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第48章 第 48 章

孟廟說的這些話,孟彰一直聽着,並未多加辯駁。只是那偶爾抬起看過來的目光……

孟廟覺得不甚自在,便問道:“阿彰,可是我有哪裏不對?”

孟彰搖搖頭,說道:“並無。”

只是他不曾料想到,他跟鬼母白氏及其麾下那一眾鬼童胎靈之間若有若無的牽扯,孟廟居然一點都不知情罷了。

到底是孟椿不想讓他知曉所以做了些遮掩,還是孟椿其實想要讓孟廟自己發現呢?

孟彰細看眼前的孟廟一陣,又看看更前方正等待着孟廟的、屬於孟廟的部曲,心裏旋即就明白過來了。

孟椿不想讓孟廟知曉是不可能的,若不然孟彰當日挑選的那本簿冊名錄里,孟廟就不會出現在孟椿這一支系裏的頭一頁。所以,就是後面的那個原因了。

孟椿想要讓孟廟自己發現。

孟廟連連看了孟彰幾眼,都沒發現什麼,便也索性將事情放下了。他抬頭往前頭一望,見車隊漸漸靠近城門,便對孟彰道:“阿彰,我們要過城門了。”

孟彰看了前頭幾眼,發現城門前頭的隊伍移動的速度仍舊很慢,不由得生出了一個疑問。

但旋即,他看到了孟廟面上的神色。

他心頭的那個疑問立時消散了。

也是,今生可不比前世,今生他出身安陽孟氏,乃是世家子,入城而已,就算是帝都洛陽,也自有他入城的通道,哪裏需要他跟一群庶民擠在一處等待守城的兵卒查驗?

果真,孟彰不過略等了等,就看見他們這一行車隊輕易越過前頭那條長長排開的隊伍,自顧自地走在寬敞的道路上,直到看到前方緩慢前行的車隊末尾,車隊也才跟着減了速度。

孟彰稍稍偏頭,看到了車隊側旁不斷向後的人群。

他們面容平和,不見異色,甚至還頗有興緻地打量着車隊裏的紋飾,低低與旁邊的同伴說話。

“這又是哪一家的?”

“你沒看見剛過去的車隊前頭那個旗幟?‘孟’啊!孟氏。”

“孟氏?哪個孟氏?”

“這個,這個誰知道呢?”

“哪個孟氏?安陽孟氏啊!最前頭掛出來的通行文書上,有安陽郡的郡城隍大印!”

“安陽孟氏,安陽孟氏?啊,是那個安陽孟氏!!”

“哪個?哪個安陽孟氏?”

“就是那個,新近出了一個麒麟子的安陽孟氏啊!就那個跟早前琅琊王氏、陳留謝氏、龍亢桓氏所出的兒郎女郎一樣,能夠早一步收到太學錄名信函的孟氏子所在的安陽孟氏!”

“哦,原來是那個安陽孟氏啊……等等,這個孟氏車隊是剛剛從外地抵達洛陽的吧?這個時間點,難道?”

“應該錯不了,就是那個孟氏子抵達洛陽了……”

“啊,真的是他到了啊……”

“聽說,這個孟氏子是早夭子,夭亡時尚不足十歲。年歲這樣小的郎君,先前也不曾聽說過他的名聲,卻在夭亡進入陰世不久后就得到太學青眼呢,可見其資質……”

“到底是年歲太小了些,比起成年的郎君來,怕是少了幾分姿儀……”

“雖是這樣,但還是很想見一見這孟氏子啊。只可惜,剛才他在車裏,一直沒露面……”

“就是,還坐的是車攆,要是牛車該有多好!”

“牛車?還是那種無遮無攔的牛車?!你們想得倒是好,怎不先想想安陽和洛陽的距離?!那麼長的距離,這孟氏小郎君要是真的坐牛車,還不知道被折騰成什麼樣呢!”

“就是,人家孟氏這才是心疼自家的小郎君!你們要想見人,那也容易,這孟氏小郎君入讀太學,必是要在洛陽里長住的,日後你們多往城裏跑幾趟,還愁見不到人?!”

“哈哈,說得倒也是……”

後頭的話,孟彰就沒有細聽了。他的車攆已經順利通過了城門,一路不停地往城中駛去。

孟氏的車隊駛過城門之後,原本正在側門處查驗通行文書的守城官抬眼一看,果然就看見了他部下的兵卒們各自收回來的手。

見到自家長官掃過來的目光,那些兵卒手上動作都是頓了一頓,隨後又恢復過來,抬頭衝著自家長官笑得討好。

守城官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也一併收回剛剛同樣往某個地方發出信號的手。

連綿宏大的帝城中央,一座宮殿的小門很快打開,有人急急奔了進去。

直到走入宮殿的中央所在,那人才稍稍放慢了腳步。

他一邊上手快速整理身上的袍服,一邊問迎出來的宮人:“殿下現在可還忙着?”

宮人搖頭,低聲道:“沒有,剛才還問你來呢。”

那人才剛慢下來的腳步再一次加快:“那我這就去見殿下。”

宮人也不阻攔,領着他就往月亮門裏走。

一連穿過幾個門戶后,兩人停在了一處側殿中。

也沒有讓他們等太久,通傳的人便回來領着他往裏走。

他們行了禮后就站在堂下,不敢抬頭往上看。

“你是說……安陽孟氏的孟彰到洛陽了?”上首有聲音傳下來。

負責探聽這個消息的下仆連忙一個躬身,應道:“是的。就在剛才,那孟氏子的車隊入城了。”

上首的人沉默了少頃,吩咐道:“既然如此,那接下來的事情你們可以暫時放一放了。”

下仆聽得,不敢詢問緣由,只連忙躬身應聲:“喏。”

有人來引他出去,那下仆跟着人就退了出去。

宮殿裏空下來后,端坐上首的身影才又有了動靜。他將身前的筆墨一推,起身從案後走出,一路走到殿門前方才停下,怔怔抬頭望天。

不知過了多久,有宮人輕手輕腳走了過來,將一件披風抖開給他披上。

“殿下,這裏風大,還是回殿裏坐着吧。”

站在殿門前的少年沒有動靜,仿似未聞。

宮人面色一陣發苦,卻不敢深勸,只能陪着站。

天色漸漸暗沉下去,殿前的少年才低低嘆了一聲:“你很害怕?”

那宮人身體瑟縮一下,卻是不敢回答。

“這本就是孤自己任性,孤不會責難你。但阿母和阿父會……你在怕他們?”

宮人瑟縮一下,卻強自穩住身體,略略抬頭,只是仍舊不敢直視他,目光只停在少年的下巴處。

“陛下和娘娘威嚴深重,奴膽子不大……”

少年不說話了,半餉后,他才道:“時候不早了,該去給阿父阿母定省了,走吧。”

宮人略略躬身,等少年先行。

少年抬腳,走過高高的門檻,順着台階往下走。

也就是這麼一會子的工夫,十多個宮人不知從哪裏出來,或是提燈,或是擎傘,跟在少年身側護持着他。

少年就領着這一眾宮人,一路穿過宮門,走過宮道,來到了宮城中央稍稍偏後一些的宮殿。

宮殿上方有匾額高懸——峻陽殿。

守在峻陽殿外的宮人見得被簇擁而來的少年,俱各躬身見禮:“拜見慎殿下。”

司馬慎點點頭,同時停下腳步,問宮人道:“阿父阿母這會兒可有空閑?”

宮人面上堆滿了笑容,躬身回答道:“陛下和娘娘正在裏頭等着殿下呢!”

司馬慎便往裏走。

晉武帝司馬檐正和皇后楊氏坐在席上,一人拿着一幅畫卷細看,果真都在等着他呢。

司馬慎抬腳走過宮門,往殿內走。

“兒拜見阿父、阿母。”

司馬檐和楊氏各自放下手上的畫卷,楊氏更親自站起去將司馬慎扶起來。

“你這孩子,說了你多少次了,你身體不好,不需要太在意那些禮節,快過來坐!”

司馬慎有些無奈,卻也只能笑:“阿母,兒還未給你們問安呢。”

楊氏笑着安撫他:“好好好,我和你阿父都知道你是來給我們問安的,我兒真是孝順……”

她一面說著,一面向司馬檐使眼色。

司馬檐連忙也道:“安,我與你阿母都安,快過來坐,莫要在那裏站着了。”

司馬慎更是無奈。

只是還不等他多說些什麼,旁邊扶着他的楊氏手稍稍用力,當即就將他推到了司馬檐身前空着的位置前。

司馬檐抬手撫上司馬慎的腦袋,也按住了他。

“我兒,你過來時候,還未用過膳食吧?可有餓了?”他問話是時候,目光也往旁邊看。

已然很習慣的宮人魚貫而入,將三人前面的席案清去,擺上滿滿當當的膳食。

楊氏也不等其他宮人服侍,自己拿着筷子象徵性地給司馬檐和自己夾了一筷子的菜,然後就像是被解放了似的,運筷如飛,不斷地往司馬慎的碗裏夾菜。

不多時,司馬慎的碗裏就堆滿了菜食。

“阿母,阿母,夠了夠了……”

“阿母,停下停下,好歹先讓我吃去一些吧,快要堆不住了……”

司馬慎滿臉無奈,卻也已經習慣了,不敢伸手去攔楊氏。

楊氏嫻熟地將一筷子的牛肉給堆到司馬慎碗裏的最上方,又仔細看了兩眼,確定是真的再堆不住了,她才將筷子收回來。

“行了,我兒快吃吧,莫要餓着了。”

司馬慎看着碗裏堆滿的菜食,無奈暗嘆,卻只能撿起筷子慢慢往嘴裏送。

他甚至不敢將碗裏的菜食分給司馬檐和楊氏,不然等着他的只會是更多的菜食。

司馬慎臉色發苦,卻仍舊乖乖地就範的小模樣,看得司馬檐和楊氏直樂呵。

又或者說,只要他們看見司馬慎好好的,這對帝后的心情就差不了。

好容易吃完了這一頓晚食后,司馬檐端着茶盞,看坐在那裏苦着臉消食的長子,笑問:“今日裏你心情比之往常事情好了不少,可是得到了什麼好消息了?”

司馬慎勉強坐直身體:“阿父,安陽孟彰到洛陽了。”

司馬檐還沒有說話,楊氏就先問了:“說起這個來,我才正有事要問你呢,這安陽的孟氏子到底是哪裏好了,竟然叫我兒這樣惦記着?”

要說是年歲相合,琅琊王氏、陳留謝氏、龍亢桓氏、潁川庾氏這些頂尖世家裏,不也能找到年歲跟阿慎相合的小郎君么?那些小郎君也一樣聰穎知禮,怎地阿慎偏就看重那個都還沒有見過一面的安陽孟氏子?

司馬檐也在旁邊點頭,問道:“阿慎,你說你要讓他入太學,你說他應當享有跟王氏子、謝氏女一樣的恩遇,我們也都答應你了,現在這孟氏子都已經從安陽來到洛陽,不日將正式入讀太學,現在能跟我們說一說其中的原因了吧?”

“莫不是……”司馬檐的語氣平淡,但眸光卻少少地冷卻了些溫度,“真有什麼人在你耳邊多話了?”

楊氏也在旁邊笑看着司馬慎,可那笑容,也同樣少了些溫度。

這一對在司馬慎面前親近軟和的夫妻,也是到了這一刻,才顯出了些帝后的威勢來。

若是換了旁的人來,必是要噤聲顫慄的,但司馬慎是他們的孩子,還是備受他們寵愛心疼的長子,又怎麼會真的心生畏懼?

要知道,這一對帝后,可是因為心疼次子智力只如幼童,就心疼得將整個國祚都補償給他的父母!

他二弟司馬鍾智力只如幼童,能使阿父阿母心疼憐惜,他作為阿父阿母的長子,又未等長成就早早夭折,也同樣是阿父阿母心疼憐惜的孩子。

甚至,比起二弟來,阿父阿母還要更疼他。

所以司馬慎是不可能害怕司馬檐和楊氏的。哪怕他們這一對帝后,是整個司馬家國祚壽短不長的罪首,也一樣。

直視着司馬檐和楊氏,司馬慎搖了搖頭:“沒有誰跟我說了什麼。”

司馬檐和楊氏泄露的氣勢快速收斂。

“那……”

司馬慎道:“阿父阿母,我是想要他當我的輔臣。”

司馬檐和楊氏對視了一眼:“……輔臣?”

司馬慎鄭重點頭:“若是可以,我希望能許他九卿之位。”

“九卿?”司馬檐和楊氏更覺奇異,他們張了張嘴,想問什麼,但最後也沒能問出來。

楊氏更是直接道:“如果是我兒的意思的話,九卿也就九卿罷。”

司馬檐看向楊氏,楊氏回望他:“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司馬慎也看了過來。

迎着長子和妻子的目光,司馬檐快速搖頭:“不過是九卿而已,給了就給了。”

九卿之位,自來唯有坐在龍座之上的皇帝才能許出,可現在呢?

現在連個正式王位都沒有的司馬慎說想給,司馬檐和楊氏也不如何過問,直接就點頭答應下來了,就似這個九卿尊位,不過是他們庫里收着的一件珍奇,想給誰也就給誰,壓根就不需要多考慮的。

雖然早就知道結果,但等司馬檐和楊氏真正答應下來時候,司馬慎的心頭還是止不住地翻滾陣陣複雜意味。

若不是他阿父阿母這樣的“兒戲”,他司馬家的江山國祚,又豈會是那樣的結局?他司馬家,又豈會淪為族群的百年罪人,背負上無邊血債?

司馬慎告辭歸去以後,司馬檐和楊氏陡然坐直了身體,在燈下沉默。

“阿慎這些年來,很有些不對,你到底查明因由了沒有?”楊氏問。

明亮的燭火下,她一雙眼眸幾乎被火焰點燃了。

司馬檐緩慢搖頭:“沒有結果。”

“沒有結果!?”楊氏怒了,手往袖袋裏探,摸到了一把木荊。

司馬檐只看一眼,就知道楊氏拿到了什麼,他穩穩坐定,不為所動。

“就是沒有結果。”他道,“我找遍了整個洛陽,查問過所有阿慎身邊的人,都沒有任何異樣。”

楊氏壓了壓袖袋裏的木荊:“或許是什麼大修高賢呢?你可有問過他們了?”

司馬檐的目光在燭火里搖曳了一瞬:“問過了,仍是不見異常。”

楊氏的手帶着木荊從袖袋裏收了回來。

她直直望着司馬檐:“你信他們?”

“不是我信不信的問題,當時問話時候,看着的不只有我,還有阿父和阿祖。”司馬檐道,“我們都在,再是大修高賢,也不敢誆騙我們。”

楊氏緊皺了眉頭:“所以?”

司馬檐接過話:“所以,我們想要知道答案,就只能去問阿慎。”

楊氏的目光再一次看定司馬檐:“可是阿慎不想說。”

如果司馬慎想跟他們說的話,那麼他必不會接二連三地將話題岔開,尤其是今日裏,更是直接將他早先始終避而不談的帝位傳承都給拎出來轉移話題了。

司馬慎做到了這種程度,司馬檐和楊氏又怎麼會不明白他的心思?

許久以後,司馬檐才道:“那就等阿慎想說了再說。”

因為孟彰,因為司馬慎,整個洛陽都涌動着一層暗流。

這層暗流並不是那麼明顯,少有人能發現它的存在。孟廟就是無知無覺的那個,即便他領着孟彰一路會見過紮根在洛陽的孟氏族人,即便他還帶着孟彰去拜見過孟氏的故交舊親。

也只有孟彰,在隨着孟廟四下拜會時候,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

但他從未跟孟廟提起,只在心裏暗暗記下一筆。

這一日,孟廟領着他又拜訪過一家親舊,回來時候他心情很是鬆快。

“這洛陽里的各位故交舊親終於算是走過了一遍,明日我們能歇息一日了。”

孟彰點點頭。

孟廟一身輕鬆,倚在車廂的軟榻里,心情極好:“待我們歇過以後,阿彰,你就該去太學錄名了。”

孟彰再點頭。

“然後……”孟廟停了停,神色有些複雜,說不清是輕鬆還是不舍,“然後我就該返回安陽了。”

“阿彰,你自己一個人……”孟廟搖搖頭,又問孟彰道,“可以嗎?”

孟彰仍是點頭:“應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也是。”孟廟笑了起來,“那就這樣!”

孟彰看他一眼,見他眯着眼睛幾乎要睡過去,便喚了他一聲:“廟伯父。”

孟廟連忙打點起精神,問:“在呢,阿彰是還有什麼事嗎?”

“廟伯父可還記得,那日宴席上,阿安族兄跟我們提起過的敏姑母?”

孟安提起過的孟敏?怎麼可能不記得?!

孟廟略略坐直了身體,問孟彰道:“阿彰,你真要插手這件事?”

“不是我一定要插手這件事……”孟彰嘆了一口氣,然後直直看定了孟廟,“而是我們安陽孟氏,一定要插手這件事。”

“可是,”孟廟還是有些遲疑,“那是阿敏跟她那夫郎的事情。他們兩夫妻之間的是非恩怨,我們這些做外人的,輕易插手……不太好吧?”

孟彰搖搖頭。

“若是敏姑母還想要跟那郎君重續姻緣,這確實是他們兩夫妻的事情,外人不好插手,但是……”

“廟伯父你覺得,敏姑母如今是還想要跟他重續姻緣的意思嗎?”

孟廟回想起前些日看見的神色決絕的女郎君,重重地嘆了口氣。

即便是他,也不能說孟敏還有與那郎君重續姻緣的意思。

“既已兩決,已經歸族的敏姑母又在跟族裏求救……”孟彰道,“那就不是單獨他們兩人的事情,而是那郎君跟我安陽孟氏一族的事情,更甚至是他們一族跟我安陽孟氏的事情。”

孟廟的神色越發地動搖。

孟彰深看他一眼又收回目光,看着隨車搖擺的車簾:“我安陽孟氏眼下正是氣機勃發、蒸蒸日上之時,更應團結諸多族人,齊心協力才是。”

孟廟抬頭看向孟彰,面色猛地一凝,然後才放鬆下來:“阿彰你說得很有道理。”

今日,他安陽孟氏一族因為不耐應對一個死皮賴臉的郎君,就能夠坐視自家女郎君被人糾纏,遭人黏連;那日後,阿彰是不是也能因為不耐煩應對一些小麻煩,就可以坐視安陽孟氏被人接二連三地用些小事來噁心人?!

事情說起來可能不甚相同,但道理卻是一樣的。

孟廟端正了神色,認真跟孟彰道:“阿彰放心,阿敏這件事情,我會親自看着處理的。”

孟彰隨意笑了笑:“廟伯父的能耐,阿彰是親見的,有什麼不放心的?廟伯父謙遜了。”

孟廟得意地笑了笑,卻又搖頭:“哪是我謙遜了?分明就是阿彰高看我呢!”

孟敏的事情,到這裏便算是定下來了。

待回到孟府,孟廟也不等明日,直接就吩咐了人去請孟敏。

等待孟敏過來的這空隙里,孟廟也詢問孟彰:“阿彰要來聽一聽嗎?”

孟彰一臉避之唯恐不及,飛快地搖頭。

孟廟看得直樂呵,但到底是放了孟彰去,沒有勉強他。

“那行,便由我來吧。你這些日子跟着我到處跑,也是累了,便好好休息吧。”

孟彰得了赦免,異常高興。

他拱手跟孟廟一揖:“那阿彰先回去了。”

孟廟擺擺手,連聲道:“快走快走。”

孟彰果真是一溜煙地走了。

回到正院裏,青蘿迎了出來。

沒錯,孟彰住的,就是正院。

因為這個孟府的孟,就是孟彰的孟。

這是孟彰的府邸!

也所以,孟廟雖然是長輩,住的卻是客院。

簡單地用過膳食后,洗漱過的孟彰直接進入了玉環錨定的月下湖中。

湖裏,銀魚也追着陰月游出來了。

見得孟彰從湖對岸走上白蓮蓮台,銀魚們一個擺尾,直接就游到了孟彰近前,來邀他共玩。

孟彰搖搖頭,將手伸入湖水裏接連點過銀魚的魚頭。

“今日我有些事,就不跟你們玩了,你們自己去吧。”

銀魚們追着孟彰的手指在湖水裏轉彎,也不知有沒有聽見孟彰的話。

孟彰笑着搖搖頭,將手指收了回來。

銀魚們追着遊了一陣,甚至跳出了水面,也仍是沒有追上,落了個空。

孟彰坐在白蓮蓮台上笑吟吟地看着它們。

銀魚在湖水裏轉了一圈又一圈,還是沒等到孟彰的回應,終於是學會了放棄。它們瞪了眼睛看了孟彰幾眼,尾巴一甩,沒入湖水更深處消失不見,只留給孟彰一線銀白的簿影。

孟彰搖搖頭,下一瞬,一枚小海螺就出現在了他的掌心裏。

握住小海螺往裏頭送入一縷神念,孟彰便問道:“楊三哥,你在嗎?”

很快,小海螺那邊便傳來了楊三童的聲音。

“彰阿弟?”他很快道,“我在的,是有什麼事情嗎?”

簡單地敘說了幾句,孟彰便直入正題。

“楊三哥,你們那邊這些時日有什麼收穫嗎?”

聽到孟彰的問題,楊三童雖然有些奇怪孟彰的急切,但還是先回答他道:“有是有的。彰阿弟你不是說要讓我們多留心洛陽城中各家的動靜?尤其是關於你的?”

孟彰點頭,應了一聲:“嗯。”

楊三童道:“那就是了。”

孟彰道:“楊三哥你說,我聽着呢。”

楊三童深吸一口氣,果真就與孟彰說道:“那日自彰阿弟你們這一行車隊進入洛陽城中后,守門的城門官、城門卒就往各處送出了消息。”

孟彰緩慢地咀嚼着一個詞:“各處?”

楊三童只一聽,就知曉孟彰抓住了重點。

“是的,”他點頭,跟着孟彰重複道,“各處。”

“洛陽帝城、朝中九卿、大小官吏、宗室外戚……”楊三童道,“各處。”

孟彰垂了垂眼。

“我只是一個未長成就夭折的小郎君,”孟彰聲音淡淡,“何德何能,得各家這般看重?”

不等楊三童那邊說話,孟彰自己就找到了答案。

“所以,那些大修高賢、高官貴戚看着的,其實不是我,而是旁的什麼人……”

孟彰抬起目光,看定帝城的方向。

“慎太子……”

楊三童長長吁一口氣,就像他還活着一樣。

“彰阿弟你想到了啊。”他道,“我們也是找了很久,才確定他的。”

“彰阿弟你果然是比我們聰明多了……”

對於楊三童的誇讚嘆服,孟彰不置可否。

他能那麼快鎖定目標,並不全是因為這個,還因為孟彰比楊三童這些鬼童胎靈更習慣世家望族和高官貴戚的思維。

能讓他們這樣緊盯着的,也就只有真正摩拿風雲的那些人了。在洛陽這一片地界、在大晉這個國度,大部分能夠摩拿風雲的那些人,都生活在那座帝城裏。

而在那一大家子人里,會看重他這樣未長成的小郎君的,大抵也就只有一個人了。

晉武帝那早夭的嫡長子,司馬慎。

孟彰很快收斂心神,問小海螺那邊的楊三童:“楊三哥,關於那位慎太子,你們有消息嗎?”

楊三童苦笑一下,沒說話。

孟彰就明白了。

楊三童察覺到這一點,他微微鬆了口氣,才跟孟彰說道:“關於那位慎太子,我們知道的也不多,畢竟那位慎太子自落入陰世以來,就一直居住在帝城裏,而帝城那邊……”

“那邊不是我們的地盤。”

不單單不是楊三童這一群鬼童胎靈的地盤,也不是其他跟楊三童他們相熟的鬼童胎靈的地盤,在陰世里,帝城的主人就只是那一家子!

陰世的帝城乃是陽世帝城的映照,而那座帝城裏葬沒的人命,到底有多少,誰都不知道。

何況,除了那些死在帝城裏的人以外,那座帝城裏每一個貴人落入陰世的時候,還有大批大批的生人為他們殉葬。

這些亦同樣是他們的奴僕。

楊三童這些鬼童胎靈,原本都只是零零散散的一個,後來才匯聚成群的,他們來自民間,本來就沒有什麼根底。

而帝城那裏,各色陰靈圍繞着那一家子自然劃分層次,各有等級與聯絡,自然不與楊三童這些民間野草一樣的鬼童胎靈相合。

唯一的相同之處,大抵是他們都同樣來自民間吧。

可即便楊三童這些鬼童胎靈里,真的有帝城某個乃至某些陰靈的血脈手足又如何呢?

是能立時就聯絡上,還是能夠準確地找到人,且讓對方為他們通傳消息?

孟彰心裏明白,這會兒也並不苛求。

他只道:“就將你們所知道的那些告訴我就行,其他的,我自己再看看。”

楊三童二話不說,直接就找了鬼母白氏拿到司馬慎的相關記錄,通過小海螺送到孟彰那裏。

這部分消息是真的很簡薄,只有半頁紙。

楊三童自己也有些羞愧。

這還是他們雙方達成合作協議以來,孟彰頭一次跟他們這邊開口討要某個人的消息,結果他們就只給了這麼些……

孟彰察覺到了楊三童那邊的情緒,他笑了笑,安撫道:“畢竟我問你們要的是大晉陰世皇廷里的太子殿下,有這麼些已經很難得了。”

頓了頓后,他低嘆了一聲,道:“這件事仔細說來,也是我難為了你們。”

楊三童連聲道:“沒有的事,我們當日答應彰阿弟你的時候,其實就該考慮到這些的了,這事仔細探究下來,仍是我們誇口了。不過彰阿弟你放心!”

楊三童端正了神色,嚴肅跟孟彰道:“似今日這樣的事情,我跟彰阿弟你保證,只此一次,絕沒有下一回!”

“彰阿弟,你信我們!”

孟彰面上笑意盡數斂去,也端正神色應道:“好,我信你們。”

楊三童這才笑了開來。

到楊三童告別孟彰,將小海螺收起,他抬起頭時候,就對上了鬼母白氏、程二郎等一眾兄弟姐妹的目光。

直直地迎着這些投來的視線,楊三童肅着一張猶帶着點嬰兒肥的臉,說道:“我們來說一說,接下來的安排和佈置吧。”

他道:“似今日這樣的事情,真的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鬼母白氏和程二郎等一眾鬼童胎靈齊齊點頭。

“那好,就讓我們來仔細商量商量。”

鬼母白氏先總結了一句,然後就率先開口道:“帝城那邊,我們必須得有所聯絡。不必再多看日後,只看眼下,我們就應該知道,彰小郎必然會牽扯到帝城裏的某些人……”

那些人都已經盯上彰小郎了,彰小郎怎麼可能完全不放在心上?!

他是一定會留意帝城那邊的,他們既然決定充當彰小郎的耳目,就應該順着他的心意,看着、聽着他想要知道的那些人那些事!

“帝城……”程二郎沉吟一陣,也很快做出了決斷,“我們確實需要多幫着彰阿弟留心些。”

“就我來吧!”

程二郎道:“我去嘗試做些佈置。”

是,往帝城那邊安放耳目很困難,但他們會怕嗎?!

不會!

他們怕什麼?他們這些野草一般的鬼童胎靈,可是皇廷的怨主!皇廷里高高在上的那些貴人,能懾服得了其他人,卻震懾不了他們!

往日他們不搭理帝城裏的那些人,不過是厭煩他們,是怕自己控制不住心頭怨氣,逮着機會就拿自己的小命去碰撞那些石頭罷了。

現在不一樣。

現在,他們有想要知道的事情了,有特別注意剋制自己怨氣和衝動的需要了……

程二郎偏頭,看向了那座尊貴莊重的帝城,咧着牙笑了起來。

楊三童、張四女等一眾鬼童胎靈也都齊齊看向帝城的方向,咧着牙同樣笑了起來。

那笑容,全都是森白森白的,帶着些莫名的寒意。

鬼母白氏也沒有阻攔,她走到程二郎身前,彎身替他整理了身上的袍服:“那就你去,但二郎,你也要記得剋制,莫要太過衝動。”

程二郎皺了皺眉頭,有些不滿。

鬼母白氏笑了起來。

她伸出手,不輕不重地在程二郎腦袋上敲了敲。

“你往日裏也都是靈醒的,怎地今日就憨了?”

程二郎還待要反駁。

鬼母白氏先道:“彰小郎現在也只是想要知道帝城那邊的一些事情而已,他還沒有更多的想法。尤其是……”

鬼母白氏嘆了一聲,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程二郎、楊三童及其他鬼童胎靈卻也都聽明白了。

尤其是現在的彰阿弟還在蟄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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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靈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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