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第36章 第 36 章

孟椿能看出俑人梧未曾訴之於口的不滿,他也完全能夠理解,但他從頭到尾沒想過改口。

這句話真的已經是他能給出的承諾的極限了。

他作為孟氏族長,該考量的是整個孟氏一族的存續。若真的要在孟氏與孟氏某個族人之中選一個,哪怕那個人是現今孟氏支柱之一的孟梧,孟椿也同樣能狠下心來捨棄。

俑人梧很明白孟椿的選擇,是以他果斷地終結了這個話題。

“我近來聽說你們那一支好像出了些么蛾子?”

這樣的一個問題……

“梧族弟啊,”孟椿看定了俑人梧,“我說你是故意的吧?”

什麼事情不好提,非得提起這一茬子來?

俑人梧無辜地回望他:“怎麼可能!我這幾日都忙着呢,還沒來得及過問陽世那邊。”

“不是吧?”俑人梧面上是沒有一絲虛假的驚異,緊張地看着旁邊的孟椿,想要跟他問個究竟,“看你這激動的模樣,難不成陽世里你們那一支真的出亂子了?”

孟椿狐疑地仔細打量着俑人梧。

可不論他怎麼看,還是沒能從俑人梧這裏找到任何破綻。

“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有點鬧心罷了。”他隨口道,卻伸手去拿面前放了有一陣子的茶盞。

俑人梧眯了眯眼睛。

“你說的話,我是信的。但是……”他道,“你不要忘了,你們這一支是家族嫡脈主枝,嫡長子嫡長孫若不出意外,都會是我孟氏一族的未來宗子,直接關係到我孟氏一族的興衰,大意不得的。”

他話里的意思明白到根本不容孟椿裝傻。

家門不幸啊家門不幸……

孟椿暗自嘆了口氣,就不知他說的是現在還等着他親自將孟氏宗房裏的那點不大不小麻煩事的俑人梧,還是陽世孟氏長房嫡子裏鬧出這些事端來的那位娘子。

俑人梧完全沒看見孟椿的臉色,只側頭看他,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

“就是你聽說到的那樣,長房這一代宗子的嫡長孫出世了,但因為是早產且寤生,更好巧不巧地撞上他外祖母的喪事……”

“所以他阿母待他就有些冷淡。”

俑人梧面上不見笑意,問話時候的聲音沉沉:“只是有些冷淡?”

孟椿沒有說話,抬手將茶盞送到嘴邊,啜飲一口那已然失卻大半溫度的茶水。

到這個時候,他倒是不嫌棄這一壺茶水了。

“他們府上的主母已經將那小兒郎帶到她自己的院子裏了。”孟椿道,“往後大抵也會由她這個做祖母的,教導那小兒郎了。”

俑人梧不置可否:“你就不擔心這小郎君日後跟生身母親的情分?不怕那娘子憑藉母親身份拿捏他?”

孟椿斜了俑人梧一眼,沒甚好氣:“有那麼容易?不說陽世族中也有族老看着,就說他們那府上,不是還有高堂在上頭坐着呢嗎?等那小郎君長成……”

“他若是資質尚算不錯,便會是我孟氏一族在陽世里的一代宗子,想要拿捏我孟氏一族的宗子,就算是生母,也沒有那麼容易!”

俑人梧樂呵呵一笑,另又問道:“這事粗看沒什麼,細瞧卻總覺得有些問題。”

孟椿略略坐直了身體,看向俑人梧,等他繼續細說。

俑人梧就道:“那娘子嫁的是我孟氏一族的未來宗子,也就是說陽世里的孟氏一族,是按着孟氏族中宗婦的標準來挑人的……”

“論理來說,陽世孟氏里定下來的人,應該很是不錯才對。”

孟椿沒有說話,只用眼神詢問。

所以呢?

“那娘子又怎麼會因為這種種巧合,而遷怒於一個才剛出生的小郎君呢?”俑人梧有點不太能理解,“那可是她的親子,還是她的長子!”

孟椿認真思量了片刻,才回答俑人梧道:“陽世家族裏已經探查過,沒找到什麼問題。而且你該也知道,許多婦人產後,心思跟產前是很有些不同的。那娘子的變化確實有些出人意料,但應該還算是正常的吧。”

俑人梧皺了皺眉頭,少頃才道:“這倒也是。”

說是這樣說的,但孟椿卻也拿定了主意。

“待我回去以後,會再仔細看一看的。”他道,“不過就我孟氏目前陽世、陰世兩邊的情況來看,應都還是家業昌盛的時候……”

“但還是輕忽不得。”俑人梧道。

孟椿沉默點頭。

“說來……”俑人梧問,“那小郎君有名字了嗎?”

孟椿就笑了:“哪兒有這麼快?他還小呢。”

“就一個小名,叫泉郎。”

俑人梧點頭,將這個小名記了下來。

這般就着閑話喝完一壺茶,俑人梧又看了看天色,往旁邊問道:“時間不早了,你還要在這裏等着嗎?”

孟椿沒說話,只給了俑人梧一個眼神。

俑人梧便明白了。

“那便隨你吧。”他站起身,招來了孟棕。

孟棕領命而去,過不多時帶着一個大大的食盒回來了。

俑人梧接過那個食盒,從裏頭取出一碟碟小食擺放到孟椿面前,然後將空了的食盒往旁邊一放。

“你且自個兒吃用吧,我就不陪你了。”

孟椿全然不覺得自己被怠慢了,隨手捻起一塊豌豆黃:“你且自去吧,我自個兒在這裏等着也是一樣的。”

俑人梧瞪了他一眼。

誰個擔心他會覺得自己被冷待了?!他擔心的是孟彰!

誰知道孟彰出了修行陰域找到這邊正院來的時候,會不會被孟椿他給嚇着了?!

孟椿沖俑人梧笑得一笑。

“你放心,我知道分寸,不會嚇着小郎君的。”

“最好真是這樣。”俑人梧沒甚好氣地說了一句,便往不遠處的書房那邊去了。

孟椿笑笑,將手裏拿了有一陣子的豌豆黃送到嘴裏。

孟彰、孟梧……

嗯,還得再算上一個孟澄。

畢竟自孟澄的血脈後輩見過孟彰這個小兒郎之後,孟澄在族裏消停了不小,他最近多餘的心力似乎都集中在跟孟梧這裏拉近關係了……

更關鍵的是,他還很好地把握住了分寸,族裏局勢平穩,孟梧這裏也不會覺得麻煩。

其交好孟梧這一脈的意圖,是真的很明顯了。

孟彰這小孩兒,旁的先不說,只這一手給自己增加盟友的手段,就足以叫人另眼相看的了。

約莫是這些小食的味道很讓孟椿滿意,孟椿吃得眉眼舒展,哪兒還看得方才跟俑人梧提起陽世孟氏長房宗脈那點不大不小糟心事的小情緒了?

大抵也差不多該是這個時候了,孟椿一碟子豌豆黃還沒有吃完,玉潤院那邊忽然就多出了一道氣機。

孟椿停住手上動作,轉眼看過去。

“急什麼?且等着吧。”俑人梧的聲音傳來過來,“他很快就會過來的。”

孟椿將嘴裏的食物咽了下去:“我這不是還坐着呢么?”

憑什麼就說他急了?

不知什麼時候從書房那邊迴轉的俑人梧瞥了他一眼,走到孟椿旁邊的席位上坐下。

“用得着這麼擔心?”孟椿面露不滿,“我又不會吃了他。”

“我這是為的誰?!”俑人梧道。

孟椿一時沒說話。

俑人梧開始幫他將面前的各色小食取下,重新收回到旁邊的食盒裏。

孟椿這會兒肯定沒什麼心思享用這些小食的。再干擺着不收起來的話,到孟彰過來,孟椿面上怕會不太好看。

孟椿默默看了俑人梧一眼,也站起身來幫忙收拾。

雖然那小食是多了點,但兩個人動手也是很快的。不過少頃,孟椿面前的條案就又是乾乾淨淨的了。

孟椿盯了條案案面一眼,扭頭問俑人梧。

“你這裏的棋盤呢?放哪兒了?”

俑人梧並不覺得驚訝,直接轉身就往側旁的櫃枱那邊走。

孟椿跟上去,幫着搭把手。

抱着棋盤的俑人梧將棋盤放下后,孟椿就將手裏拿着的棋簍子分放在棋盤的兩側,然後自己在棋盤的一頭坐了。

俑人梧由着孟椿分別拿着黑白棋子在棋盤上擺譜,轉身去取茶葉。

孟椿頭也不抬,忙得不亦樂乎。

待半個棋譜擺出,孟椿自己手裏拿了一枚白子,將黑子遞給回到案桌旁邊落座的俑人梧。

俑人梧無言看他:“你我換一個。”

孟椿不同意:“換什麼換?我這邊棋簍里裝的就是白子,你那邊的才是黑子。換了白子給你是不是還要再換一個棋簍給你?!”

“那也太麻煩了。”

俑人梧皮笑肉不笑。

“有什麼麻煩的,不就是你我之間換一個位置而已。”

孟椿面上的神色堪稱古怪。

“可是,你坐着的位置是主位,我這邊的才是客位。這位置,是你我說換就能換的?”別不是被氣糊塗了吧?

“何況,我早先拿了棋簍子擺譜的時候,你不是也沒有反對啊?”

俑人梧的聲音甚冷:“那是因為我不知道你給擺的是這樣一個棋譜!”

“我原以為你應該是有分寸的,誰知道……”俑人梧沉沉看着孟椿,“我竟是高看你了。”

孟椿輕咳一聲:“這哪裏就扯到什麼高看不高看上面了?不過就是一局棋譜罷了,彰小郎他還未必會注意到這些呢……”

“是啊,不過就是一局擺在這裏看着的棋譜而已,我那後輩都未必會注意……”俑人梧的語氣陡然一變,“你為什麼就那麼堅持,愣就是不給我換?”

孟椿目光坦然:“因為我這是頭一次見你家的小郎君,需要給他留下一個高深莫測的印象啊。你跟我又不同……”

俑人梧冷笑:“哪裏不同了?”

“你在他面前,已經不需要用上這些小手段了吧?!”孟椿說到這裏,神色忽然一變,更仔細地盯着俑人梧,“莫不是?”

俑人梧半步不讓,目光直直地迎上孟椿似乎別有心意的視線。

“莫不是什麼?”

你敢說出來?

孟椿眨了眨眼睛。

他還真不敢。

“行了行了,既然你我都想要這白子……”他道,“那換一張棋譜行了吧?”

只要不是這種一方被另一方大優勢領先而分到他這邊還是被領先的棋譜,俑人梧就可以接受。

孟椿屈指在棋盤上輕輕一敲。

棋盤上的白子、黑子陡然飛起,懸停在棋盤上方一掌高的位置。

孟椿手指再敲。

那懸停在棋盤上的棋子就紛紛落下,在棋盤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這事情孟椿做來輕描淡寫,哪裏還有他自己早先拒絕俑人梧更換棋譜時候所說的麻煩?

但這麼明顯的事實,俑人梧卻壓根就沒在意。

他盯了那棋盤上新換的棋局一眼:“這個也不行,再換。”

孟椿不滿意:“這一局棋又有哪裏不行,還要換?”

俑人梧也不跟他含糊:“你看看這棋局的脈絡,黑子方像是有腦子的人下出來的嗎?這一手接一手的昏着,生怕自己這邊的局勢太好了?換!”

孟椿低頭看了棋盤上的棋譜一眼,屈指又是一敲。

棋盤上的棋局再次變換。

俑人梧看了一眼,依舊不滿意。

“換!這個棋局佈置的思路不合我的性情,他一眼就能看出破綻……”

“換!雖然局勢不太明朗,但你那邊的優勢比起我這邊來還是太大了……”

“……你那邊的棋勢野心太大,而我這邊太被動,你要是樂意讓他第一面就警惕防備你,你也可以不換……”

就這麼一盤擺在明面上的棋局,俑人梧和孟椿這兩個人也是折騰了好半餉,才算是勉強滿意。

看着面前終於定下來的棋盤局勢,孟椿也有些奇異,他問俑人梧:“真的就需要這樣周密?”

俑人梧舉起杯盞,輕輕吹開那氤氳的茶霧。

“他雖年歲還小,但極有主意,心思也嚴謹,你若是馬虎疏忽,即便你是我安陽孟氏在陰世里的當代族長,也未必能讓他信服。”

孟椿皺了皺眉頭:“這麼有主意的?”

俑人梧點點頭:“就是這麼有主意。”

權威和長輩……

那小郎君確實也是敬重的,但比起幾乎不會質疑的其他人來,他卻總是會多問一個為什麼的。只憑權威和長輩的身份,就要讓他磨滅自己最初的想法,壓根就不可能。

“他那裏,是你給他正式啟蒙的吧?”孟椿有些好奇,於是他問,“會不會很難教?”

俑人梧搖頭:“難教不至於,就是在給他啟蒙的時候需要更多地注重一下分寸和態度罷了。”

“那小郎君雖然常常會有很多問題,可他態度也很認真,問題也很有意思,並不是故意搗蛋鬧騰……”

說到這裏,俑人梧從茶霧中覷了孟椿一眼。

“你真不好奇,為什麼這會兒我還在閉關?”

俑人梧說的當然不是坐在這裏的他自己,而是最近一段時日都不見影蹤的孟梧。

孟椿眨了眨眼睛。

這是能跟他說的事?

俑人梧倒是很自然。

“我不是在修行上有了更多的體悟需要閉關突破……”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俑人梧如何還能似現在這般放鬆?

“我是發現了一些別的東西,需要花費不小的時間和心力去仔細梳理。”

孟椿有些瞭然:“是他啟發了你的?”

俑人梧笑了起來:“雖然還有點溫故而知新的原因在,但確實跟他很有關係。”

孟椿沉默少頃:“聽你這話說得,我都有點想要挑一個小兒郎來幫他啟蒙了……”

到他們這個層次,每一點新的認知和體會都是珍貴的,像俑人梧這樣的,不過是抽空給自己看重的兒孫啟蒙,居然就能從他已然近乎固化的認知中再迸發出更多新鮮的想法……

既享受了含飴弄孫的和樂,還能在其他方面得到啟發,如何不叫人心動羨慕?

“你?”俑人梧斜斜瞥了孟椿一眼,什麼都不說,低頭呷飲了一口茶水。

孟椿憋氣,但又沒有辦法反駁。

不錯,似這樣一個將某一血脈後輩帶在身邊並親自幫着他啟蒙的事情,孟梧做得,孟椿卻做不得。

倒也不是就完全做不得,畢竟不論是從修為、地位還是族中份量來說,他跟孟梧都算是不相上下。

他是元神道長,孟梧也是;他固然是安陽孟氏一族在陰世里的當代族長,可孟梧也是安陽郡的郡城隍,還跟大晉武帝有着不俗的君臣情誼……

對於垂涎着他們手裏各種資源的孟氏族人來說,他跟孟梧基本都是一樣的。

也所以,從理論上來說,孟梧可以將孟彰留在郡城隍府里,可以親自給他啟蒙,可以將他手裏的洛陽太學入讀名額留給孟彰,那他也同樣可以。

然而,這也僅僅只是理論。就實際而言……

孟梧將孟彰留在郡城隍府而不會引起他其餘支系血脈後輩的非議,是因為孟彰的父親孟珏為他打點了上下;孟梧能親自為孟彰啟蒙,是因為孟彰入了孟梧的眼,能讓孟梧為他將其餘支系的異議壓下;至於那個洛陽太學的入讀名額,最開始或許確實是孟梧更看重孟彰的緣故,但到現在,一切非議暗論平息,還是因為洛陽太學那邊給予孟彰的青眼。

天時、地利、人和……

孟彰都給佔全了才真正平息族裏的暗潮。

但這孟氏族裏,哪裏又還能再出一個孟彰來?

何況,他還是安陽孟氏的族長。

他對族中兒郎的偏愛,更會影響到家族的根本傳承。

孟椿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唉……”

俑人梧不理會他,仍自悠然自得地品着茶。

到屬於孟彰的氣機終於從玉潤院中走出,往這邊過來的時候,孟椿探身從俑人梧手邊的棋簍子裏揀出一枚黑子,遞向俑人梧。

俑人梧目光垂落,看了一眼那枚黑子。

孟椿沖他笑了一笑。

俑人梧這才將那枚黑子接了過來,拿在手裏做沉吟思量狀。

孟椿也給自己拿了一枚白子,雙眼緊緊盯着棋盤局勢,儼然正在長考。

孟彰才走入正院裏,就看見等在外頭的孟棕。

孟棕見得孟彰,連忙迎上前來,與他行禮。

“小郎君來了?”

孟彰應了一聲,望向正堂的位置。

“阿祖這是在待客?”

孟棕不瞞他:“是椿郎主過來了。”

“椿郎主?”孟彰沉吟着擰眉,心裏已經有了點猜測,“是椿族長?”

孟棕點頭。

“他來多久了?”孟彰又問。

“來了有小半日了。”孟棕回答道。

“小半日了啊……”孟彰垂着眼,“那想來族長是有要事要跟阿祖商量,我就不……”

正堂里的孟椿眼瞼微動,目光陡然抬起,看向對面的俑人梧。

俑人梧不看他,卻有聲音傳了出去。

“阿彰嗎?進來吧。”

也聽到正堂裏頭傳出的聲音的孟棕對孟彰一笑,往側旁站了站,讓出路來。

“小郎君,郎主讓你進去呢。”

孟彰沖孟棕點點頭,抬腳往屋裏走。

孟梧這正院孟彰是常來的,並不陌生,他一路走入正堂,見到正堂里對着棋局各自思考的兩個成年郎君。

這兩位成年郎君的風度皆很是不俗,即便只是坐在堂屋裏,也有臨淵峙岳之感,叫人移不開目光。

但此刻,這兩位郎君都轉了目光來細看着他……

孟彰眨了眨眼睛,目光自然垂落,在那張棋盤上轉過一圈。

“孟彰見過阿祖,見過椿族長。”

俑人梧對孟彰笑開:“別在那裏站着了,過來這邊坐吧。”

孟彰依言,走到俑人梧手邊坐下。

孟椿的目光一直落在孟彰身上,直到俑人梧瞥了他一眼,笑問:“怎麼,這就眼饞了?”

孟椿長嘆了一聲:“如此一個麒麟子,怎麼能不叫人眼饞?”

頓了頓,他又笑道:“幸好,他是我孟氏一族的兒郎。”

俑人梧深深看了他一眼,手腕微動,原本一直在手指里摩挲着的白子便落在了一個星點上。

隨着這“啪”的一聲輕響,整盤棋局的局勢陡變。

孟椿盯着這大變的棋局看了一陣,默默抬起眼瞼,看着對面的俑人梧。

俑人梧卻還衝他笑:“該你了。”

對着那樣一個滿是和氣的笑容,孟椿卻想將手裏的棋子直接摔過去。

暗自瞥了一眼邊上坐着的孟彰一眼,孟椿終於將大半的心思收回,真正專註於這一局脫離了棋譜的棋局中。

見孟椿收斂,俑人梧面上雖不顯,心情卻好了許多。

“不必太過客氣,你且只管叫他椿祖就行。”他對孟彰道。

聽見俑人梧的話,孟椿心裏的氣就順了許多。於是他手裏原本已經有了確定位置的那枚黑子就被換了一個位置。

“也就是你了……”孟椿抱怨了一句,落在孟彰身上的目光卻帶上了明顯的笑意,“你阿祖說的是,不必太過客氣,喚我一聲椿祖就行。”

孟彰乖順地點頭,果真就喚了一聲:“椿祖。”

孟椿聽得眉開眼笑,一時顧不上棋盤上的局勢,從袖袋裏摸了一陣子,翻出一個盒子來。

那盒子打從孟椿袖袋裏出來以後,就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成原本的大小。

俑人梧看見那盒子的質料和樣式,臉色動了動,有點似意料之外,又似並不驚訝。

盒子打開,露出裏頭裝着的東西,卻是一把玉質細膩、刻繁枝茂葉大樹的玲瓏玉鎖。

孟椿將玲瓏玉鎖取了出來,遞給孟彰。

“你既喚我一聲椿祖,那我做人阿祖的,也該給你一份見面禮。”他道,只拿那玲瓏玉鎖當尋常,“這鎖還算是有些妙處,便給了你吧。”

“希望它能護你一護。”

孟彰有些猶疑。

他不傻,不會真信了孟椿這套糊弄小孩兒的說法。

旁的不說,只那一把玲瓏玉鎖上的刻紋,就是他們孟氏一族宗房嫡系的郎君才有了。孟彰是孟梧的血脈後輩,雖然也是孟氏嫡支,但卻不是孟氏宗房嫡系。

這把玲瓏玉鎖他拿着,是有點出格的。

孟彰看向了俑人梧。

“收下吧。”俑人梧對他點頭,目光隨後就轉向了孟椿,“反正這把玉鎖是你椿祖他拿出來的,萬事都有他擺平,你怕它什麼?收下就是。”

孟椿對俑人梧那明裡暗裏的要求並沒有太多的想法,他也是點頭,同時將手裏的玲瓏玉鎖又往前送了些,就差直接塞到孟彰手裏了。

孟彰到底是將那玲瓏玉鎖接過來了。

玲瓏玉鎖一入手,便有一道靈感落入孟彰心中,叫孟彰知曉了這把玲瓏玉鎖的妙用。

這把玲瓏玉鎖……

鎖的是魂體,是心念,也是氣機,是氣運。

孟彰垂了垂眼瞼,將玲瓏玉鎖送入了袖袋之中。

見孟彰將玲瓏玉鎖收了,孟椿就將目光轉開,緊緊盯着棋盤上的局勢,眼眸里隱約有流光轉動,似乎正在衍化着什麼。

任是誰瞧見了,都得道一句棋痴。

俑人梧見得孟椿這副模樣,先是怔了怔,眼角餘光瞥了眼側旁專註看着棋局的孟彰,也就回過味兒來了。

好樣的,居然真是想要在他的血脈後輩面前那他當墊腳石!

俑人梧眸光一厲,也不覺伸出手去,在手邊的棋簍子裏揀出一枚黑子來。

帶着莫名鋒銳、彷彿將前方一切阻擋盡數劈開的氣勢,俑人梧“啪”的一聲,將黑亮玉潤的棋子給拍在了棋盤上。

棋盤之上的棋局,風雲再變。

“啪”“啪”“啪”,在那一聲聲接連響起的棋盤敲擊聲里,棋盤之上,黑白雙方開始爆發了激烈的衝殺。

一旁的孟彰看着看着,不禁漸漸入迷。

到一盤激烈廝殺的棋局終於分出勝負,俑人梧手裏拿着一枚黑子,幽幽地看着對面滿意笑開的孟椿。

孟椿全不在意俑人梧的目光:“今日這一局,是我贏了。”

“是啊,是我輸了。”俑人梧將手中的黑棋放入棋格子裏,承認了這一場棋局的勝負,“棋局開始時候就落了一點差距,後來雖然是我率先變陣,也還是慢了……”

孟椿似乎就沒有聽出俑人梧那句話里的意思,還笑着點頭道:“下次開局的時候再注意些,就沒有這麼多漏洞讓我抓了。”

俑人梧看着孟椿,面上笑容如同面具。

偏孟椿還在那裏極有感觸地慨嘆道:“棋局也是人生,再最開始時候就該謹慎,日後的道路才不會那麼的艱難……”

俑人梧眼角餘光瞥着旁邊的孟彰,見孟彰的心神似乎還停留在棋局的局勢變化之中,未曾注意到孟椿到底都說了些什麼,心裏的那口悶氣才彌散了點。

他又看了孟椿一眼,直接伸手去收拾棋盤上的棋子。

“你午時說近來太忙,到我這裏來躲一躲清閑。現在茶喝了,棋也下了,你享了足有半日的清閑,是不是該回去了?天色都不早了,我可不想等會兒你府里的幾位管家抱着卷宗書信往我這邊跑。”

孟椿聽着,臉色漸漸變得沉痛。

“我說梧族弟,你也就招待了我半日而已,要不要這麼快就趕客?這是很失禮的事情啊你知不知道……”

俑人梧回了他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趕客會不會失禮我是知道的,就是不知道……旁人知不知道拖着別人陪他消磨時間耽誤別人也是很失禮的一件事啊。”

孟椿看着俑人梧,俑人梧也看着他,兩人再次形成了一場無言的小對峙。

只是這一次,孟椿心知,俑人梧再不會像上一次那樣輕易退讓了……

暗自權衡一陣,孟椿站起身來,連聲嘆道:“罷罷罷,既然主人家都這麼說了,那我這個惹人厭的客人也不能再厚着臉皮賴在這府上了,我還是回去吧……”

才剛回過神來的孟彰見局勢陡然轉變成這副模樣,哪裏還敢再坐着,連忙站起身來,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有點像勸又不敢開口。

那手足無措的樣子,看着就叫人心疼。

孟椿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像是想到了一個極妙的主意一樣亮起。

他向著孟彰伸手,隨手將孟彰撈到他身旁來。

“料想你短時間內不會想要看見我了,那也不勞煩你了,只叫阿彰送我就行。”

俑人梧眯着眼睛看孟椿,似乎有些意動,又似乎是在權衡着什麼。

孟椿正想要直接帶人走,就聽見俑人梧的聲音傳了過來。

“只叫阿彰送你就行?”俑人梧的聲音雖帶了笑,卻也泛着冷意,“族長,我看你是覺得我的日子過得太清閑安樂,所以想給我找點事情做啊……”

孟椿是安陽孟氏在陰世里的當代族長,他早先時候過郡城隍府來時候,俑人梧就沒有親迎,如今他離開,俑人梧竟然也沒有親自送一送,這消息傳出去,如何不惹人斟酌?若再要讓他們知道,俑人梧趕了孟椿……

孟椿無辜回望過去,卻在眼角餘光瞥見旁邊孟彰時候,暗自嘆了一口氣。

“怎麼會?”孟椿沖俑人梧露出了笑容,“我只是有點擔心你罷了。”

“擔心我?”俑人梧嗤了一聲,聲音里的冷意是消減了些,但聽着還是不太美妙,“你少給我找事我就不需要你擔心了。”

孟椿禮貌地笑了笑,轉身往外走。

“那走吧。”

俑人梧低哼一聲,也帶着孟彰快步跟了上去。

將孟椿送到正門外,俑人梧還沒說些什麼客套的話,孟椿就先端正了神色,看定他道:“今日是打擾你了,來日你上我府上來,我必倒履相迎。”

俑人梧的臉色已經完全緩和了下來,他聽得這話,笑得歡喜。

“那便如此說定了,待日後我上你府上,你可不能太吝嗇。”

孟椿點頭:“必不會。”

俑人梧看他一眼,開始默默在心裏盤計孟椿府上的那些好東西。

有了今日裏孟椿說的這句話,回頭那些東西總有一樣是他能夠帶回來的。畢竟,孟椿這傢伙可是從他這裏帶走了他剩餘的寶茶!

不知為何,孟椿忽然覺出了一點冷意。

他心中諸般思緒停頓一瞬,似有所覺地看向了俑人梧。

俑人梧無辜地回望他。

孟椿沉默一瞬,再不看俑人梧,直接去找孟彰。

“阿彰再過些時日就要去帝都了,帝都那地方……”孟椿神色有一瞬間的複雜,“群英薈萃、龍騰虎踞,非是尋常。你出行之前,要多做些準備才好。”

孟彰應了一聲,同時回禮道謝:“多謝椿祖,阿彰知道了。”

孟椿笑着抬眼,看向俑人梧:“你這個做人阿祖的,也需得多為阿彰思量思量才好。阿彰雖是你的後輩子孫,可也是我安陽孟氏的麒麟子,可輕忽不得。”

是我安陽孟氏的麒麟子……

這樣的一句話,孟椿這個安陽孟氏陰世里的當代族長,居然直接就說出來了?而且還不是在私下裏說說,而是就在安陽郡的郡城隍府大門前,當著所有人的面,理所當然又毫不猶豫地說出來了?!

一時間,安陽郡城隍府方圓三百里地,清晰聽見了這句話的陰靈齊齊轉了目光過來盯着孟椿,似乎想要找到這位安陽孟氏的族長被旁人冒充了的破綻。

但他們看看神色間全無異狀的孟椿,又看看孟椿對面似乎也沒覺得不妥的俑人梧,也都只剩下默然。

這是真的啊……

最後,他們的目光都匯聚到了孟彰這個小郎君的身上。

這個年歲不大、身上還纏着病氣卻仍然挺直如幼松的小郎君,就是被安陽孟氏族長承認的孟氏“麒麟子”?

“阿彰……”有人默默在心裏琢磨,最後陡然驚醒,“他就是孟彰!”

“原來是那個孟氏阿彰啊……難怪了!”

俑人梧笑着點頭:“阿彰他是我的血脈後輩,我還能不顧惜他?你且安心便是。”

孟椿笑了笑,與俑人梧、孟彰一點頭,轉身上了馬車。

是的,雖然孟椿是自己走過來的,沒備車架,但俑人梧為他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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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靈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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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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