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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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景文喚了一聲“娘子”,那年輕男人回過頭來,垂手:“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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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景文的困惑頓時消散了,人也放鬆了下來。他上下打量他:“你是不是又長高了?”
不待段錦回答,葉碎金已經笑答:“肯定的,他這個年紀每天都在竄個子。一眨眼,就好像換了個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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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錦老大不情願,也沒辦法,只得出去了。
趙景文對葉碎金嘆道:“阿錦長大了啊。記得當年還是個半大小子。”
“當年”自然是說葉碎金打擂招親的那一年。
那時候段錦才十二歲,身形、體態和眼神都完全是孩子的感覺。而現在,從背後望過去,完全是男人了。
葉碎金抬眼看了他一眼,嘆了一句“是啊”,又放下視線專心描些什麼。
趙景文抬手想為她研墨,一看,段錦已經研好了一硯池的墨汁。他抬起手只好又放下,踱到葉碎金身邊,彎腰:“在弄什麼?”
凝目看去,葉碎金卻是在畫畫,畫的東西讓他看不懂。一個一個的方形整齊排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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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掃去,桌上還有許多寫了字的紙,他拈起來看了看,倒抽口涼氣:“這……太嚴苛了吧?”
葉碎金哼哼了一聲:“世上可有不嚴苛的軍法?”
趙景文坐下細看,愈看愈是驚嘆又敬佩,抬起眼,看葉碎金的目光比以往更亮:“娘子,你真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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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景文的目光是那麼真誠,發自內心。
葉碎金提着筆回視他,真的動心想問問他:這樣的你在決定娶裴蓮的時候又是怎麼想的呢?
當時,趙景文口口聲聲都是:“為了葉家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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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信我。”
葉碎金現在回想起來,當時趙景文的目光也很堅定。
他那時候獨自領兵在外,很是歷練了一段時間,頗有脫胎換骨的架勢。
葉碎金現在甚至有點相信,趙景文可能在那個時刻,真的是這麼想的。
但後來,一點點地,全變了。
越來越寬的,是趙景文的路,不是葉家堡的。
葉碎金垂眼笑笑,搖了搖頭。
趙景文還以為她是自謙。
“合該是你當家做主。”他贊道,“葉家堡還有誰能更勝過你?”
“那可不一定。”葉碎金描着線條,慢條斯理地說,“有些人龍困淺灘的時候,是看不出來。”
“一旦給他機會,他的心機和手腕才顯出來。”
“人哪,想唱也好想跳也好,都得有個合適的戲台。”
趙景文嗤笑:“葉家堡可沒有這樣的人。不說葉家堡,整個鄧州,我怕是也沒有。若有,早就龍騰九州了,還困什麼淺灘。”
“對了碎金,項師傅說你跟他問了許多方城那起子人的事?是想要收攏他們嗎?”
“收攏個屁。”葉碎金聲音冷下來,“一群兵痞坐地落草,他們在方城都干過什麼,大家多少聽聽說過。”
“若形勢所迫,佔據山林,封路卡道聚斂錢財,我都能接受。可以考慮收攏過來。”
“但人一旦做過這種惡的,就再回不去了。這樣的人,用着噁心。”
這與趙景文猜想的不一樣,但他的眼睛更亮了:“碎金,跟方城那起子人動手嗎?”
葉家堡一直以來表現得太過良善馴服,方城那伙人又太過兇惡,會讓人下意識地覺得後者“更厲害”。
但趙景文入贅葉家堡三年了,葉家堡的實力他心裏是明白的。
不對方城那伙人動手,只不過是因為那起子人一直沒有過界,沒有侵犯到葉家堡的利益罷了。現在葉家堡蟄伏夠了,想要地龍翻身,向外舒展,拿他們開刀,正好。
“我——”他雙手都按在書案上了,身體前傾,不掩飾自己的渴望,“讓我打頭陣吧。”
葉碎金現在回頭看過往,看得明明白白。
趙景文是如此地渴望建功立業,渴望在她面前立起來。
後來封后大典前,他親自來到中宮,親手把翟衣捧給了她。那時候她從鏡子裏看着他親手給她披上翟衣,他和她並立在鏡中,多麼地誌得意滿。
那一刻,大約就是此時年輕的趙景文的夢想。
“明天再商量。”葉碎金垂下眼睫,並沒有答應他。
不去看他的失望,她把最後幾筆描完,用鎮紙壓住,擱下了筆:“走吧,回去歇了。”
兩人一同走出書房,外面天黑了,有守衛在站崗。
段錦在廊下找個地方單手倒立,什麼也不靠——他從小就在府里長大,生得伶俐可愛,葉碎金一直很喜歡他,親自教他功夫,功底練得扎紮實實的。
見二人出來,段錦一個空翻站了起來:“主人。”
額頭上都是汗。
葉碎金隨手掏出手帕給他抹了抹:“瞧你。回去好好擦洗一下,別明天一身臭氣。”
段錦忙接過手帕自己擦汗。
“明日,請四叔、楊先生……”葉碎金沉吟一下,“還有三郎。也叫上三郎。讓他們到書房來商議事情。”
她定了時間,段錦受命稱是。
“早點睡。”正事說完,她又囑咐他,“還得長個呢。”
還沒到頭呢,還會繼續長。
後來的段錦多麼高大,寬寬的肩膀,一把勁腰。
直到裴蓮有了身孕。
但葉碎金都沒在意,以他的身份若去計較一條帕子,徒顯得酸氣,叫人笑。
葉碎金正想着明日要和葉四叔、楊先生商議的事,手忽然被牽住。
雄性與雄性之間。
後來裴蓮的心,不也一樣冷硬了嗎。考量的全是大皇子的利益,指着葉碎金讓自己的兒子跪下認娘。
——被挑釁。
關於段錦,關於葉四叔和楊先生等等諸人,他們的未來該怎麼走,葉碎金都有約略已經成型的想法。
他緊緊握着葉碎金的手:“我想讓她生孩子。”
趙景文在中宮裏哭完了,還是褫奪了皇長孫的身份,將他的第一個孫輩貶為庶人。
上輩子,他和她約定,一定要做到驃騎大將軍。
“有沒有孩子有什麼重要。”眼前,趙景文笑道,“以後三郎他們的孩子,咱們挑最好的那個過繼過來。得聰明,還得生得俊才行。到時候三郎他們保准個個把最漂亮伶俐的孩子往咱們面前推。”
很可愛,很天真,很無邪的一眼。
她的阿錦沒能活着回來。
看到段錦把葉碎金的帕子塞進了懷裏,轉身進去書房收拾筆墨去了。
總之趙景文捂着臉哭了,在中宮裏。
葉碎金笑笑不語。
所以也不能就說裴蓮有多蠢。
最終,那孩子在趙景文圈禁他的地方縊亡。
個子都那麼高,該說親的人了,老在葉碎金身邊跟隨着做這些貼身的事……叫他不舒服。
他還笑着看了趙景文一眼。
人死萬事空。
葉碎金拍了他腦門一下,轉身邁下了門廊。
沒意義了。
不貼身了,也就沒那麼親近了。
“你是妻,她是妾,碎金,你是這孩子的嫡母。”
反正他還有別的兒子,以後還會有更多的孫子。
這一世,他會走得更快,更遠。
一窮二白的趙景文能說什麼呢。他能被選中入贅都是青天冒煙了。
葉碎金還沒有想好,到底該怎麼處置她的夫婿趙景文。
所以葉碎金也根本不會費力氣再去追究縊亡究竟是自縊而亡,還是縊吊而亡。
葉碎金乜了他一眼。
段錦這個年齡,正是迅速學習成長的階段。
在外面,他是傲骨錚錚的鐵血將軍,京城多少淑女夢想嫁他。
不舒服的感覺更強烈了。
段錦嬉笑道:“再長,就比郎君還高了。”
“書房裏該置個專門的人了。”趙景文轉移了話題,“阿錦大了,不該老做這些事了。”
但趙景文……
夜色里,葉碎金任趙景文牽着她的手,問:“我不能生孩子,你是不是很遺憾?”
到了她面前,永遠沒個正形。嘴角總是勾着一抹壞壞的笑,好像從來沒真正長大,一直都是她身邊受寵的那個放肆少年。
打擂招親結束后坐下談親事,葉碎金就明白地告訴了趙景文,她不能生孩子,葉家堡以後會由葉氏子弟繼承。
但可惜她們兩個過去鬥了太久了,大皇子受的影響太深,這種對人的印象是很難扭轉的。
這裏面的不舒服的感覺,只有趙景文一個人明白。
因這個贅婿的身份,笑他的人已經太多了。因此無論走到哪裏,隨時隨刻,他都得注意着自己的言行。
月色頗好,螽斯夜鳴。
所以說她那時候做不到立刻放下趙景文,當場與他義絕,也不是全無道理的。
溫情脈脈中這一問來得何其突兀,趙景文都愕然了,隨即便表忠心:“這事不是成親前你便與我說了嗎,怎地又提?”
所以裴蓮死後,他也不是那麼原意聽她的話。又真的有些裴氏舊人因為各種利益關係在他耳邊進言。
葉家還有世襲罔替的爵位,可有穆一朝,裴家註定翻不了身。
在別的地方他只能是皇帝,在中宮,他還能是趙景文,是一個曾經對長子的出生充滿了期盼的男人。
“以後,我不在了……”她對大皇子說,“聽娘娘的。”
她只不過是一時還沒騰出手來做這個事而已,但把段錦從這些瑣事裏抽調出來是她肯定要做的事。
人最容易親近什麼人呢?自然是那些貼身的人。
葉碎金非常贊同:“你說的對。已經叫他們在給我挑人了。”
手背微癢,是趙景文的指腹輕輕在摩挲。
趙景文自然是要跟着她的。但走出幾步,他回頭了看了一眼。
兩人在碎碎月光下向上房漫步。
側頭去看,彩雲月華里,有情郎眼波溫柔。
男人這種繁衍的本能真強啊。
這些,都是宮人們在她耳邊說的。但於她全無意義。就算封到天上去,封作了神仙又怎麼樣呢。
人在年輕的時候,總是有些薄弱之處的。
“她是給你生孩子。”
後來他一次都不曾提過此事。
後來趙景文果然追封了他為驃騎大將軍,定國公,大司徒,謚號“景武”。
柔美月色下,俊俏郎君悄悄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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