹雪色身影。
那身影端坐在高大的駿馬上,通身雪色冬衣白狐披風,臉也被完全遮在鑲着雪白狐裘的兜帽下,只露出一隻瘦削蒼白的尖下巴,薄唇點絳,如雪落紅梅。
而隨着城門慢慢向兩邊拉開,白色身影背後凜然整齊的銀色軍隊完全呈現在眾人眼前。雪一樣的甲胄,雪一樣的兵器,全部散發著冰冷的寒光,衝天的煞氣籠罩着高大的城門。
趙閻瞳孔驟縮,幾乎以為自己是出現了幻覺。
但下一刻,隨着“噗通”一聲,城樓上玄離二部士兵的屍體被從城門兩側扔下來,發出一聲聲聲悶響,城樓上不知何時出現的弓箭手們齊刷刷朝向他們。
趙閻頓時醒過神來,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忙道:“退!”
那頭康昀反應更快,帶着蒼離部迅速就打算後退,卻在轉身之際猛地停住了腳步,一張麥色面孔煞白。
身後趙閻急切不已,“怎麼——”
他話未說完便看見一襲玄色勁裝的韓征威負手擋住了去路,而在他身後則是一大群手持弓箭的京兆府兵,弓已上弦,齊齊對準了他們。
進退兩難,他們被包圍了。
康昀臉色難看:“老……老趙,怎……怎麼辦?”
若是以往在戰場上,以趙閻的性子直接甩出一句拼了,但眼下他身後玄離二部只剩八千人,其餘人都被他用來把守皇宮和城門了,若是硬拼也不一定能逃到宮門口。
五萬兵馬用來控制整個皇城終究還是勉強了,然而此刻意識到這點已經晚了。
趙閻臉色灰敗,緩緩仰頭閉上眼,手中長刀滑落在地,身後玄離部眾見狀也無聲放下了兵器。康昀茫然而絕望地看着城門外那道雪色身影和其身後的銀甲軍,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有援軍。
這八千部眾很快投降,趙閻、康昀被擒,被押走前趙閻始終不甘心,瞪着那城門的雪色身影,“老子要死也得死個明白!你是哪路人馬?誰給你們告的密!”
他心中懷疑的人有兩個,一個文三,一個陳遇,這二人一個給他們出謀劃策,謀划全局,一個臨了當了縮頭烏龜,美其名曰為他們接應,多半是反水了!
馬上的人並未理會他,掉轉馬頭準備帶兵離開,恰在這時寒風乍起,吹落了馬上人的兜帽,露出了一張蒼白秀美的女子臉龐。一頭被寒風吹動的墨發襯得那張臉白如玉雪,微垂的鳳眸從容漠然地俯視着眾人,清貴冷冽得如同這場從天降落的雪。
趙閻、康昀等人皆是一震,他們心中對這馬上女子猜測最多的便是岑舞,誰知卻是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女子!
秦觀月被迎面撲來的風雪吹得微凝眉,掉轉馬頭的動作也便停下來,微微抬頭看向城內眾人,一眼對上了韓征威直直投來的視線。
她淡淡掠去目光,看向趙閻、康昀二人,平靜開口:“我姓秦,名觀月。”
趙閻臉色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半晌才從嗓子眼裏發出聲音來:“秦……秦觀月?!”
在這個名字被喊出口之時,康昀腦子裏一瞬間冒出越氏滿門被滅、九江雲氏滿門被滅、成王寧嬰滿門被滅、血洗京城半數官員等等事迹,眼中慢慢浮現出幾分驚恐來。
他腦子飛快轉動,高聲喊道:“韓征威!少主待你不薄,你竟敢勾結前朝逆賊!”
韓征威壓根沒理他的栽贓,掃了他一眼沒說話,正要抬手吩咐將這二人押下去,身後突然響起另一道慢悠悠、斯斯文文的聲線,“趙將軍此言只怕也是所有雍州部將想問的,韓都尉怎的不問話?”
頓時一片鴉雀無聲,只有風雪呼嘯之聲縈繞在城樓頂。
韓征威扭頭看過去,只見文昴歌裹着玄青色的厚披風緩緩走來,停在了他跟前,溫雅和善的面容尤帶笑意,一派書生氣。
韓征威眸子一下冷了下去,文昴歌卻揚了揚眉,好奇道:“韓都尉怎的這樣看我?”
韓征威冷冷望着他,“我記得我提醒過你,不要做過分的事。”
“過分的事?”文昴歪了歪頭,茫然道,“韓都尉是指大開帝都城門,將前朝逆臣引進城嗎?”
“文三。”韓征威眼中露出殺意,“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既然如此為何不動手?”文昴歌忽然壓低了聲音,“你不是已經知道當年侯府一事的幕後主使是我了么?”
韓征威的瞳孔陡然一縮,眼中生出數道紅血絲,拳頭緊握至發白。
“我為少主入主琅琊城立下汗馬功勞,少主動不得我,你也動不得。”
文昴歌拋下這句話後走到城門前抬頭看向馬上的秦觀月,“寧氏已亡,越氏當立,秦觀月,爾為前朝逆臣,好大的膽子竟敢公然率兵前來闖城門,是要向越氏宣戰嗎?”
短短几句話並不如何高聲,卻讓韓征威神色微變,他意識到文三這是要借秦觀月前朝帝師的身份來扭轉康趙二人謀逆之名,甚至還會將勾結前朝逆臣之名安在他頭上。
他正擰眉思索如何應對時,就聽寂靜的城門前響起踩踏積雪的輕微響聲。
只見原本身在城門外的秦觀月輕勒韁繩,策馬踱步向城門走去。眾人親眼看着她獨自一人驅馬踱進琅琊城門,卻沒有停下,反而步步向前逼近了站在城門下的文昴歌。
文昴歌眉心微蹙,並不信她會眾目睽睽之下對自己做什麼,於是站在那裏並未動。
然而下一刻文三便慌了,那馬步並未停,還在向前,高大雄駿的馬兒毫不猶豫地朝他抬起了蹄子。他臉色一變,倉促後退,腳下積雪濕滑,不免身形一個踉蹌,玄清披風染上了臟污泥雪,略顯狼狽。
他頓時臉色更加難看。
秦觀月端坐馬上,居高臨下地望着他這副狼狽模樣,涼涼開口:“我進來了,你又待如何?”
文昴歌心中羞憤與怒意衝上頭顱,目光陰冷地盯着她,“秦觀月,你真的不怕和越氏為敵?”
秦觀月壓根沒接他這句話,只是迎上他的視線,淡淡開口,“文三,接下來的日子裏,你就好好等待我再來的那天,屆時便是你命喪之時。”
說完這句話她便掉轉馬策馬衝出城門,城外數千銀色鐵騎無聲跟上,很快便消失在了飄渺風雪中。
身後文昴歌眼中陰冷與怨恨濃稠如墨,藏在寬袖中的指尖微微顫抖。
城門外風雪暫停,岑舞帶着兩千蒼部匆匆趕來,馬蹄堪堪停在城門前——城內不得奔馬,違者斬立決。
岑舞先看到了城門內那一串馬蹄印,又抬眸看向城門內的眾人,最後目光掠過文三直接落在了康趙二人身上,厲聲道:“將康昀趙閻押入天牢,玄離二部全部收押,再將陳遇給我綁來,我親自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