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霖郎,可是想我了?”
李渚霖只覺得腰身一緊,那抹令人魂牽夢縈的香味,又再次縈繞在身周,瞬間消解了方才獨處時的煩悶。
呵。
最終還是她更離不開他。
耗了整整三日又如何,還不是主動尋上門來了?
終歸還是他贏了。
李渚霖心中莫名生了些自得,原本緊蹙着的眉頭舒展開來,可言語上卻不願不表露出一絲一毫的在意。
分明是想的。
可嘴上不願意承認。
甚至帶着略冷的聲調淡聲道,
“每日忙着幫老師修改課業,沒心思想旁的。”
男人不過口是心非,可落在阮瓏玲耳中,卻當了真。
呵。
男人果然皆薄情。
肌膚相親破了身,將人吃干抹凈之後,竟未再主動關懷過一句?
若不是今夜她主動前來,只怕王楚麟都快要將她忘得一乾二淨了吧?
昏暗的夜光中,阮瓏玲眼中的戲謔一閃而過。
好在她從未動過真情,所以也並沒有什麼好傷心的。
聞言不僅不難過,反而將他的腰身圈得更緊了些,仰着頭望着他完美無缺的面龐,閃亮的眸光中儘是傾慕,語氣更加輕柔黏膩,嬌嗔一句,
“真真是不公平得很,霖郎並未想我,可我為何會這般想霖郎呢?”
“想到吃不下飯、睡不着覺、好似有千萬隻螞蟻在心裏爬……”
揚州女子特有的吳儂軟語,本就溫柔至極,尾音特意的拖長后,更加增添了幾分蜜意旖旎。
在夜間幽幽響起,仿若攝人心魄的靡靡之音。
饒是百練鋼,也化為了繞指柔。
李渚霖確被取悅到了,唇角微不可見地往上勾了勾,面上還是淡淡的,眼睫垂落,眸光落在了女子的艷麗無雙的面龐上,語音上揚,饒有意味道,
“哦?這般想我?
卻還給旁的男子洗手做羹湯?”
但凡是祁朝境內發生之事,只要他想知道,便沒有打探不到的。
李渚霖自然曉得眼前的這個傻女人,將官衙襄救的功勞,全然都記在了於則祺身上。
他不是個小肚雞腸之人。
自然不屑因舉手之勞,在個微末商女面前,而去與另一個男人爭搶功勞。
可李渚霖委實沒想到,於則祺竟會藉著此事,向阮瓏玲求婚?
就算知曉她斷口拒絕,就算知曉她對於則祺無意,可依舊不妨礙他心中不爽,只覺得胸口委實堵得慌,一口氣憋着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就算是曉得這個商女已經委身於他,已經離不開他……
可李渚霖心中還是難免生出些相較之心來,不禁挑眉問道,
“於則祺家財萬貫,隴西於家威震一方,他的嫡親宗婦……怎麼?你不想當?”
?
此事王楚麟是如何得知的?
阮瓏玲眼中閃過絲訝異,可轉念一想,覺得定是於則祺遭拒之後,心中苦悶之下,主動與王楚麟傾吐訴說的,所以並未多想。
為何要拒絕於則祺?
因為她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去父留子呀!
這個真實原因自然是不可能讓王楚麟知曉的。
阮瓏玲望着男人眸光閃動,露出一副情深難以自抑神情來,緊接着抿了抿唇,將頭深埋進男人寬闊溫暖的懷中……
然後微微嘆了口氣,無可奈何道,
“饒是旁人再好,再富可敵國,再權勢通天……與我又有何干係?”
“我心中已有霖郎,豈能
再容得下旁人?”
這個答案,這種被人篤定選擇的感覺,讓男人甚為愉悅。
李渚霖唇邊的笑意越來越明顯,此時此刻才開始回應女人的情意,他抬起指尖,輕輕捏住女人小巧的下巴,眸中閃着別樣的光芒,
“這世上為情所痴之人,大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可總有一日,你會慶幸今日的選擇。”
說罷,伸出臂膀將她嬌柔的身軀緊攬在懷中,俯身對着那兩片殷紅的唇瓣,直直親了上去。
已經素了整整三日了。
在女人動情的告白之後,男人愈發覺得意動。
那般清冷自持的一個人,此時此刻竟有些急不可耐起來,行為舉止甚至顯得有些毛躁。
他熟練撬開她的舌腔,在檀口中攻城略地,似乎將此處視為領地,在每一寸每一寸都要留下痕迹。
女人纖細的胳膊攀上他的脖頸,亦主動迎合回吻着他,眸光很快變得迷離恍惚…
壓抑已久的念頭,一旦可以抒發,便一發不可收拾。
二人雙雙跌落到被鋪之中,女人勾纏,男人疏解。
夜……漫長……
**
阮麗雲和離回了娘家之後,一家團聚的機會變得多了起來,常在一同用膳。
今日偏不巧。
阮成峰課業繁重,只得在天下樓與眾多學子們,草草將就幾口。
而阮玉梅,自從接手了那家綉坊之後,也變得愈發忙碌了起來,一直到午膳時,都還未來得及歸家。
往日熱鬧的飯桌上,只剩下了阮麗雲與阮瓏玲姐妹二人相坐用膳。
“玲兒今日的面色紅光發亮,氣色瞧着格外好,可是近來有何喜事么?”
阮麗雲的傷已然大好,心中雖還因為往事而不愉,可在自家人面前,為了不讓他們擔心,也儘力掩飾情緒,打起精神強裝出些開朗的心境來。
氣色好?
或是因為昨夜?
受了些男歡女愛的滋養?
阮瓏玲腦中閃過些旖旎的畫面,俏麗一紅,不禁抬手撫了撫面龐,遮掩道,
“哪兒有什麼其他的好事兒?
若是商行里,及天下樓中的庶務雜事能少些,於我來說便是最大的好事兒了。”
此話並無它意,卻惹出阮麗雲的一番愁腸來。
她指尖的筷箸一頓,心頭驟然湧上些自責來,眸光中淚光隱現,
“都怪我這個當阿姐的無用!若是我能為你多分擔些,這些年來你也不會這麼辛苦。”
二姐近來的情緒不是很穩定,總是會忽如其來的多愁善感,阮瓏玲很能理解,忙勸慰道,
“阿姐怎能這麼說?阿姐就算嫁入馮家之後,這些年來也從未少盡過姐姐的職責,心中總是念着我們這些家中的弟弟妹妹。”
“若不是有你照拂,我哪兒能安心在外頭賺銀錢?阮家商號哪兒能有今日這幅蒸蒸日上的景象?”
可阮麗雲只苦笑着搖搖頭,
“當年家中最困頓時,我嫁了人,沒有在最苦最難的時候,陪在你們這些弟妹身旁,一起度過難關。
如今境況好轉了,我倒同馮得才和離回了家。”
“這一番家業,分明都是你赤手空拳一人賺回來的,與我又有何干係?
我有何臉面,帶着舒姐兒這個拖油瓶,回娘家坐享其成?”
阮麗雲說著說著,竟控制不住,在飯桌前垂起淚來,
“玲兒,我有時候瞧着靜靈閣的那些水榭樓台,望着梳妝枱上的珠釵玉環,瞧着身周的一切吃穿住行的物件……
都覺得這一切都不屬於我!
我不過就是在吃你的肉,嚼你的血,花着你拼死拼活賺
回來的家業罷了!
委實是我這個阿姐對不住你!是我拖累了你!你不如讓我與舒姐兒搬出去單過吧!”
見阮麗雲垂淚,阮瓏玲只覺得心尖揪着疼,立馬上前將她攬在懷中,
“二姐你莫要這麼想!我們是一家人!我的便是你的,便是舒姐兒的!我們姐弟幾個好不容易團聚,你若是搬出去單過,豈不是又要離散?
這種話,今後二姐斷然不能再說了。”
兩姐妹抱在一起,相擁而泣,過了許久的時間,阮麗雲的心情才稍霽,停止了哭泣。
二姐的心情如此反覆,一直陰鬱下去不是辦法,於她的身體定然是有害無益的。
阮瓏玲只得趁着吳純甫上門診脈時,向他求個招。
由於阮麗雲平日裏不讓男人近身,所以吳純甫只能從脈相上一窺阮麗雲的身體狀況,盡量從藥材上動腦筋,倒是一直想要言語疏導她一番,可委實也是有心無力。
可眼瞧着阮麗雲的情緒越來越低,若是放任不管,事態只會越來越糟糕。
阮瓏玲聲聲懇切地拜託着,
“還煩請純甫兄想想辦法吧!
我心中總是惴惴不安,擔心長此以往,二姐哪日若是鑽了牛角尖,若頭昏腦脹下去做些什麼傻事,可如何是好?”
“此事確是刻不容緩,你容我再想想,我定會拿出個法子出來。”
吳純甫獲了這番囑託之後,收了藥箱,立馬回去翻醫書去了。
翌日。
靜靈閣正房的床榻上,躺在床上的阮麗雲正緊閉着雙眸,眉頭緊蹙,正在做噩夢。
夢中回到了那日,她執着釵環朝馮得才狠狠刺去,誰知馮得才好像有預感般,不僅抵擋住了她的攻擊,還一把奪過她手中的釵環,猛力朝她的眼珠刺來!
阮麗雲驚嚇之餘,雙腿一蹬,徹底從陰雲密佈的噩夢中驚醒了過來,由於夢境異常真實,甚至醒來以後,她心中還是有些劫後餘生之感。
探手往枕邊一摸,枕套上浸濕了大片,儘是淚漬。
恐懼、焦躁……這些情緒如巨浪般,險些就要將她淹沒。
此時,床榻尾部傳來微微的動靜……
“喵!”
“喵!”
“喵!”
哪兒來貓叫聲?
阮麗雲順着聲響,抬眸朝塌上望去,竟瞧見了只四蹄踏雪的狸花貓!
那是只幼貓,瞧着不過四五個月,可長得異常可愛,臉寬體肥,渾身的毛髮溜光水滑,瞧着甚是討喜!
它原是正睡在塌邊的,被阮麗雲發出的動靜驚醒之後,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然後晃了晃腦袋,邁着四個爪爪就朝阮麗雲走了過來。
先是聳着鼻頭嗅了嗅阮麗雲的手背,然後發出異常悅耳的呼嚕聲,伸着脖子蹭了蹭她的肌膚,在榻上打了個滾,露出了圓潤的肚皮來。
阮麗雲顧不上去想這隻小貓是哪兒冒出來的,只被它這般憨態可掬的模樣吸引了去,情不自禁伸出手,輕撫了撫它的肚皮……
“喵……”
幼貓似是極為喜歡她的觸摸,發出了極為享受的喵叫聲。
*
申時三刻,棋珍院,書房。
每日的這個時辰,是李渚霖鬆口答應,給阮成峰指點課業的時間。
“先生,這是昨日佈置的功課。”
阮成峰垂首,恭恭敬敬將手中的課業,雙手奉到了李渚霖的面前。
李渚霖接過,眸光中閃過一絲意外,骨節分明的指尖倒叩了叩小葉紫檀材質的桌面,挑眉問道,
“若沒記錯的話,我昨日只佈置了一份課業,你做了三份?”
阮成峰將頭埋得更低了些,
“是。”
“學生想着,若是能多寫幾篇,便能多得些先生的指點。”
雖說周閣老每日只講學半日,可許多內容晦澀難懂,想要全部消化並不輕鬆,尋常的學子想要融會貫通,常常需要花費大量時間。
所以阮成峰能在下午抽出時間,再來星輝閣聽李渚霖訓導,已是極其不易了。
他還超額完成了李渚霖佈置的課業?而且乍然瞧去,每一份的都是扎紮實實寫出來的,質量頗高。
沒有人不喜歡勤奮的人。
沒有人不喜歡求學若渴之人。
李渚霖默了默,拇指與食指捻起書頁翻了翻,難得露出些滿意的神色來,緊接着問了句,
“每日睡覺的時間夠么?”
“夠的先生。”
既然阮成峰如此用功,那李渚霖自然也不吝賜教,針對這些功課,一一指點了起來……
或是因為與阮瓏玲那層親密的關係,或是因為阮成峰確實討喜,李渚霖比講起課來,比以往更加上心了幾分。
既然阮瓏玲已經成為了他的女人,那九日之後,她就註定要隨他進京,嫁入首輔府。
可惜她商女的身份,委實太過低微了些。
若是今後她的胞弟阮成峰能出人頭地,她在府中也能更有底氣。
一個盡心儘力地教。
另一個專心致志地學。
幾日前的那場官衙風波,不僅僅是讓阮麗雲脫離了苦海,也讓阮成峰想要出人頭地的慾望愈發強烈。
少年的心中,燃起了一團炙熱的憤怒火焰。
馮得才憑什麼欺|辱二姐?
鐵證如山的證據面前,縣令又憑什麼判案不公?竟要判二姐死刑?
憑什麼三姐質疑政令時,縣令能毫無顧忌,說打板子就要打板子?
……
這一切的一切,不過就是因為阮家乃最微賤的商戶而已。
若是不能改變現狀,若是阮家一輩子都只能是商戶,那便只能忍受無窮無盡的冤屈與欺壓!
兄長已然身死,三個姐姐不能參加科考仕途。
那阮成峰作為阮家唯一的男丁,自然而然就要擔起改變阮家命運的責任來!
他定要金榜題名!
定要出人頭地!
定要讓以往欺辱過他們阮家之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
星輝閣,午後,周閣老用過午膳后,難得有片刻寧靜,正獨自一人坐在松樹下的飲茶。
此時庭院的圓弧型月亮門處傳來腳步聲。
春日和煦,陣風吹來,滿牆開得正好月季隨風微微顫動,紛紛抖落下一陣花雨。
由門外踏入了一男一女,二人並肩前行,步履一致,甚至連跨步間邁出的間隔,都幾近相同。
“老師安好。”
“周伯大安。”
男子英朗無雙。
女子姿容絕代。
二人的相貌外表,本就般配不已,身上不約而同都穿着淡青色的衣裝,再異口同聲齊齊請安問禮……
周閣老指尖斟茶的手臂一頓,不禁心中暗生出絲極其怪異的感覺來……
二人這般相協的模樣,乍看之下,怎麼瞧,怎麼都覺得像極了一對夫婦?
來給長輩問安?
這念頭生得極其突兀。
周閣老不由得又埋首吮了口濃烈的苦茶,將這絲錯覺由心底壓了下去。
相貌再登對也是無用的!
周閣老看着李渚霖自小長大,對這個學生的脾性再清楚不過,李家家風嚴謹,李渚霖今後必然只會娶一個妻子。
而此女定然會是出生名門的大家閨秀。
瓏玲這個女娃娃雖好,可身份太低,他這個學生是不會昏了頭,與她扯上任何干係的。
“嚯!今日是刮的哪陣妖風?將你們這兩個小娃娃盡數颳了來?”
李渚霖微垂了垂頭,應道,
“還是為了那樁河西走廊挪動的舊事,學生心中有些拿不準,前來請教老師。”
此話說得隱晦,周閣老卻瞬間明了,李渚霖是為關乎社稷而來,有要事相商。
“那你呢?”
阮瓏玲自然聽不明白師徒二人話中的暗語,只含笑熠熠道,
“周伯,今年的講壇即將結束,許多學子都來和玲瓏打探,問明年的講壇還辦不辦呢……”
“此事哪兒是由瓏玲說了算的呀?這不得來問問周伯的意思么?”
天下樓的講壇已經辦了四五年了,備受祁朝學子的追捧,周閣老原本已經歸隱,逐漸淡忘在百姓的記憶當中了,這幾年卻因此而重新回到百姓的視野當中,聲名大噪。
依着周閣老的意思,辦不辦都行,與他都是無甚影響,所以他將問題又重新拋了出來。
“依着你們的意思呢?”
李渚霖的意思,是不能辦。
畢竟阮瓏玲九日後,就要與他回京城了,若是這天下樓的講壇再辦下去,屆時她莫非還要奔波勞碌,由京城返回揚州來操持么?
還辦它幹嘛?
首輔府缺這幾個銀子么?
阮瓏玲的意思,是不想辦。
當初求着周閣老來天下樓辦講壇,原本就是想着藉助閣老威望,為天下樓打響名聲,如今目的已經達到了,祁朝如今人人都曉得了揚州的天下樓,何苦再操持講壇?
更何況,辦講壇雖然有名聲,可比起操心勞力的程度來說,委實賺的不多,不划算。
且若是她能懷胎成功,這講壇就更不能辦了!
若她能如願,九日後,她就會斬斷與王楚麟的一切羈絆。
二人今後橋歸橋,路歸路,大道朝天,各走一邊。
明年再辦講壇?王楚麟明年還來揚州參加怎麼辦?
屆時再讓他撞見,她懷中抱了個與他眉眼相似的嬰孩?
萬一東窗事發,可如何是好?
太可怕了。
簡直不敢想。
“老師年事已高,不宜操勞,委實不必再辦。”
“周伯已到了頤養天年的年紀,不好再勞心勞力,不辦也罷!”
這般異口同聲,通同一氣的模樣。
得!更像兩口子了!
起初那種怪異突兀的感覺,又重新湧現在了周閣老的心頭!
周閣老忽感一陣頭疼,只輕拍了拍額頭,想將此念頭由腦中驅逐出去,擺了擺手,
“罷!不辦也罷!
每年四月都在揚州待着,我也委實待膩了!”
正中下懷!
二人抱着迥異的想法,達到了一致的目的。
趁周閣老扶額之際,二人隔空相望,含笑對視一眼……
從未覺得有哪一刻,能像此時此刻這般默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