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節 鬼金羊的贈言
黑衣人被秦長老的術法所困,雖然目不能視,口不能言,但是卻將二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他聽到了鬼金羊那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也聽到了秦長老留下的最後之言。此時秦長老已死,術法自然消解,他又重歸了自由,心裏卻覺得比方才被術法拘束時更加沉重。
“或許,來到這個小鎮便是我犯的一個錯誤吧。”黑衣人自嘲笑道,“朱雀啊朱雀,你也沒有想到吧?你一手設計的殺墨之局,竟然會弄到如此境地。”他緩緩打量着屋內的眾人:秋決明和劉瑾恬仍是昏迷不醒,謝子楓困在黃金巨手中不知死活,李怡蹲在地上一聲不吭,屋內竟然一片死寂。黑衣人點點頭,向前走了幾步,忽然覺得場面有些蹊蹺。他停下腳步,心裏忽然“咯噔”一聲,因為他想到屋裏似乎少了一個人!這個人是如此的不起眼,以至於鬼金羊和秦長老都沒有發現他是何時不見的。
黑衣人心裏有些不安,他在箱子貨物之間快速穿梭,想要找到那個人的蹤跡,卻只在窗欞邊上發現了一個淺淺的腳印。黑衣人皺起眉頭,低聲自語道:“柳棋,你到底是誰?”他思索片刻也無頭緒,猛回頭卻看到倚牆蹲着的李怡,心裏憐憫之情頓起。他苦笑道:“我在長安時被天寶大將軍困在城內,若不是藥師兄相救,恐怕早已成了宇文成都戟下之鬼了。既然鬼兄都已經不計較了,我何苦為難故人之子呢?”說著走到李怡身前輕聲道:“小丫頭,快起來。叔叔帶你找爹爹去。”
李怡身子微微一動,艱難地抬起小腦袋問道:“你知道我爹爹的下落?”黑衣人道:“你爹爹前幾日尚在臨淄,我帶你沿着濟水一路尋過去。正好可以與大帥匯合。”李怡的雙眸亮了一下,又重新黯淡下去。她低頭喃喃道:“爹爹他不會有事的,是嗎?”黑衣人見她身子單薄,又在冷風中瑟瑟發抖,不由溫言道:“不會有事的。你爹爹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誰都不能傷害他。你快起來,地上陰涼,對身體不好。”李怡點點頭,慢慢地站了起來。許是因為蹲久了的緣故,起身時兩腿發麻,不由自主地靠在了黃金巨手上。她一隻手打在謝子楓的臉龐上,呼吸忽然急促起來,轉頭問道:“叔叔,你能救小楓子出來嗎?”
黑衣人道:“這是鬼兄的點石成金術。此金乃是實實在在的真金,堅硬無比……”見李怡眼中隱約泛起淚花,忙道:“且讓叔叔看看。”李怡聞言讓到一邊,眼神定定地落在謝子楓的身上。黑衣人嘆一口氣,緩步上前。他先用手試了試謝子楓的鼻翼,發現呼吸未絕,又在頸下按了一按,扭頭對李怡道:“只是脫力昏死過去罷了,並無大礙。你且後退幾步。”等李怡走遠了,伸出一指抵在巨手上,低喝一聲“破!”。指尖倏地泛起紅芒,輕鬆地插進黃金之中。
破軍罡風,無堅不破。黑衣人緩緩運氣,將巨手一點點地割開。只聽“哐啷”兩聲巨響,巨手轟然落地。謝子楓失去了桎梏,也跟着軟軟地掉了下來。黑衣人伸手接住,指尖的紅芒正對着謝子楓的咽喉。他望着謝子楓略顯清秀的面龐,臉上陰晴不定。“朱雀說過,此子是大帥的命中剋星,我本來不是很信。然而自雁盪湖回來后,大帥便對此子青眼有加,經常在我等面前提起。為了大帥的安全,我是不是應該殺了此子,以絕後患呢?”黑衣人想到這裏,手指向前逼近了一寸。就在這時,他眼角的餘光忽然瞥到了謝子楓腰間的白玉佩飾,身形為之一頓。
“罷了罷了。天道無常,非我等可以猜度。朱雀的話,又有幾分可信呢?”黑衣人想到這裏,只覺渾身輕鬆許多。想着謝子楓那輸人不輸嘴的倔強模樣,他曬然笑道:“小猴子么?鬼兄的這個外號起得倒是頗為貼切。”把謝子楓放下,對李怡道:“小丫頭,你不和叔叔一起走嗎?”李怡搖頭道:“我要和小楓子一起去找爹爹!”黑衣人笑道:“藥師兄要是看到寶貝女兒為一個野小子哭成這樣,不知會做何感想?”見李怡脖頸泛起紅色,提棍出屋,高聲道:“鎮民被我的屬下關在南邊的一個破廟裏了。等小猴子醒了,你把這件事情告訴他,省的他以為叔叔是個殺人魔頭。”李怡追出門外問道:“可是你的屬下……”黑衣人道:“他們不過是奉命行事。若是想替墨門弟子報仇,就衝著我來吧。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丫頭,叔叔走了!”兔起鶻落間,已閃出鎮子。
李怡呆立在門口,心亂如麻。黑衣人指使手下殺了諸多墨門弟子,按道理說應該是壞人無疑。然而他卻放過了鎮子百姓的性命,又出手救了謝子楓。聽他說與爹爹李靖頗有交情,以爹爹的眼光,結識的朋友絕不是無德之人。她卻不知道,謝子楓若不是因為佩戴着王慕秋送給他的那枚白玉指環,此時恐怕已命喪黑衣人之手了。李大小姐雖然聰慧,但是江湖經驗畢竟淺薄,她見危機解除,便守在謝子楓身邊等他醒轉。也許是之前哭累了,居然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是被屋內的人聲吵醒的,睜開眼睛看到謝子楓正盤腿坐在地上與秋決明說著話,她心裏驀地湧起喜悅之情。轉頭又看到劉瑾恬靠牆而立,默默地看着謝子楓,她恍惚間似乎看到了自己、謝子楓還有王慕秋在代海寺的地窖中偷吃西瓜的場景。李怡摸摸眼睛,撅嘴大聲道:“你們在說什麼呢?怎麼不叫我?”卻聽謝子楓訝然道:“噢呀大小姐,你醒了!聽劉姑娘說,你身子太過虛脫,所以就讓你多睡一會咯。”李怡湊到謝子楓身旁,嘻嘻笑道:“好師弟,真乖。”
秋決明臉色依然蒼白,輕聲問道:“大小姐,你有沒有見到柳棋和明天?”李怡道:“明天跟那個老鬼一起去埋秦長老了。柳棋……聽黑衣人叔叔說,他早就逃走了。”她小心翼翼地說道:“大騙子……啊不,秋大哥,秦長老他……”卻見秋決明神色平靜,擺手道:“秦爺爺之死,在下已經知曉。柳棋的事情倒是出乎在下所料,此人平時唯唯諾諾,不通道術的樣子,卻能從這麼多人的眼皮底下遁走,不可小視。”說著起身往門外走去,“我們再休息半個時辰,然後啟程。”
李怡見他背影寂寥,低聲問道:“秋……大哥他怎麼了?”謝子楓黯然道:“我們已經找到了秦長老的墳冢,就在小溪對面的密林中。除了秦長老,死去的墨門弟子和那些蒙面人也都被人妥善安葬了。據你所言,應該是鬼金羊和明天所為。”劉瑾恬焦急道:“我們應該立即追上那個老鬼,把我師弟搶回來!”
“他已經回來了。”秋決明的聲音在外面響起,明天慢慢地走了進來。劉瑾恬佯怒道:“你膽子也太大了,就不怕那老鬼對你不利?”明天走到她身前,“噗通”一聲跪下,低聲道:“大師姐,我是來向你辭行的。”劉瑾恬掩口驚聲道:“你說什麼呢?我們馬上就要回師門了,辭個什麼行?”明天頓首道:“我決心退出鬼谷,拜入齊墨門下。我要繼承秦長老的機關術,把他的心血發揚光大!”劉瑾恬又吃了一驚:“改換門庭這種事情,你要請得師父和我爺爺的同意才行啊。先與我們一道回谷再說。”這時卻聽空中飄來鬼金羊的聲音:“小娃娃,還不快走?老夫的耐心可是有限的!”明天聽了這話,又重重地對劉瑾恬叩了三個響頭,道:“這三個響頭是我磕給師父和師尊的。大師姐,你多保重。”說完轉身便走。
劉瑾恬怔怔地看着明天的身影,連阻攔都忘記了。她從未想過,從小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師弟,也有如此決絕的一面!這時卻聽秋決明怒喝道:“鬼金羊,你又在想什麼陰謀詭計?有本事出來,齊墨的少宗主就在這裏!”鬼金羊朗聲笑道:“按輩分,你得叫老夫一聲師伯才是。你爹秋澤小時候還被老夫抱過呢!”秋決明雖然未能聽到鬼金羊與秦長老的對話,然而早已從之前的蛛絲馬跡中猜到了鬼金羊的身份,他恨聲道:“有你這樣戕害同門的師伯嗎?”鬼金羊沉默半晌,悠然嘆道:“三十年,足以改變一個人的心性。更何況老夫如今也是別人手中的一枚棋子,身不由己啊。”
秋決明見他口氣鬆動,心思一動,溫言問道:“在下曾聽父親說過,他小時候有一次差點喪命,是商淵師伯奮不顧身,從馬蹄下救了他。敢問前輩可是商淵師伯?”鬼金羊道:“小鬼頭,你在想什麼,老夫一清二楚。罷了,就讓老夫違逆一次主上吧!你聽好了,此次定陶之事名為殺墨局,是主上親自製定的。除了齊墨,鬼谷也在主上的計算之中。”劉瑾恬在屋內發出一聲驚呼。鬼金羊又道:“秋澤昨日被老夫以書信誘進鬼谷廿八陣中,吉凶難卜。你們還是儘快去救他吧!救下他以後,你們就儘快離開這裏。”秋決明道:“多謝前輩指點。”鬼金羊似是不放心,又叮囑道:“殺墨局並不是你們想像般簡單。救了你父之後,立刻離開,千萬不可停留。”謝子楓衝出屋子大聲問道:“商前輩,你的主上究竟是誰?他到底有何圖謀?”
他沒有等到鬼金羊的回答。鬼金羊,連同明天,一道消失在風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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