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礦井貫穿地底近二百米,因此這片區域的地下都是中空的,結構脆弱,不能作為地基修建房屋,礦工們只負責採集原石,最後將翡翠原石運送到開採商人的指定地點,接下來就是靠玉石自己的造化,經過重重篩選,用燈光照射后一眼就能看出內里毫無價值的石頭當即就會被丟掉,剩下的原石大部分會被劃線然後鋸斷,再通過專家判定其內里的質地和成色是否具有經濟價值,而另一部分就會被原封不動地送進賭石交易市場,供“賭徒”把玩。
由於大眾先入為主的思想,絕大多數人會選擇色澤光亮的綠翡,而對紅翡並不感冒。其實,在行內混跡多年的人都知道,高品質的綠翡只能說是較為稀少,但紅翡卻是可遇不可求。
市面上的紅翡大多都是殘次品,所以陳耀華在礦井裏見到的這條玉石礦脈幾乎稱得上是稀世珍寶。
陳耀華忐忑不安的提着燈深一腳淺一腳地在礦道里艱難前行。因為岔路口錯綜複雜,要不是先前有嚴二帶路,對礦井內部路線並不熟悉的他是不可能一下子就找到玉石礦脈的具體位置的。
周圍的聲音似乎全都消失了,陳耀華用力咽了一口唾沫,他儘力回想着來時的路線,終於幸運地回到了先前開採原石的地方。
也許是人的第六感在發揮作用,亦或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陳耀華當機立斷坐升降機返回地面。當他看到午後的陽光直射在礦山上方時,整個人的身體馬上就松垮了下來,他垂着一雙手坐在礦井附近臨時搭建的窩棚里,心情鬱結。
在礦山忙碌的人員非常多,一時間並沒有人注意到一身臟灰的陳耀華悄悄從礦井裏跑了出來。他害怕自己被扣工資,索性貓着腰躲了起來,眼巴巴地等嚴二那群人上來。
這一等,就是幾個小時。他直等得口乾舌燥、喉嚨冒火,也沒見嚴二他們上來,心說不對勁啊,平常這個時候應該要收工了。
從五月中旬開始,緬甸北部山地區域進入雨季,連日的雨使得路面泥水積聚,不便於行走,礦井下方工作難度加大,而且,開採出的原石也不能夠被及時運送出去。
陳耀華井下作業的這幾天好不容易趕上晴天,但此刻天色突變,黑沉沉的雲層直逼礦山,他抬頭望向天際,發覺一場勢不可擋的肆虐風雨就要來臨。礦區的管理人員疏散了人群,緬甸本土的礦工們老早就已經收工,回家躲雨。
若是大雨傾盆,山地必然會泥濘得難以前行,陳耀華擔心自己被困在這裏,也沒心思管嚴二他們的情況,挎上布包回到帕敢鎮上,正好和一同居住的緬甸青年打了個照面。
在緬甸生活的這兩年,陳耀華已經能跟本土人進行簡單交流。他以前在國內謀生的時候結識過一位藏族朋友,所以對藏語發音有一定了解,而緬甸語和藏語又同屬於藏緬語系,語法有相同之處,他能夠通過肢體比劃和對緬甸語發音的殘存記憶分辨出本土人說話的大概意思。
緬甸青年的名字叫梭溫,他從出生起就跟隨着父母和兄弟姐妹住在礦區附近,家中五個男孩全都做了礦工,最小的妹妹則是到紅燈區當了妓女,辛勞艱苦的生活似乎已經成了這家人代代相傳、難以脫逃的命運。
來緬甸的中國原石商人很多,其中大部分都是從雲南瑞麗那邊過來的,這邊的翡翠原石價格低,運送到國內經過幾次轉手就算其中的某些交易有差價也一定比在瑞麗掙得多,所以很多商人蜂擁而至,隨之而來的,還有大量廉價的勞動力資源:例如陳耀華、嚴二等身強力壯的中青年礦工。
長時間的井下作業讓人胸悶氣短、腰酸背痛,陳耀華剛回到屋子裏,就倒頭躺在床上不想動彈了,他仰面舒展着四肢,直勾勾盯着黝黑的屋頂,腦子裏忽地浮現出了那一條嵌在石壁里的紅翡礦脈,千年難遇的細膩質地和雞冠紅色澤,若是真能佔為己有,下半輩子過得可就是陳耀華從未想過的奢侈生活了。
他用力搖了搖腦袋,企圖把這些荒謬的想法趕出大腦,可那樣妍麗炫目的紅翡總是在他眼前晃動,讓陳耀華覺得好像觸手可得卻又遙不可及,兩種思緒混雜如麻,讓人心煩意亂。
“紅翡。”他自語道。
梭溫雖然長得皮糟肉厚,脾氣卻溫和得像只無害的綿羊,也是因為這樣,他善良地收留了無地可去的外國人陳耀華,讓他免受風吹雨打。跟往日一樣,梭溫的妻子為兩人端來了一些煎餅和乾麵,兩兄弟酒足飯飽躺在床上之後,天邊的繁星已經升了起來。
入夜,窗外起初還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到後半段就逐漸變成了瓢潑大雨,床板吱呀吱呀的聲音、梭溫的咳嗽聲、風雨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翁然不絕。
陳耀華想着紅翡,在一片嘈雜聲中酣然入睡。
隔天清晨,陳耀華照常來到礦山,嚴二依舊坐在窩棚里等他,他的神情無異,遠遠地看見陳耀華就很熱情地跟他招手,陳耀華心裏咯噔一下,忽然覺着,也許昨天發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那條玉脈呢?”陳耀華壓低聲音問道。
嚴二愣了片刻,困惑地看着陳耀華,似乎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臉上出現了與土匪長相不相符的痴傻神態。
“啥玉脈?你說啥呢。”
“陳工,你臉色咋的這麼差。”嚴二不停地抓耳撓腮,在脖子後面的皮膚上留下了一道道指甲的划痕,這時陳耀華才注意到他的脖頸處有一大片因為高溫多雨氣候捂出來的紅痱子。
“就那些紅色翡翠啊。昨天我先從礦井裏出來的,你們還留在底下……”
“啥玩意兒?紅色翡翠?這礦井裏還有紅色的翡翠?陳工,你做什麼白日夢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