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可以。”楊三童一一看過面前的鬼母和弟妹,先應了一聲,隨後問道,“阿弟你那邊有什麼安排?直說就可以,我們這邊都會配合的!”
開口便問他的安排,直接將一切主動權拱手讓出
楊三童那邊的誠意,孟彰確實領會到了,但要他就此放下戒備,那不可能!
“就在我的夢中如何?”他謹慎道,“明日此時,我邀諸位入夢,可否?”
楊三童又看了一眼側旁,一口應道:“可以!我們等阿弟你。”
孟彰放下了手中的小海螺,默然看着這方夢境世界的雲海。
片刻后,他抬手,將早先才花費莫大心力擬訂的契書取出來。
一個字一個字又看遍,孟彰終於抬起頭來。而也就是那一瞬間,一縷淺紅色的火焰在契書末端燃起。
孟彰鬆開手,那燒起的契書便跌落下去,又在半空中化作一片粉末紛紛揚揚灑落。
“對於那些鬼童胎靈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呢?”
“有趣的玩器?充裕的修行資糧?能紓解心中怨氣的復仇?又或者是看見更前方的光明的希望?”
在這隻有一個人的夢境世界裏,孟彰低聲呢喃,好再一次為自己梳理思路。
到得後來,他的眼睛神采匯聚,隱有亮光。
“都是,又都不是。”孟彰道,他張目往前方望去。
這一方夢境世界天高日朗,孟彰身邊此刻除了飄蕩的白雲以及廣闊蔚藍的天穹以外,再無其他。可他這打眼一望,卻已然越過了這一方夢境世界,更穿透層層作為遮掩表象的夢境,直達夢境最深處那一方似乎能夠映照整個天穹的湖泊。
孟彰的目光先是在那座建在湖面上的兩層書樓徘徊過,最後陡然沉落,停在那湖泊里倒映的影子。
那是孟彰的本命夢境,層層遮掩皆是出自他自己的手筆,只要孟彰想,那裏的一切就全都暴露在他的視線之中,又怎麼可能瞞得過他?
三層書樓上方高掛的匾額沒有一絲錯漏地印在他的眼帘之中。
“知識”他道,剛剛出口時候,聲音還有點滯澀,但到後來就很順暢自然了,“改變命運。”
“知識就是力量”
“對了,就是知識,就是它!”孟彰有點興奮,他身體挺得筆直,眼睛裏的神采更是明亮得攝人。
“古代可不比現代,只要有心,一般的、相對不怎麼貴重的知識可以隨意翻閱。在古代,上層根本就是在有意無意地封鎖着知識,其程度甚至能夠稱得上嚴苛”
“神通不顯、仙神絕跡的世道都是那樣的世情,又何況是如今這個仙神處處、修行大昌的大晉?”
對這一點,作為出身安陽孟氏這樣一方望族的孟彰,或許未有太多的感觸與體會,可他並不傻。
他見過那些無人庇護只能流蕩四野的鬼童胎靈,也查看過自家的家底,見了那些為了獲取某些東西依附在他這個小兒名下、兢兢業業為他打理家底的家臣們。
他知道這陰世里尋常百姓乃至是無家族仰仗的英才到底要怎麼掙扎,才可以在這方浩瀚的陰世天地里抓住一線希望。
哪怕他所知道的極其片面,他也是有所了解的。
“對天地的認知、對修行前路的探索、對過往歷史的記錄、對種種修行過程的積累”
孟彰又一次低了聲音。
“這些知識,各家世家望族只會看得更小心,也只會封鎖得更加嚴格。”
原因很簡單,因為不論多枝繁葉茂的世家望族,比起數量龐大到近乎難以計數的尋常百姓來,都是不值一提。
誠然,世家望族經過一代代的篩選,經過一代代的熏陶與教導,是要比一切野蠻生長的尋常百姓更容易出人才、出英傑。
可一旦有人傑從雜草中長出、從蠻荒與懵懂中睜開雙眼,他的光輝與華彩,也不是隨便一個世家望族的英傑就能夠鎮壓得下去的。
“人民的汪洋大海”孟彰神色有些複雜。
他知道這股一直沉默、一直隱忍的力量在真正暴怒時候爆發的力量到底能有多恐怖,因為他前生就長在那樣徹底爆發之後的平靜里。
孟彰眼瞼半垂,緩緩長出一口氣。
那些站在更高層次的人物與高修所需要去斟酌考量的,就當前來說,與孟彰這一個小小的童子沒什麼關係,委實不需要他來頭疼費心。但是
他又很清楚地明白,只要他還活着,只要他一直往前走、向上爬,這些問題總有一天會出現在他面前。
他總是需要做出一個選擇的。
不謀一時者不足以謀一世,反過來也是一樣的,不謀一世者不足以謀一時。
真的要拖到那問題、那矛盾徹底在孟彰面前爆發時候,那就遲了。
更何況孟彰現在就站在一個選擇與決斷的岔路口上。
因為
哪怕是無關於實事與實物的知識,也同樣在構架着一個人的世界。不管這個成形的世界是真是假,當它出現在那個人的胸中時候,對於那個人來說,這天地、這人生就已經不同了。
是以只要孟彰將知識送出去,儘管這些知識與修行無關,與做人無關,與技藝無關,那些知識也必定會在某個時刻,發揮它的作用。
“我到底也是”孟彰的眼瞼抬了起來,同時,一本白紙做頁、麻繩做線裝訂而成的書冊出現在他的面前,“自私的啊”
不論是如今勢盛人強的世家望族,還是未來不知道會不會徹底爆發力量、讓世人震顫的人民汪洋;不論是為了他自己現在未來的發展,還是只為了讓他心安理得,
他抬起手,輕輕鬆鬆將那書冊摘了下來。
書冊上,淡白的紙頁乾乾淨淨,不見一點墨痕。不過隨着孟彰打開書頁,眸光落定,一個文字快速勾勒成形。
然後是一句話,一個段落,到最後,串聯成一篇文章。
“寓言故事”孟彰凝神去讀,沉吟半餉,先自搖頭,“不好不好,有點太童稚了。”
雖然這些書冊孟彰是準備面向諸鬼童胎靈出借的,但人家也是歷經了世情滄桑,深切承受過社會與成人惡意的,真拿人家當尋常未長成的童稚小兒看待,孟彰怕不是個傻子。
孟彰兩手一合,書頁就閉上了,待到他再翻開書頁去看,淡白紙頁上又是乾乾淨淨的。
孟彰想了想,再凝神去看淡白書頁。
書頁上一個文字成形,接着是一個段落,一篇文章
“上古時代,有周天子承天應命,立下國祚,”
“歷史故事?”孟彰思量半餉,還是搖頭,“不好不好,太晦澀沉重了。”
那些鬼童胎靈再如何直面惡意,再如何被惡意催折,他們也仍舊還是孩童,天性中的童稚與本真未曾泯滅
他不能拿這些鬼童胎靈當尋常未長成的童稚小兒,可也不能真拿人家當成人看待啊。
孟彰兩手一合,少頃又將書頁打開,看着那淡白乾凈的紙張再一次被文字填充。
“茫茫蕩蕩、上下不明、時節不清的無邊混沌中央,生有一大蛋,蛋中有巨人,”
“神話故事”孟彰才剛看過半段,悚然一驚,“啪”的一聲直接將書頁合上。
“不行不行”他連連搖頭,“這大晉可不是前生,這裏是真的有仙神,是真的能修行!”
“太危險了!不行!換一個!”
誰知道這些在前生時候只作幻想故事聽聽的人物與事迹,在這方天地里是不是真實存在的?
孟彰不敢賭。
若這些故事裏的仙神真的存在,若那些仙神真似故事裏所描述的那般神通廣大
就算孟彰沒有惡意,就算那些仙神也沒有,還沒有在孟氏諸多藏書中翻尋到相關記載的孟彰也不敢輕易過線嘗試。
機緣不機緣的都另說,更關鍵的是它可能帶來的危險孟彰現在招架不住。
孟彰緩了少頃,才再次打開那本書冊。
書冊上淡白乾凈的紙頁受到孟彰浮動的心緒影響,顯化的文字先是湊成一段又淡去,再出現時候已經是另一段截然不同的文字
“民間故事?”
“不行,那些鬼童胎靈本就來自民眾之中,四下流蕩時候他們什麼流言沒聽說過?他們自己都可能是那些流言故事中的一部分主角換!”
“童話故事?”
“也不行,那些故事初聽或許還能聽個稀奇,可細聽又太黑暗才森冷,還跟這方天地格格不入!再換!”
“我這是頭腦發昏了?想出這樣的餿主意來!?”
罵了自己一句,孟彰毫不留戀地合上書冊。
但這一次,他沒有立時打開書冊,而是拿着那書冊沉默了好半刻鐘,才再次翻開書頁。
“戰國時,齊宣王使人吹竿,必三百人。”
“成語濫竽充數?”孟彰拿着書頁的手指停了停,“看起來,確實很不錯啊”
別看成語向來只有四個字,極其簡練,但每一個成語的背後,都有一段來歷,或是故事,或是背景。總之,細細品去都不簡單。
孟彰斟酌一陣,也覺得很是不錯,終於點頭。
“就它了!”
將成語敲定下來以後,孟彰歡喜一陣,又將目光停在那攤開的書頁上。
“不過,直接將成語來源《韓非子內儲說上》的這一段給摘出來,是不是也太簡單晦澀了?這跟歷史故事有什麼區別嗎?”
孟彰自問一回,也很快有了答案。
於是淡白紙頁上那原本極其簡練的文字下面,又出現了一篇大白話。
“戰國時期,齊宣王非常喜歡”
孟彰很快看完這一篇大白話的《濫竽充數》,先是點了點頭,隨後又有些遲疑。
“是不是太過單調了點?”
雖然這世道里的書典大抵都是這般模樣,即便偶爾有幾張插畫也都是另成一頁,不會直接插入在文字裏,但孟彰總還覺得有些遺憾
他想了想,笑了起來。
“反正都將成語故事給拿出來了,就不妨也變一變。反正,又不是做不到”
孟彰一面說話,一面抬起手,緩慢抹過書頁。
於是,在原本淡白的、只有文字的紙張底面處,又漸漸浮出幾個只用簡潔流暢線條勾勒出人物形體與物品的畫像。
那畫像用墨淺淡,襯着淡白的紙張、墨黑的筆跡,絲毫不會喧賓奪主,反而相得益彰。
看着底圖裏的人和竽,孟彰再一次笑着點頭。
“這不就好了?”
他翻過書頁,看着下一張沒有一點墨痕的淡白紙頁。
有了《濫竽充數》在前面定調,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很多。
《畫蛇添足》、《守株待兔》、《刻舟求劍》
一個又一個簡潔卻不簡單的成語故事在書頁上出現,到得孟彰終於興盡,暫時停下來時候,他手裏原本只是薄薄的一部書冊,儼然已有兩寸厚。
然而,就這還是孟彰仔細挑揀之後的結果。
孟彰將書冊拿在近前,仔細去衡量書頁的厚度,心裏既是驕傲,也是慨嘆。
“上下五千年的華夏啊”他搖頭,“若不是我近日修行頗有些進益,怕是都未必能夠這麼順利地將它們從記憶里整理出來。”
孟彰將書冊放下,重新拿在手裏,翻開書頁去看前頭的目錄。
這一部書冊很厚,其中收錄的成語故事也多,如果真要孟彰自己再回頭去整理目錄頁的話,倒不是不行,就是太繁瑣了些。
慶幸的是
“這是在我的夢裏。”孟彰道,看着快速出現在目錄頁上的文字,很滿意地點頭。
越過目錄頁再往前,那扉頁上的位置還是一片空白,等待着孟彰定稿。
孟彰思量一陣,決定不再去弄什麼眼花繚亂的東西。
於是那扉頁的中央處,便直接出現了六個墨黑中正的大字。
華夏成語故事。
而在那六個墨黑中正大字的下方,又有一行小字。
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
將唐朝經學家《春秋左傳正義》裏的這一句華夏註解並他的名字留在扉頁上后,孟彰才真正將這一部書冊合上。
也就是在那一頃刻間,書脊上又出現了一行小字。
華夏書社編著。
這方天地的大晉朝里,也有許多流傳於各部典籍里的精鍊典故,但似孟彰手中這本《華夏成語故事》一樣明確收錄記載的,卻是沒有的。
也所以,這一部《華夏成語故事》雖看着簡單,但在這方天地里,卻是當之無愧開天闢地一樣的巨著。
一旦這部《華夏成語故事》流傳出去,其所造成的影響簡直不可估量。
不必孟彰自己去想像,那自天地各處匯聚而來、直接浸入他手中這部《華夏成語故事》的厚重文運,就已經將遮擋未來的幕布一角掀起,讓孟彰去窺見其中的璀璨與煊赫。
“我知道”孟彰低低道。
對這方天地,也對他自己。
“這畢竟是能流傳後世數千年而不衰的經典,是融入了所有華夏血脈中的烙印”
“我知道只要我在上面留下一點屬於我的私人痕迹,哪怕只有一點,我早前所面前的壓力就會在頃刻之間消散殆盡。”
由這部書冊匯聚而來的名望與文運,會因為那些痕迹分潤他一部分,而且顯然會比他現在分到的這些名望與文運多得多。
到時候,這方天地里只要有一點修為在身的人,不,是只要有一點眼力見的人,都會在那股厚重的名望與文運面前退讓。
他可以證明洛陽太學以及陰世皇庭中樞對他的青眼與看重值得,證明他可以與琅琊王氏、陳留謝氏的英傑比肩
握有那股名望與文運,他不再是旁人手裏可有可無的棋子,他可以更加自由、更加輕鬆。
“但它身上不該有屬於我的痕迹,真正因為它的出現而屬於我的名望與文運,就只有現在分落到我身上的這些。”
孟彰的聲音平淡,也始終平穩。
這一刻,他瘦小的、始終縈繞着病氣的身軀坐得筆直。
比起往常任何時候,都要來得筆挺。
“而只有這些,”他的話語還在繼續,“對我來說也已經足夠了。再多”
“就是禍非福。”
孟彰仍是清醒的。
正因為這一部《華夏成語故事》一旦面世必定會在大晉皇庭內外掀起莫大風浪,孟彰才那樣的小心謹慎。
不論是《華夏成語故事》裏所收錄的成語,還是成語故事裏流露出來的脈絡與思路,孟彰都小心挑揀,儘可能的契合這一方天地。
也幸而他出身安陽孟氏,族中藏書足夠多,他也因為生前一直纏綿病榻,能沉下心花費相當時間來梳理兩世不同,否則想要將這一部《華夏成語故事》拿出來,他都做不到。
別說他膽小,不在這個年代,不會知道名望於人的重要性;不在世家,也不會知道世家對名望的看重與貪婪。
一旦孟彰露出馬腳,被人知道他非但靈魂異於旁人,他們原本以為的宿慧還是來自於另一方與此方天地有着相當因緣的後世
孟彰甚至都不敢去猜想自己的處境。
“就連現在這一部小心精簡的《華夏成語故事》,也不是現在就能夠拿出去的東西。”
孟彰說到這裏,也是慨嘆一聲,手指一寸寸撫過書頁。
“得等我有足夠的把握。”
他鬆開手,低低對手裏的《華夏成語故事》,也對在這方仍在往書冊里灌注文運的天地道歉。
“抱歉。”
《華夏成語故事》從孟彰手中飛出,落下雲端,穿過夢境間隙,最後在那書樓打開的大門中,徑直上了新出現的三樓,在三樓中央處的書架上停下。
孟彰一直看着,直到那新成的三層書樓門戶再一次閉合,他才收回目光。
“《華夏成語故事》可以暫時藏起,但楊三童那裏的佈置卻不能停,所以”
又是一本白紙做頁、麻繩做線的空白書冊出現在孟彰的手裏。
孟彰拿着它,面色比之方才卻是輕鬆了太多。
“就它了吧。”
“故事會”三個墨黑中正的文字最後出現在書冊的扉頁,在這三個字下首的,還是相同的文字和註解。
華夏書社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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