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心動【晉江獨發】
阮念的生活特單純,甚至沒有一個朋友圈子。
說學生時代么,那會父母給她找的是學區轄內最好的中學,然後中規中矩念高中,她成績卡在前十名的邊緣不好不壞,只記得自己很忙,上課,下課,複習,然後周末去補課。
大學后,她的專業課程格外繁忙,也沒什麼時間用來娛樂,除了舍友,也沒什麼朋友,大學是個挺尷尬的節點,高中同學都沒了聯繫,大學同學又不怎麼熟悉,她也沒精力結識新朋友,於是圈子就那麼丁點兒大。
上班后,早九晚五,偶爾為了補貼加會班,閑暇時間也就想在家補覺,看看電影,打打遊戲。
她覺得自己像是被某種無形的模子鐫刻出來的,文藝點說是缺少靈魂,直白點就是無趣且沒什麼上進心。
季霜女士是看不得她這樣的,然她近年工作忙,國外訪問活動從沒停過,手也伸不到她生活上來,沒時間精力管她。
所以阮念客氣禮貌的跟梁西聞打完招呼之後,整個人就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尷尬。
梁西聞走在前面,她跟着進來。
別墅內部果然如她所料,新中式的設計裝潢,色調以深檀木色與淺米色為主,四處都透着文人雅緻,牆壁上掛着水墨畫與書法臨摹,菱格木窗做層次,木質斗柜上擱着青瓷的花瓶,裏面插着一株幽幽綻放的緋色海棠。
更為難得的是,室內竟也做了水景環繞,辟了一條細細的迴廊道,清澈的水流寂靜汩汩,似也中和了北方室內的乾燥,水中迴廊里,有零星幾條紅白相間的錦鯉慢悠悠地遊動,也為這過分冷漠的房子,添了一筆生動。
原木案幾之上,鋪着宣紙和字帖,毛筆規整地掛在架子上。
家裏甚至沒有什麼太高科技的物件,沒有電視,沒有什麼娛樂設施。
空氣中瀰漫著淺淺的木質焚香味道,清冽舒緩。
梁西聞進來后,在她四下張望的時候似乎去了別的房間,阮念站在客廳里,怎麼看怎麼覺得尷尬,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兩手攥着拎包的包帶,也不知道現在該做什麼、說什麼。
她沒有覺得不自在,是一種,像是社恐最本能的緊張。
她是那種,工作原因被要求打電話,都會在腦子裏反覆過一遍自己要說什麼、甚至會預想對方如何回復的人。
正在阮念原地糾結的時候,梁西聞端着原木的雕花案幾齣來,上面擱着淺色的茶杯和淺翠綠的茶壺,還放了幾瓶純凈水和氣泡水。
梁西聞放到一旁的茶几上,“不知應該怎麼招待你,泡了一壺茶,家裏目前只有這些喝的。我等會要出去,你要在這休息的話……二樓除了第一間是我的卧室,其他都是客房,你可以自便。”
“好。”阮念點點頭,梁西聞站在茶几那邊。
這又是短暫詭異的安靜,但她沒有不適,或許是房間裏如焚香一般干冽的氣息,又或者因為梁西聞站在她的面前——
他的氣質,可以說得上是沒有任何攻擊力,是溫和與謙遜。
那種冷冽和淡漠,也似乎別具一格,像是……僅僅因為他話少而已。
又或者是結合這個房子,如果住所的風格能夠反應人的性格,那應該是孤遠和清冷,卻又有一種被歲月沉澱后的風雅矜然氣質。
並不讓人反感或是恐慌。
梁西聞靜靜站在那兒,如同等着她的下半句。
她也在這短暫的分秒之中,捕捉到一些太細節的東西。
比如他風衣之內的西裝外套胸口,有一根國內並不太常見的金屬駁頭鏈,或許鏈條上綴着一顆很細的鑽石,所以在室內光下泛着溫潤淺淡的光。
比如梁西聞的骨相極好,眉骨稍高,眼型漂亮深邃,雙眼皮的褶皺有着最自然的東方韻味,鼻樑挺括,五官的立體感極好,尤其是神姿綽綽散朗,如玉如瓊。
梁赫謙偶然提過梁西聞,她大約只知道梁西聞三十多些,大約也知道梁西聞事業心極強。
比如梁西聞的眼神平靜,自然而然的有一種深刻的感覺,寂然隱約的靜謐,藏着深刻而寡淡的欲感,好像在看她,又好像盯着她身後的花瓶出神。
“那個……”阮念莫名結巴起來,嗓子發乾,“我……”
“你休息吧,我現在出門,”梁西聞淡笑,率先開口,“不用這麼客氣。”
“打擾您了。”阮念拘謹點頭,“我不會亂動您的東西。”
“無妨,”他淡淡笑笑,眉眼之中平添一抹溫和,一灣鶴眸幽深,若寒雪灼香蘭,他拿起茶几上的車鑰匙往外走,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
阮念仍站在那不動。
梁西聞揚揚下巴示意她,“十一……它會從側門進來,它不會叫,我已經餵過了,你不用管它。”
“哦,好。”阮念點點頭,主動跟他說,“梁先生,晚安。還有……謝謝你。”
梁西聞淡笑,拿了車鑰匙出門。
阮念的目光循着他,看着他走上迴廊,竹林輕晃,小燈朦朧,男人頎長的身影映在院中漏窗之上,枯槁瑟然的枝桿樹影交錯,古韻而清冷。
他彎了彎腰,邊牧搖着尾巴跑向他,他微微彎腰,伸手摸了摸邊牧的腦袋,小狗拱拱他的手,乖乖坐在地上。
月光下,男人的手線條很好,瘦削有力,指節修長。
她忙收回目光,梁西聞沒在院子裏多待,不一會外面穿來車子啟動的聲音,她緊繃的肩膀松垮下來,從口袋裏摸出手機——其實除了工作,大概也沒人找她。
時間正是晚上七點半,對她這種生活寡淡的人來說,可真是個尷尬的節點。
曾子怡大約還沒醒,沒回她的消息。
無聊地翻翻朋友圈,倒多了一些動態。
梁赫謙發了個定位,在洲際酒店,配圖還帶點心思,一張略有模糊的抓拍,他今兒穿了一件黑色的休閑夾克,肩寬腿長,散漫不正經的紈絝少爺形象,配文就拽的四個字:淺帥一下。
下面幾個好友不嫌熱鬧的吆喝回復:哪兒來的男公關啊?
梁赫謙回:/微笑,不是發給你看的,ok?
她想點個贊,又覺得多餘,遂往下滑滑。
同事的加班照,老同學的約會打卡。
再往下——
季霜也罕見的發了一張合影,說三五朋友小聚,面龐都是偶然能在電視新聞上見到的面孔。
照片上的季霜笑得大氣溫和,阮念點開照片看了幾秒——她對季霜的感情,很複雜,她們是母女,季霜也給了她條件範圍內最好的生活和家庭,可她總覺得有一種近乎陌生的距離。
她甚至不確定,這道隔閡,是什麼時候產生的——是大學時,又或者大學畢業時?
她好像就是那個別人口中,乖巧懂事的乖乖女,季霜的光環太大,也很偶爾的,阮念覺得自己像流水線的工藝品,只是因為父母的身份,她能夠走在稍前些的位置,可又再普通不過,於是那種莫名的愧疚感便更多一分。
阮念翻了沒幾分鐘就把朋友圈翻完了,她有點後悔自己沒帶着筆記本來,至少還能忙些工作,但因為今天季霜的安排,她除了手拎袋,什麼都沒拿。
這個房子太大太空曠,阮念也無事可做,抱着手機靠在沙發上胡亂看短視頻。
她的腰有點疼,倒不是因為勞累,而是她每次生理期臨近,總是腰疼先至,但她生理期從不固定,以前總會隨身帶着衛生巾,然而今天聽從季霜的,搭配的包包裝不下,來時路過711又不好讓梁赫謙等着,眼下只能盼着,這生理期至少捱過今天再來。
時間尚早,阮念只能幹巴巴在這看手機,到底是外人家,也不好太放鬆,她翻看了會明天要翻譯的文件,標記了幾處要核查資料的地方,勞累時便站起來。
不得不說,她其實挺喜歡這裏的別緻,有種隱居山林的靜謐放鬆,她圍着窗邊兒走了一圈,腳步停留在客廳一隅的檀木几旁。
鎮尺壓着薄宣紙,字帖翻開到某頁,似乎才臨了個開頭,男人的行書流暢舒展,字帖上,是王羲之的《蘭亭集序》。
案幾的另一側,許多臨帖摺疊整齊,宣紙透出模糊字跡。
那瞬間——阮念覺得挺奇妙。
梁西聞,好像跟她想的不太一樣。
阮念捱了兩小時也不過才九點,她不想早早睡,就窩在客廳的休閑搖椅上繼續看手機,困神上來,睡着的前一秒,還在想半小時她就起來去洗漱睡覺,然後明早回家,然後去上班……
阮念以為自己就睡了半小時。
沉沉醒來的時候,下腹悶重,額頭出了一層薄汗,客廳的頂燈已經熄滅了,只留下窗邊一盞落地燈。
她身上不知什麼時候蓋上了一層羊絨薄毯,搖椅旁邊的檀木矮桌上,放着一盒止疼葯,一袋……衛生巾,上面還放着一張商務名片,簡約的設計,她看到梁西聞的名字和號碼。
搖椅的旁邊,更是擺着一個購物袋和鞋盒,品牌價值不菲,看起來是……女裝?
阮念腦子一懵,瞬間茫然起來。
她正盯着桌上的東西失神,視線里,出現了一雙溫潤修長的手,他動作很輕,放下了一杯熱水,伸手將保溫杯墊打開,空氣中彌散着淡淡的霧氣。
“醒了?”梁西聞的聲音響起,低沉如裊裊而散的熱蒸汽,他似乎不知該從哪兒開口,解釋地仍謙和,“我想到你今晚在這,想回來拿東西去酒店住一夜,沒想到你在客廳睡著了……這些,我想着家裏並沒有,剛剛在西郊外的藥店和便利店買來的,如果還有什麼需要不太方便當面告知,你可以發到我的手機上。”
“啊……”阮念終於清醒,慌忙從搖椅上坐起來,這一坐,她心裏瞬間咯噔了。
“我先去樓上。”梁西聞示意桌上的名片,似乎保持着一種極為禮貌的距離,“你覺得冒犯的話,可以給我發消息。”
阮念腦子彷彿蒙了一層呢喃的熱氣,看着梁西聞上了樓,她閉閉眼,有些絕望,抬起身,淺米色的坐墊上,有些許痕迹,她今天為了季女士安排的飯局,穿搭都是季女士配來的,內搭衣服很薄,白色的喇叭袖旗袍,布料上乘,有淺淡的珠光暗線刺繡,外面兒就一件米色的中款毛呢大衣,頭髮也乖順的半扎,是長輩會喜歡的清水芙蓉模樣。
眼下,那抹有點刺眼的顏色也沾染到了坐墊上,她懊惱萬分,忙不迭地將坐墊套摘下來,疊好放在桌上,然後手落在購物袋上……
裏面是一件白色的毛衣,一條米色的休閑風的長褲,還另搭了一雙平底鞋。
她拎着袋子,猶豫地往樓上看。
這種感覺有些複雜,他的每一件行為,都是無可言明的熨帖和善意。
她難以想像,梁西聞回來見到這樣巨尷尬的一幕,他沒有惱火,反而去循着給她買齊了東西,從用品至更換的衣服,她實在是難以思考,梁西聞是怎樣做到的。
第一次到人家家裏,就鬧出了這樣一出巨大的尷尬烏龍,她實在不喜歡給人添麻煩。
更何況,對面這還是一個,成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