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回 避阱入坑(上)

第二百七十九回 避阱入坑(上)

日頭西晒,金紅色的光浪照映在紅牆金瓦上,也照着身穿豆綠色宮女服的跪影,蘇麻的老人瞳,在夕陽中熠熠生輝,慈藹的聲線悠悠傳來:“知錯了嗎?”燕燕雖被曬得憔悴,依舊倔強:“奴婢沒錯!”蘇麻冷笑:“你就這麼想變成後宮嬪妃的一份子嗎?”燕燕道:“難道姑奶奶沒想過成為太宗文皇帝的後宮小主,與太皇太后平起平坐嗎?”蘇麻正色道:“太皇太后是我的恩人,我怎能爭寵奪位,傷害她?而且,我的眼界也從來沒在後宮這兒,我一心只為太皇太后囑託我的大清天下。”燕燕冷笑:“你是想告訴我,你歷經了三朝,從來就不想光明正大的獲得名位,只想躲在太皇太后的庇蔭里,做太皇太后的影子,本來太皇太后仙逝了以後,這慈寧宮便沒了主子,不成想,皇上讓你主不主,仆不仆的,讓咱們稱呼你姑奶奶,比照太皇太后般敬你,你終究還是想偷偷摸摸地當一輩子影子嗎?”蘇麻看向夕陽餘暉映出的凳子斜影,用牙籤戳起碗裏一塊月牙形狀的蘋果吃着,對她道:“越是無知的人,越喜歡揶揄他人,你這種丫頭,先帝爺時期也有,眼界怎會如此狹窄,要是沒有我,這後宮哪會有什麼等級小主,你們包衣籍的根本就不可能得寵,皇上當時也是包衣的佟氏所生,根本沒有繼位資格,為了什麼,為了皇室血統高貴純正,所以選入後宮的嬪妃多半都是滿蒙上三旗之人,是我和太皇太后抵禦了多少旗主和權臣的明槍暗箭,才改變了後宮制度,你們也才能爭寵上位。罷了,跟你說這些,你也不懂。”燕燕倔強道:“我為什麼要懂,我的起點跟你本來就不同,你是伺候人的老宮女,皇上要以孝治國故而尊崇你,而我曾是這宮裏被別人伺候的灧答應,雖屈居末流,但好歹也是後宮小主,就算如今落魄如此,但我相信皇上一定會重新接納我的,我也還是這宮裏的小主,是你這個半主不奴的姑奶奶的正經主子!”蘇麻咽得着急,被一口果渣嗆到,彎腰咳嗽,一旁的小宮女適力拍打蘇麻後背,蘇麻咳了一會兒,緩了緩氣,飲了一口花茶,扣着茶碗蓋道:“給我看住了,跪到我叫她起來為止。”小宮女向蘇麻一福,便站在燕燕几步開外的房檐陰涼處,盯着燕燕。天色已昏,窗戶里透出星火微燭,點燈的宮女點完了室內的燈,又點着門廊前的燈,燕燕已跪了許久,困累交織下體力不支昏倒。

轉向我這邊,文嬤嬤寸步不離地守在銓崀的房間裏,一直強撐着不敢入睡,怕睡著了以後銓崀又會想不開,可人到底不是鋼鐵,守在銓崀床前的文嬤嬤還是睡著了。屋外守夜的小宮女互相竊竊私語:“聽說七公主在陶小二記當小偷被人當場人贓並獲了。”“小小年紀就不學好,肯定這是上樑不正下樑歪,沒準德妃娘娘也是小偷。”“噓,小點聲,被人聽見。”“怕什麼,既做得了賊,還怕被別人說三道四?我可聽說這位德妃娘娘,曾進過冷宮。”“啊?為什麼呀?”“誰知道呢,沒準啊,這小偷小摸的毛病就是被德妃遺傳的唄,有其母必有其女。”“還有那個芳若姑姑,居然也偷東西。”這時,芳萸提着燈籠走過來使勁咳嗽兩聲,守夜的兩個小宮女便不再出聲,屋裏,銓崀翻過身子,把一張哭臉對向床鋪那頭的牆壁,耳朵里儘是小宮女們的流言蜚語。

次日一早,我親自準備早膳,讓乳母們把阿哥公主們都帶出來,聚在一桌用膳,銓崀拿起一塊豆腐皮包子吃着,溫憲公主輕輕摟抱了一下銓崀,溫恪公主和敦恪公主看着銓崀手腕上的白布和傷痕,面色擔憂地低頭吃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也看向銓崀,敬嬪搖着團扇進屋:“今兒倒齊全,妹妹也用過膳了嗎?”我莞爾道:“方才吃了點饅頭和菜粥,等會兒要去儲秀宮一趟。”敬嬪拿起一塊豆腐皮包子吃着,對我道:“早些回來,一會兒正午日頭最毒。”我道:“宮裏頭交給姐姐了。”敬嬪道:“一會兒我給銓崀換藥。”我和藹地對銓崀微笑,輕輕撫摸着她的頭:“銓崀乖,咱們不去想它了。”銓崀微微點頭。

打掃庭院的小宮女看着我遠去的攆駕背影,往地面啐了一口痰,繼續竊竊私語:“陶小二記的老闆夫婦真可憐,被德妃母女逼害得睡馬路,德妃還這麼輕狂顯擺。”“就是,誰讓德妃有權有勢呢,欺負平頭小老百姓還不是易如反掌。”“可不是嗎,七公主不是也挺厲害的嗎,還砸人家的東西,這會兒子咋蔫了?心虛了?”“噓,一會兒被敬嬪聽見。”“怕什麼,跟德妃蛇鼠一窩的東西,怕她做甚?”玉琴聽她們嘴裏議論,氣憤地過去怒斥:“娘娘和公主也是你們可以隨便議論的嗎!”見玉琴如此,掃地的便不做聲,繼續幹活,敬嬪在屋裏也聽說了,拍桌喝道:“放肆的狗奴才!是些什麼人在背後嚼舌根!”玉琴道:“奴婢讓玉瑟去查花名冊了。”玉瑟手拿花名冊進屋,回稟道:“稟娘娘,是新來的五兒、曼姐、春蘭還有萏兒,以及小馬子,小邵子,小曹子。”敬嬪道:“告訴內務府,點到名字的這幾個月的月銀不用分發了。”玉琴問道:“要不要跟德妃娘娘說一聲?”敬嬪扣着茶碗蓋:“德妃那個菩薩心腸本宮怎會不了解,這些刁奴倒不把功夫用在正經事上,倒學那知了聒噪個沒完,一日不罰便是養虎為患。”玉琴和玉瑟向敬嬪一福,拿着花名冊就往內務府去。可內務府的人聽說是永和宮的,就推說不方便把玉琴和玉瑟打發出來。

好在榮妃派出的靈兒和額爾瑾有所收穫,經查,陶小二記明裡做着正經生意,暗中拐賣人口,受害者多半被誣陷以各種罪名,困在窯爐間裏燒瓷做苦工,夫婦倆已被收押,而我宮裏,這些小人的口舌還在一刻不停針對銓崀,銓崀夜夜不能安眠,終於這日半夜,銓崀一個人提着燈籠走出了永和宮門,曼姐和春蘭躲在角落裏跟蹤,只見銓崀來到了御花園的一處被大石塊封存的枯井口,而靈兒也剛巧聽取朝堂消息準備回宮路經此處,見到銓崀已經推開了大石塊,把腿往井口跨,趕忙跑過去丟下燈籠,把銓崀抱了下來:“七公主,不可啊!七公主!”銓崀只默默流着淚,不停掙着靈兒的懷抱,燈籠在地上燃燒,火光照耀着擁抱在一起的主僕。靈兒送銓崀回宮,接引的是小馬子,他一把揪過銓崀滿是傷痕的手腕,把銓崀牽去自己的寢屋,靈兒想跟上,被小馬子給推開,小馬子一腳踹開了銓崀的閨房大門,然後把銓崀往那地上一甩,讓銓崀跌坐在地,便關上了房門,上了鎖栓:“奴才勸公主還是老實點為妙,這大半夜的不睡覺,又想上哪去偷盜呢?”靈兒知道了原委,轉身回宮。

這次是午休時分,雷雨陣陣,銓崀再次來到那口枯井,淋着雨愣愣地看着井口出神,角落裏春蘭的聲音隱約傳來:“跳啊,有本事你就跳啊。”靈兒隨着一溜宮女正撐傘端着制好的榮妃夏裝往儲秀宮走,靈兒又瞥見了井邊的銓崀,這一次她沒趕上,一聲落水的撲通悶響從枯井的石壁傳來,靈兒趕忙呼喊:“救命啊!來人啊!七公主墜井啦!”宮人們三三兩兩地過來了,只圍着井邊交頭接耳,靈兒見他們如此,便將打水的繩子系在自己的腰間,讓另外兩個小宮女在井口處拽住繩索,小心翼翼地跳入井中,在一片污水裏將昏迷不醒的銓崀救起,被救上來的銓崀嘔出了污水,開始了無法褪去的高熱,我和榮妃聽聞是靈兒救的銓崀,便傳了她來永和宮問話。

我扣着茶碗蓋問道:“本宮和你家榮妃商議過,要將你獻給皇上,你可願意?”靈兒屈膝跪地,恭順答道:“奴婢但憑娘娘做主。”於是,榮妃便帶着靈兒一起往南書房去,只留了靈兒在里伺候,皇上也問起銓崀墜井之事,靈兒跪在地上把她的所見所聞全部詳說,皇上傳了陶小二記的夫婦進御前問話,那夫婦倆仍死不改口,女的聒噪道:“回稟皇上,的確是七公主和她的僕人在小的店鋪里偷盜行竊!求皇上為小的做主啊!”男的也道:“求皇上為小的伸冤啊!”皇上才思慮過邊疆大事,正頭疼地閉目捏着精明穴,又有幾個店鋪的苦主也被傳了進來,苦主們跪在地上將陶小二記的所作所為全都說了出來,並赤膊上身露出了滿身鞭痕的證據,男女高聲驚叫:“冤枉啊!皇上!求皇上明鑒啊!”皇上舒了口氣,讓人先帶苦主出宮安頓,隨後逕自走下陛階,將一塊免死金牌親手遞到男店主手裏:“見了此牌,有如見朕,這樣你們就不會再說出七公主欺負你們的話了吧。”眼見免死金牌到手,陶小二記夫婦立刻眉開眼笑,靈兒還在詫異,皇上讓人護送夫婦倆出宮,又讓靈兒把一副王羲之的字畫真跡往後邊的寢殿暖閣里藏好,在夫婦倆要過宮門查驗時,魏珠跑了過來阻攔:“皇上不見了一副王羲之的字畫!”守門的立刻喝令道:“快!把衣服脫了讓我們檢查!快!”夫婦倆嘴裏不服氣,但還是照做,而那免死金牌恰巧落了出來,男的穿着裏衣,舉着手中的免死金牌,除了魏珠,所有人都向男的下跪,魏珠微笑道:“皇上還說了,丟了一塊免死金牌。”只見跪地行禮的頭領立刻喝令道:“拿下!”女的大叫:“不關我們的事,我們是被冤枉誣陷的!是皇上冤枉我們啊!”魏珠立刻甩一個大嘴巴子:“聒噪什麼!皇上也是你們隨便攀扯的嗎!”

永和宮內,我正寸步不離守着銓崀的病床,溫憲公主和敦恪公主趴在姐妹的床前傷心啜泣,文嬤嬤也日日以淚洗面,靈兒已經一身小主的宮裝走了進來:“嬪妾參見德妃娘娘,今日七公主情況如何?”我哽咽着:“李太醫說,公主傷了頭腦,雖還有心跳呼吸,但怕是永遠都不會醒過來了。”文嬤嬤為銓崀更換屎尿,清洗擦拭,靈官女子嘆道:“嬪妾當時親眼見過永和宮裏的小太監對七公主不敬,但無奈當時嬪妾人微言輕。”我倒吸一口氣,強忍住傷心,淚紅着雙眼吩咐道:“去查!看看這永和宮裏有誰刻意針對七公主!”褍紜和芳茉向我一福便會同玉琴,玉瑟一起盯着花名冊上被提到的幾個宮女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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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成璧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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