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第40章 第 40 章

孟彰敲定最終人選的消息第一時間傳到了郡城隍府正院。

好不容易從那些帖子、禮單中逃出的俑人梧停住手上動作,沉吟着道:“阿廟?”

有了早先時候孟彰的鋪墊,俑人梧果真完全沒有生氣。

“阿廟,也確實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一來孟廟出身宗房,一直以來也幫着孟椿調理族中事務。

僅就對族中各房各家的了解來說,他這一支脈里的這些郎君們,還真沒有一個能跟他比較的。

二來孟廟是孟椿的子息,在宗房裏的身份也比較貴重。

選定他,也是跟宗房一脈示好,同時結交宗房人脈。

比之先前孟彰在正院看見他時候臉色還要來得倦怠的孟棕聽見這話,心裏也先就為孟彰鬆了一口氣。

管各房的郎君到底都有些什麼意見,只要郎主沒有別的話,他們這一支脈里就再不會有誰能在小郎君的事情上指手劃腳。

何況,郎主都已經令他將各房郎君的名錄挪到那本簿冊的前列了,小郎君還是沒選中他們。

那還有什麼話說?!

廟郎君……

哪怕在他看來,他也覺得苗郎君合適。

倒是他們支脈里的各房郎君,居然還想着借輩分在小郎君面前佔去些便宜,這可真是……

俑人梧的聲音從前方傳了過來,打斷了孟彰的思緒。

“……既然阿彰已經敲定了人選,你便將話傳過去吧,好讓阿廟也先做好準備。”

孟棕連忙打點精神,應了一聲:“是,郎主。”

“嗯。”俑人梧先應了一聲,然後又留神打量孟棕。

孟棕站在原地,垂手低頭,很是恭順。

“阿棕,你要是真的累了,便也去歇歇,手上的那些東西暫時往下分一分也不打緊。”

孟棕連忙搖頭:“郎主,仆不過是來來回回地多跑了幾趟而已,就這點事情,還比不上當年行軍殺敵時候。仆不……”

“唉。”俑人梧嘆了一聲,“我也不是就要讓你放下手裏的事情去養老。只不過今日裏的事情確實多,我如今能歇一歇,你卻還得守在我前頭。”

孟棕張張嘴,卻不敢說話,只等着俑人梧先將話說完。

“今日你我忙活這半日,也不過是勉強將今日裏的事情給料理罷了。明日呢?明日我是沒什麼事了,但你呢?阿彰要隨阿廟行走各家,必不可能兩手空空、一無所知的上門。你得幫着他準備……”

“你接下來的半個月怕是都不能清閑。”

“然後呢?”俑人梧頓了頓,“然後阿彰又差不多得出發去往洛陽了,他的行裝和隨行人員,也都得你來安排吧?”

“再有,阿彰到了洛陽那邊,跟現在立府洛陽那邊的幾家也必是要有所來往的吧,這也得你來幫着準備……”

俑人梧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看向孟棕:“只這一番盤算計較下來,我都要懷疑你到底是我的管家,還是他的管家了,怎地他的事情都得你來幫着料理?!”

聽傭人梧數落一大通,孟棕也只是稍稍放鬆,並未為此驕傲自得。

“仆自然是郎主的管家。”他道,神色謙和忠耿,“是郎主看重小郎君,不希望小郎君為這些瑣事煩擾,又怕小郎君身邊的侍僕處事不夠周全,出了紕漏怠慢小郎君,方才由仆接手小郎君的事情了而已……”

俑人梧搖搖頭:“待阿彰他挑出了他的管家,你再將他帶在身邊教一教,便把那一應事情都丟給他們吧。”

孟棕先是有些驚訝,隨後便開始仔細沉吟,但最後他還是問道:“郎主,真的就將小郎君的事情給交出去?”

俑人梧笑了。

“麒麟子,麒麟子……我安陽孟氏的麒麟子,怎麼可能被人拿捏住呢?”

“可是!”孟棕下意識反駁,待他反應過來后,連忙閉緊了嘴。

俑人梧仍是笑着,他將手中杯盞舉起,啜飲着杯中凝脂一般的酒液。

“再是先祖,再是前輩,那又如何?終究不是他自己。”

“我若是不能及時脫開手去,只怕就要被這隻幼虎給傷了。”

孟棕皺緊了眉頭,不知道俑人梧這番感觸到底是怎麼來的。

“小郎君一貫孝順,郎主何以……”

俑人梧將嘴裏的酒液咽下去,搖了搖頭。

“阿彰他確實也是挺孝順的。”

不論是與他意見相左的事情,還是孟彰自己不太喜歡的事情,孟彰都在儘力與他溝通,希望能達成一致,調和雙方……

任是誰來,都不能說孟彰不孝順!

“阿棕,昨夜裏阿彰跟我說他不喜歡。”

孟棕才剛剛舒展開來的眉關又陡然擠壓在一處,似深谷,似峰巒。

不喜歡……

對某些事情不贊同、別有想法,這些其實都是尋常。

世上諸事,因各人想法不同、認知不同、學識不同、眼界不同,便有不同的判斷,再有不同的處理方式。真沒有什麼需要在意的。

但喜歡不喜歡不同。

它更主觀,也更唯心。

對於絕大多數尋常人來說,喜歡與不喜歡是可以被人影響的,也是可以輕易改變的,或許不需要太放在心上。

可孟彰……

他們郡城隍府上的這位小郎君,卻不是那些尋常人。

尤其他還跟郎主說了。

顯見,這件事情遠不是小郎君隨口一提那般簡單。

他是認真的。

意識到這個事實的孟棕,很快就舒展了眉峰,笑着拱手與俑人梧深深一拜。

“仆恭喜郎主。”

雖然郎主現下神色看着平淡,或許也會有更多的想法和計較,但……

他必定也是高興的。

小郎君能跟他袒露自己的喜惡,而不是似其他後輩對上長輩一樣將來自長輩的訓導全盤照收,本身就是小郎君親近郎主的一種表現。

俑人梧笑了出來,原本還很是凝重的神色一下子便也轉了晴。

“果真還是你知道我。”

孟棕笑着低頭。

俑人梧重又將杯盞抵到唇邊,一口飲盡杯中酒液。

待他將杯盞放下,他道:“接下來那些事情的分寸,你便仔細斟酌着處理吧。”

“別太勉強了阿彰。”俑人梧最後叮囑道。

孟棕沒有抬頭去細看俑人梧的面色,低眉順眼地應聲。

“郎主放心,仆知曉該怎麼做了。”

“嗯。”俑人梧應得一聲。

孟棕復又對俑人梧一拱手,退出了書房。他得往孟椿府上走一趟,將孟彰定下的人選先跟孟椿說了,然後才會通知到孟廟這個正主。

但事實上,已經不需要他再往孟廟府上多跑一趟了。

——他在孟椿府上見到了孟廟。

“你是說,”孟椿問,“阿彰要請阿廟領他熟悉族裏各支各房?”

坐在孟椿下手的孟廟神色也是肉眼可見的激動。

孟棕笑着回答道:“是呢,小郎君已經拿定主意了,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太打擾了廟郎君。”

說是這樣說的,但孟棕也真不擔心事情在孟廟這裏還會有別的答案。

要真有,孟廟的名錄也不會出現在那本簿冊之上不是?

孟椿矜持地沉吟少頃,看向下手坐着的孟廟,問:“阿廟,你認為呢?”

孟廟此時已經平復了心情,他站起身來,對主位上的孟椿拱手一揖。

“阿彰是我安陽孟氏一族的麒麟子,是我安陽孟氏未來興旺鼎盛的希望,我安陽孟氏上下,正應當為阿彰鋪平道路,如今不過是着我領阿彰熟悉族裏上下而已,談何打擾?!”

孟棕深知,這就是孟廟在跟他背後的俑人梧表明態度和立場了。

他先是感激地笑了笑,隨後又連連擺手,代表孟彰謙虛幾句並真誠地恭維過孟廟方才作罷。

孟廟含笑聽着,態度也很是溫和。

待到孟棕停下來,他方才道:“因我安陽孟氏在陰世里的郎君女郎着實不少,支系房室也多,一門一戶地拜訪過去是不太可能的,阿彰料想也沒有這麼多的時間……”

他停住話頭,思量過一陣,問:“不知道阿彰那裏有沒有更具體的章程呢?或者說,暫時還是只有這麼一個決定?”

孟棕抬眼,仔細看孟廟。

孟廟的神色認真,似乎真的很為這個問題發愁。

但孟棕知道,孟廟其實是想要更多在孟彰面前露面的機會。

若不然,孟廟要怎麼跟孟彰聯絡感情,又要怎麼跟孟彰展示他的能耐?

孟棕用眼角餘光留意着孟椿的動靜,孟椿卻只是笑看着,並不說話,儼然已經將這一系列的事情都交給了孟廟。

孟棕垂落眼瞼又抬起。

“小郎君那裏到底是個什麼章程,仆出來之前都未曾得到消息,是以……”

“仆不敢給廟郎君答覆。”孟棕拱手彎腰,面帶愧疚。

孟廟有些失望,也很有些為難:“這……”

但很快,他面上的失望與為難就一掃而空了,因為他聽到了孟棕的提議。

“廟郎君如果真的為難的話,不妨隨仆親自回府跑一趟去問問小郎君。或許能順道將其中諸事的章程給整理出來呢?”

“這倒確實是個好主意。”孟廟笑着點頭,不過他另又問道,“我看這幾日郡城隍府上都忙得很,我直接跟你去找阿彰的話,會不會太打擾了他?”

孟棕搖搖頭,更似乎是想到了旁的什麼事情,面上原本只是客氣的笑容就深了許多。

“廟郎君的到訪,或許正好解救了我們小郎君呢!”

這一下,不僅僅是孟廟,就連旁邊一直旁觀的孟椿面上都顯出了幾分奇異。

“哦?”孟廟偏頭看向孟椿,發出了一聲詢問的單音。

解救這個詞……用得很有意思啊。

孟棕搖搖頭,有些無奈也有些好笑。

“我們郎主說,昨日裏小郎君跟他說不喜歡這些事情了。”他道,似乎完全沒有留意上頭孟椿、孟廟兩人微微變化的神色,“今日晨早小郎君來正院拜見郎主的時候,看見了仆等送來的各色帖子……”

孟棕搖了搖頭,雖沒有繼續說道下去,可他的臉色卻已經將一切都說了。

孟椿、孟廟兩人沉默得一瞬。

“阿彰不喜歡啊……”孟椿嘆了一聲,“這可不是小事。”

孟棕跟着點頭,臉色也有些苦惱:“可不是,我們郎主當時臉色都變了。”

孟椿反而更擔心了,他連聲問道:“那阿彰呢?阿彰可有跟他拗?”

孟棕搖搖頭:“這事……仆不知。”

他很快又補充道:“不過據郎主說,那都是昨夜裏的事情了。今日晨早小郎君去往正院拜見郎主的時候,仆瞧着跟往日裏並沒有什麼不同。”

孟椿也好,孟廟也罷,都很靈醒地無視了孟棕話語裏的那句“據郎主說”……

笑話,孟棕生前就是孟梧的忠僕,跟着他一同在戰場上出生入死,落入陰世后又隨他征戰四方,最後更幫助他鎮守安陽郡這一方地界。

若沒有孟梧示意,似這等私密之事,孟棕會這麼輕易就給他們說了?

孟椿、孟廟的臉色也隨之放鬆下來。

“那就好,那就好,畢竟是血親的祖孫倆,若他們兩人真的非要跟彼此較勁,那就不太好了……”

孟廟的道行到底是比孟椿差了不少。

單從孟椿面上看來,他儼然就是只擔心孟梧、孟彰這一對祖孫的關係,可孟廟的話,卻是多少夾雜了些旁的更為微妙的東西。

孟棕也陪着露出了放鬆的表情,似乎完全沒有發現孟廟面上的破綻。

孟椿看了孟廟一眼,索性接管了話題。

“看來阿梧到底是更疼阿彰的啊……”他嘆了一聲。

孟棕也是一嘆,卻道:“也是小郎君孝順。”

孟椿贊同地點了點頭,然後又細問道:“所以你過來的時候,阿梧到底是怎麼說的?”

孟棕一整面色,嚴肅且恭敬地將孟梧的話給複述了一遍,然後道:“郎主的意思是……”

他向另一側的孟廟一拱手,深拜下去。

“在這些事情上,怕是得要廟郎君多擔待些。”

孟廟壓下眼底的喜色,也鄭重地站起身來,向著郡城隍府的位置深揖一禮。

“請梧祖放心,廟必定不負所托!”

孟棕臉色放鬆了許多。

待孟棕退了出去由孟械陪着稍作歇息,孟廟看向上首的孟椿,壓抑許久的激動、歡喜流瀉了滿面。

“阿祖!”

孟椿看了他一眼,微微搖頭,卻也是笑着對他道:“阿彰既是不耐煩這些事情,又在族裏挑中了你,那便是你的機會。”

“難得阿梧也沒出手干涉,你得多多謹慎多多用心才是。”

孟廟重重點頭。

但在他退出去找孟棕,要跟着他一同去郡城隍府的時候,孟廟還是沒按捺住心頭的疑惑。

“阿祖,梧祖這次能輕易抬手讓這件事落到我們宗房,是不是還有別的緣由?”

孟椿也是一陣沉吟。

少頃后他搖頭:“不論是因為權衡,還是為了族裏,又或者還有阿彰允諾了別的什麼的緣故在裏頭,這都是阿梧的事情,是他們那一支系的事情,跟我們宗房不大相干。”

“我們只需等着就是了。”

孟廟聽着,緩慢地點了點頭。

孟椿看出他心裏的期望,便看定了他,喚道:“阿廟。”

孟椿的聲音只是平常,並不見多少嚴厲,但孟廟卻是下意識地打了一個激靈。

他坐直了身體,低下頭恭順應聲:“阿祖。”

孟椿深深凝望着他,直到孟廟的臉色隱隱發白,他才稍稍柔和了目光。

“阿廟,你需得記住,我們是宗房但卻不僅僅只是宗房。這中間的分寸需要小心拿捏,否則的話……”

是宗房但卻不僅僅只是宗房,孟椿的這句話說得很是奇怪,但孟廟完全能夠領會他的意思。

是宗房,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們是宗房的主事人。或許孟廟不是安陽孟氏一族在陰世里的宗子,但在宗子還於陽世存活的情況下,他在陰世宗房裏的話語權僅此於孟椿,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主事人。

不僅僅只是宗房,意思也同樣明白。孟椿是安陽孟氏在陰世里的當代族長,孟廟在陰世安陽孟氏族裏也執掌極重極緊要的一部分族務,所以哪怕是孟廟,他也算是安陽孟氏族裏的主權人之一。

同時具備着這兩重身份的他們,不能不考慮宗房的利益,但也不能只考慮宗房的利益。

私心可以有,畢竟誰都不是聖人。但這私心要在界線之內,否則莫說他們只有一個孟彰,就算再多來幾個,等待着安陽孟氏的也只有分崩離析的結局。

孟廟垂手,肅容應道:“是,阿祖,孫兒謹記。”

孟椿深深看了他一眼,擺擺手:“去吧,去想一想見到阿梧、阿彰的時候,該怎麼說怎麼做。”

孟廟深深一禮,轉身走了出去。

孟棕歇了一陣,才等到了找來的孟廟。

細看了孟廟一眼,孟棕略略放下心來,與他行禮:“廟郎君。”

孟廟點頭,與他道:“走吧,我也一道去城隍府上拜見梧祖。”

見到隨着孟棕走進來的孟廟,俑人梧當即笑開。

等孟廟拜見后,俑人梧便直接從他招手:“阿廟,過來。”

孟廟走到近前,直接就被俑人梧塞了一個隨身的小陰域。

只瞥一眼,孟廟就看見了這個隨身小陰域裏堆放得似小山脈一樣的木盒。

孟廟只覺得自己腦海里一直翻騰的思緒齊齊靜止了少頃。

“這些……這些都是今日裏送到郡城隍府上來的帖子?”

這些帖子的數量……

據他所知,近二十年裏都沒有出現過這種盛況了。哪怕是他從陽世落入陰世,甚至是在阿祖手上接管過部分族務的時候,也都沒有過這樣的待遇。

俑人梧重重點頭:“都在這裏了。”

他還跟孟廟介紹說:“高的、大的那一堆,是經我和阿棕篩選過了的,只需要讓阿彰知道這些帖子的存在就行;稍微低一點、小一點的那堆,是阿彰需要看一看這些帖子的;再往邊上的那一堆,是阿彰需要認真看的;然後更往邊上去的那堆,是阿彰需要回帖的;最後數量最小的那一堆,則是需要阿彰親自走一趟的……”

孟廟一面聽着,一面也一一看過那些分了幾堆的帖子山巒。

俑人梧見他明白,面上先是鬆了一口氣,然後對他道:“那這些事情,就都拜託你了。”

孟廟此時已經簡單看過這個隨身小陰域裏各部分帖子的情況了,他到底常年經手安陽孟氏族務,當即便明白俑人梧和孟棕為什麼會這樣分理了。

——安陽孟氏族人雖多,但族人與族人之間,也是有份量和等級區別的。

孟廟跟俑人梧一禮,鄭重道:“廟必不負梧祖重託。”

俑人梧笑了起來,跟他道:“阿彰現在在他的玉潤院裏,你在這裏等一等,他很快就會來了的。”

縱然孟彰如今在安陽孟氏族裏的地位陡然拔升,但孟廟的身份不差,還是他的長輩,更是他自己請來的幫手……

他怎麼可能真在玉潤院裏坐等孟廟過去?!

自然是要親自過來領人的。

孟廟也很清楚這其中的枝節,他笑着點了點頭,就拿着手裏的隨身小陰域到旁邊坐下了。

孟彰到得也很快。

孟廟才剛剛坐下,孟彰就到了。

見得孟彰,俑人梧當即就笑開了。

“正說著你呢,你這就到了。來,見過你廟伯父。”

孟彰才剛拜見過俑人梧,就聽到俑人梧的話,當即也就向著孟廟的方向躬身作揖。

“阿彰拜見廟伯父。這次,是真的要煩勞廟伯父了。”

孟廟是第一次見到這位被他阿祖承認的家族麒麟子,但即便只是這一會兒的工夫,他心裏便有些底了。

這是個聰穎、爽利又誠懇的小郎君。

比起其他早夭的小郎君來,他更平和、也更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也是。

孟廟不禁被自己心裏這才發現的某些陰暗情緒逗笑了。

如果阿彰只是尋常的小郎君,又怎麼可能得到梧祖、阿祖乃至洛陽那邊的認同?

“不妨事,小郎君自己分家立府之前,也需要有人引着熟悉族裏各支脈。阿彰天資不俗,總會有這麼一遭,我也不過是稍微能在這些事情上幫上點忙罷了。”

孟廟的姿態很客氣,也很溫和,全然沒有在孟彰面前耍弄長輩威風的意思。

雖然也知道這種清苦不可能會出現,但俑人梧還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看向孟彰,道:“阿彰,人我們是幫着你請過來了,既要你廟伯父幫忙,你便好好學,好好看,知道了嗎?”

孟彰笑着一禮:“孫兒明白,阿祖放心。”

隨後,他往孟廟那邊轉了個方向,也是一禮:“廟伯父也請放心。”

俑人梧看向了孟廟。

孟廟笑着點頭。

俑人梧便也就一擺手,將孟廟和孟彰這兩個人放了出去。

“行了,那你們就自個兒找地方去商量商量接下來該怎麼辦吧,別在我這裏獃著了。”

俑人梧嘀咕了一聲:“呆在這裏也不會給我幫上點忙,反而還要拉了我去幫你們……”

孟廟也不是沒有跟俑人梧打過交道,但他還真沒見過俑人梧跟哪個族裏小郎君這樣說話的。

就是孟梧自己血脈支系裏的小郎君也沒有這個殊榮。

他半餉回神,不免用更多的心神去留意不遠處的孟彰。

孟彰卻是只作尋常,他見孟廟眼光瞥過來,便也分去目光與孟廟對上一眼,又沖他笑得一笑。

“阿祖,那我們就不打擾你了。”

他行了一禮,又示意似地看向孟廟。

孟廟連忙回過神來,與俑人梧一禮告辭后,先就轉身往外走。

孟彰腳步輕快地跟在他後頭。

邁過門檻的時候,孟廟、孟彰還聽到了從書案後頭傳出來的一聲低哼。

孟廟走到書房外頭,略回過身,就看到了後頭孟彰面上的歡快笑意。

察覺到孟廟的目光,孟彰面上的笑意沒有收斂,反而還更肆意了些。

孟廟受他情緒渲染,也不禁露出了相似的歡快笑意。

等他自己意識到的時候,孟廟也都驚了驚。

……他什麼時候也有這樣的膽子了呢?

孟廟的目光落在了孟彰身上。

孟彰無辜回望他:“廟伯父,怎麼了嗎?”

孟廟搖了搖頭,只在心裏又將孟彰的資質評價往上抬了一等。

那一刻,孟廟的心情也頗為複雜。

原本他以為自己已經是極盡高估孟彰的資質了,孰料居然還是低估了……

這位族侄不過才堪堪煉精,居然就能完全不受俑人梧這等存在的情緒影響,保證自己的情緒獨立,這等資質,委實是孟廟平生所僅見。

誠然,俑人梧只是俑人梧,並不是孟梧本人,但俑人梧作為孟梧為自己煉製的香火化身,他們的本質根本就是一樣的,沒有多大的差別。

而陰靈失卻了皮囊肉身的保護,靈魂直接暴露在天地之中,相互之間情緒的衝擊和碰撞自然就會更為直接,更簡單粗暴。

尤其是高品質的魂體,對低品質的魂體更有着強大的壓迫和控制……

也所以,孟廟自己在面對孟椿、孟梧、俑人梧等元神道長的時候會那般拘謹凝重,並不全是因為他們長輩的身份,還因為雙方魂體與修為之間的巨大差距!

可是孟彰呢?!

孟彰他就能不受影響,全程泰然自若!

這裏頭……

固然有俑人梧特意剋制了的緣故,但又何嘗不是孟彰魂體本質的一種體現?

孟廟眸色深了深,隨後很快緩和下來。

孟彰天資高絕不是正好?他可是他們安陽孟氏的麒麟子呢!

“這裏頭的事情很多,很瑣碎……”孟廟對着孟彰舉了舉手上的隨身小陰域,“我們還是找個地方坐下來仔細說說吧。”

孟彰點頭:“廟伯父去我玉潤院裏坐坐如何?”

孟廟怎麼會有別的意見?

他跟着孟彰直接入了玉潤院,在玉潤院書房裏分席坐下。

青蘿領着人為他們送上了茶水、靈果便悄然退了出去,並不打擾。

孟廟飲了半盞茶,便將茶盞挪到了旁邊。

他對孟彰道:“阿彰,你可做好準備了?”

孟彰三兩口將手裏的靈果吞吃了,又拿帕子來擦拭去上頭沾染的汁水,才端着凝重的表情對孟廟點頭。

“我準備好了。”

孟廟看他一眼,手在那個隨身小陰域表面拂過。

另一個更小一點的修行小陰域出現在他手上,被他遞給了孟彰。

孟彰雙手接過,同時分出一點心神去查看這個隨身小陰域裏裝着的東西。

才看了一眼,孟彰的表情便又更凝重的一分。

倘若不是孟廟就坐在孟彰的對面,更是親手將那個隨身小陰域交給他的人,不然孟廟都要懷疑孟彰是不是看到了什麼沉痛的事情了。

孟廟壓住心頭陡然升起的笑意,另將一個簿冊送到孟彰面前。

孟彰才剛放下那個隨身小陰域,就又要去接那本簿冊。

“這些你只需要看一看就行了,不用太過在意。”

孟彰卻是搖搖頭,他雙手接過那本簿冊,將它與那個隨身小陰域擺在一處。

孟廟有些不解,便問道:“這些送上帖子的族人,都平常得很,沒什麼值得在意的地方,阿彰你為什麼這樣鄭重?”

自家沒什麼家底,資質庸俗,能力平平,卻偏沒有自知之明,跟着旁人一窩蜂往郡城隍府上送帖子,也不想想阿彰這裏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這等無知又蠢笨的族人,只消看過一眼便可作罷,往後大抵也不會出現在他們面前的,阿彰又何必浪費自己本來就相當有限的時間?

孟彰垂着眼瞼,伸手撫平那簿冊上因為隨意而留下的痕迹。

“他們不過是想要伸手去抓住一個希望而已。”

哪怕知道這個希望太過渺茫,也知道那個希望太過高遠,不是他們這些尋常族人可以觸及的,他們也還是想要試一試。

他們的做法或許很蠢笨、很貪妄,他們自己也知道只會惹人發笑,不會有任何的結果,但他們到底是做了。

蠢笨地、貪婪地,想要接住自天穹上灑落的月光。

孟廟一時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他居然只能沉默。

孟彰將手收了回來,同時抬起目光,看着坐在他對面的孟廟。

“我是安陽孟氏的麒麟子,我必將會得到安陽孟氏族裏的資源傾斜……”

“這已經是顯而易見的事實。”

族裏的資源已經有部分分到他手上了,還有什麼可以質疑的?

孟廟有些疑惑,不,是很疑惑,很不解。

所以他茫然地看着對面那個年歲極小、坐在那裏矮矮瘦瘦的小郎君。

“這些傾斜到我身上、分落到我手裏的資源,是從哪裏來的呢?”孟彰凝望着孟廟的雙眼,平靜問。

孟廟嘴唇動了動,又動了動,竟是沒能說出話來。

孟彰的目光卻是從他身上移開,落到了放到他手邊案桌上的隨身小陰域以及那本簿冊上。

“是從他們手裏分出來的。”

孟彰給出了答案。

同時,在孟彰的心底,還有一個補充答案。

也是從被孟家收攏的佃戶、隱農嘴裏搶出來的。

因為世家望族,本來就是紮根在旁人的屍骨血肉上開出自己絢爛、荼蘼花朵的存在。

但是那個補充答案不必跟孟廟提起。

因為在他們這些最正統不過的世家子眼裏,莫說隱農、佃戶,就是平頭百姓,也未必是個人。

孟彰不是聖人,他落在這個時代,長在孟家,終究只能和光同塵,做不到高舉火把去照亮着茫茫無盡的黑暗。

但他能留存一點悲憫。

“誰都可以嘲笑他們,但我不能。”他道。

孟廟忍不住道:“但你沒有那麼多的時間。”

孟彰笑了起來:“是的,我沒有那麼多的時間,但我可以記住他們的名字。”

孟廟看着對面的小郎君,眉頭一點點鎖起:“但你要知道,阿彰,如果這樣的事情傳出去,你往後的日子就很難尋到清閑……”

“你不是不喜歡這些事情的嗎?”

孟彰點了點頭:“我是不喜歡。所以這件事情,只要廟伯父你不往外傳,也就不會再有其他人知道。”

孟廟是真的被孟彰弄糊塗了。

“那你這樣做……有什麼意義?”

“意義啊……”孟彰笑了笑,“有的。”

孟廟下意識地問:“是什麼?”

孟彰回答卻是緩慢而平靜。

“我知道我自己回應了他們的一點心意,我安撫了我自己的心。”

安撫了……我自己的心?

孟廟近乎怔愣地看着對面的小郎君。

“是的,所以接下來,我就能夠心安理得地消受那些族裏傾斜到我身上的資源了,我也能坦然調用他們給我送過來的禮物了。”

孟彰笑得狡黠,只這一瞬間,他便從方才端正凝肅的小郎君變成了如今這個彷彿偷到了糖果的頑童。

孟彰自己笑了一回,又見孟廟始終愣坐在對面,久久沒遞給他第二個隨身小陰域,他也便不打擾孟廟,自己取了旁邊的簿冊過來,一頁一頁地翻着。

這本簿冊比起晨早時候孟彰從書房裏帶回來的那本名錄輕薄了太多。

沒辦法,雖然這本簿冊里收錄的名單要比那本簿冊里的多了太多,但這一本簿冊沒有那一本簿冊來得精巧華美,裏頭錄下的僅僅也只有一個名字,沒有那本簿冊里的細緻周全,連人的影像都收錄上了。

這一本簿冊里記錄的人名,都是普通的、尋常的,只能跟它們的同類擠在一行里。

孟彰看得很快,但也同樣的細緻,甚至還將這些收錄在簿冊里的名單跟裝在隨身小陰域裏那些帖子一一對應起來。

孟廟回過神來時候,看見的就是那樣平靜、輕鬆卻絕沒有任何敷衍的小郎君。

他心裏竟然升起了一個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各位親們晚上好。感謝在2022-04-0720:59:07~2022-04-0820:59:0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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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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