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雪困
離火車出發還有一個小時,陸羽隨手把帆布包枕在腦袋下,仰臉躺在候車大廳的長椅上,微微閉上眼,他並不疲倦,只是心裏有點茫然,二十一年來,第一次獨自出外,離開小山村時的失落和那種對大城市的憧憬和興奮隨着時間的推移變得有點冷淡,在北方几個大城市溜達一圈后,索然無味。忽然想南下看看書本上電視裏傳說中的江南風光。
農曆十一月底,離春運還有一段時間,火車站的人卻不少,這裏似乎從沒有停止過人聲嘈雜,許多人從外面進來,在暖氣下依舊跺着腳,搓着手,用南腔北調咒罵著今年的鬼天氣。
“龜兒子,這鳥天氣,接連大雪,飛機飛不了,再耽誤,老子的生意要泡湯。”一個帶着點油性的聲音在一旁響起,陸羽微微睜開眼,是一個滿臉肥肉的中年人,眼睛被擠成了一條縫,那身貂皮外衣陸羽見過,十三歲那年吳爺爺帶着自己和陸飛偷偷走出小山村,做的第一擋事是進入一個商場,拿到爺爺吩咐的東西后,陸飛看到貂皮大衣心癢,順帶了一件,標價好像是五萬。不過,兩個人被吳爺爺責罵了幾天,帶着那種和身份不符的東西就像在身上貼了個小偷的標籤。
“徐總,別急。”一位皮衣下依舊可見水蛇腰的女子伸手挎住中年人的手臂,聲音膩得讓陸羽聽起來感到怪異:“那點小生意,對於您來說就是九牛一毛。彆氣壞了身子。”
“滾一邊去。老子身體都是被你們這些**掏空的。”徐總很不悅,嗓門特大,語句很粗,一下子引來許多異樣的目光,有人低聲譏笑。女子覺得很無趣,一扭腰在陸羽的腦袋旁邊坐下,一股香水味撲鼻,讓陸羽想起爺爺配置的**香,下意識翻身坐起來,女子眨動狐媚的雙眼,饒有興趣地盯着陸羽,屁股挪了挪,想靠近搭訕,一人忽然坐到了中間。女子柳眉微蹙,剛要張口說話,旋即又閉嘴。在陸羽身邊的是一位披着軍大衣的年輕人,女子社會經驗豐富,從年輕人很乾凈的動作上就知道是個標準的軍人。解放軍叔叔任何時候都不是好惹的。
“旅客朋友們,請帶好隨身物品,注意安全。”
候車室里的喇叭不斷播放着各種信息。注意安全,許多時候一再強調的事情往往就說明有問題,注意安全就是有不安全的因素。眼睛稍微瞄了一圈,就看到許多打扮不倫不類,眼神閃爍的人,很張揚也有點肆無忌憚,這是一些有所持的扒手,依仗的往往是團伙的力量。一個大鬍子拿着手機,大聲說著:“天漏了,大魚浮水,趕緊點抓。”
是暗語,飛機飛不了,有錢人集中到火車上了,機不可失。陸羽只是個普通人打扮,當然不是什麼大魚,他也用不着擔心。
東北道上從古到今都是龍蛇混雜,車匪路霸,偷竊扒拿,歷來是打擊的對象。但是,很多黑道組織就像生命力強勁的野草,無數次枯黃又返青,最近兩年,又一次達到高峰。接連發生幾次大案,幾個國際通緝的要犯也出現在哈市附近。幸好哈市的刑警隊女隊長林曦用強悍的手段抓捕了悍匪,壓制住黑道的狂風。
不過,最近林夕忽然辭職,讓許多暗地裏活動的人鬆了一口氣,就像彈簧被壓縮后的反彈,行動更加猛烈。隨着春節臨近,盜竊和搶*劫案不斷升級。
一個二十左右身穿舊夾克衫的小夥子走進大廳,手裏抱着一個包,神情很緊張,陸羽瞄一眼就看出包里有要緊的東西,很可能是現金。小夥子眼睛瞄了一圈,看到了陸羽身旁的軍人,直接走過來,在陸羽的另一邊落座,有幾個中年人跟在他身後,見到他落座,看了一眼那位軍人,遠遠站住。
“我叫許大林。”小夥子拿出兩個蘋果,遞一個給陸羽,陸羽一臉山裡人的淳樸讓他感到踏實,套着近乎。
“我叫陸羽。”陸羽笑了笑,拿起蘋果在衣服上擦了擦,直接啃了起來。旁邊的軍人看了一眼陸羽,神情有點愕然:“你也叫陸雨?”
“是啊,羽毛的羽。”陸羽張開一隻手,做了個孔雀開屏的動作。軍人笑了起來,很溫和:“我也叫陸雨,大雨的雨,真巧。”
“是很巧。”旁邊的許大林歪頭打量兩個人:“長得還有點像,不會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吧。
“瞎扯,同名的全國成百上千,我們只是同音不同字。“陸羽笑着在徐大林的包上拍了一下,徐大林立即緊張地把包向面前摟了摟。陸羽的手經過特殊訓練,隨意一拍,根據感覺明確判斷出是四沓鈔票,這小子也真夠渾,帶着幾萬現金招搖過市,不被盯上才叫奇怪。不過,沖他剛才那個蘋果的份上幫他留點心吧。
雪還在下,列車進站的時候車身上佈滿雪,就像一條白龍。等得有點不耐煩的旅客蜂擁着擠向車門。顧不上什麼斯文和身份,徐總的貂皮大衣后擺不知被誰擦了很多油污,水蛇腰的女人直接摟着徐總的腰,被後面的人擁了上去。陸羽跟在許大林偏後方,看着許大林緊抱着包歪着屁股向上沖。原來跟着許大林進大廳的幾個人圍過來,一位圍着圍巾的女人手腕翻動,兩根手指間夾着一張薄薄的刀片,向許大林懷中的包劃過去。陸羽胳膊一用力,推開旁邊兩位擋着他的漢子,手指伸出,以閃電般的速度在那位女人軟肋部位點了一下,女子手腕一抖,手指不由自主地鬆開,刀片順着許大林的衣服落到地面上。陸羽手掌推了一下許大林的屁股,許大林立即消失在車廂里。
“媽的。你怎麼搞的。“旁邊傳來責罵聲,緊接着是女子委屈的聲音:‘我也不知道,怎麼忽然麻了一下。”
陸羽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微微用力擠上了車廂,許大林站在走道里向他招手:“這邊,這邊。”
陸羽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那蘋果很值錢。”
許大林不懂陸羽的意思,憨憨地笑了笑,拉着陸羽在一個座位上坐下,對面是那位軍人,軍人旁邊是那個水蛇腰女人,她似乎很不自在,眼睛瞄着走道另一邊和一位戴眼鏡姑娘搭訕的徐總,看樣子恨不得撲過去把那位姑娘掐死。
列車緩緩移動,離開都市向著原野飛速前進,漫天大雪,窗外白茫茫一片。許大林比較健談,東南西北胡扯着,陸羽估計他是緩解緊張,手裏一直抱着包。
旅途上,很容易結識志趣相投的朋友,陸羽和軍人,許大林都是比較隨和,容易交談,三個人漸漸熟悉起來。陸羽才知道許大林為什麼會帶現金。他母親忽然腦中風,好不容易從工頭那裏拿到錢,就急匆匆趕回家,他也不熟悉那些匯款和卡,直接把錢放包里了。軍人是剛剛退伍,並不怎麼說話,似乎有重重的心思,偶爾拿出一張相片觀看,說是他母親,陸羽覺得不像,女子很美,就像他姐姐一樣。
交通工具中,火車是受大雪影響最小的一種,鐵軌在不斷來去的車輪摩擦下發熱,不太容易被雪覆蓋,除非岔道口搬動的活軌道被凍死,一般不會出現意外。當然,這只是一般情況,也有例外,比如、、、、、、、前方向前延伸的軌道忽然出現一段空白,列車員急忙放慢速度,但火車和汽車不同,不能急剎,等發現那是一段被人破壞了的地段已經遲了,車頭衝出軌道,整個火車連鎖反應扭動着,車窗玻璃發出一陣刺耳的響聲,緊接着嘩啦啦破裂,風夾着雪湧進車廂,肆意飛舞,寒意瞬間把車廂內的暖氣擠得蕩然無存。
震動很快停了下來,東倒西歪的旅客短暫的震驚后開始大呼小叫亂成一團。陸羽對面的軍人站起身,大聲叫着:“大家冷靜,先看看怎麼回事。”
混亂的情況下,有人帶頭立即就會下意識把希望集中在他身上。車廂里的燈已經熄滅,天色將晚,光線昏暗,軍人的身影忽然高大起來,揮動着手臂:“大家先用東西把窗戶堵好,保持車內溫度。”
“用什麼堵?”有人大聲疑問。
“用行禮,衣服被褥都可以。”軍人首先把自己的軍大衣塞進一個窗戶,其他人緊跟着行動起來,另外的車廂也學着這邊行動,不一會兒,車窗被堵得嚴嚴實實,寒風進不來,又暖和了一點,外面已經天黑,僅有的幾個玻璃窗映着灰白的原野,車廂內一片黑暗。
惶惶不安地過了一會兒,一道手電從車頭那邊走道緩緩過來,列車長晃動着大蓋帽,一路叫着:“大家安靜,等待救援,火車脫軌,請不要亂動,保持體力,保持體力。”
一場百年不遇的大雪覆蓋了中華大地的大半,脫軌的列車被困在方圓百里沒有人煙的高原上,飛機無法起飛,汽車尋不到路面,只能靠人力不斷清理道路,救援的車隊一點點進發。轉眼就是三天,雪沒有停的意思,列車上沒有了任何消息,沒有電,所有通訊設施形同虛設,旅客們的手機也先後停止了工作。
等待,再等待,吃的吃完了,沒有了暖氣,溫度在急劇下降,大家不由自主地向一起靠攏,進行人類最本能的相互取暖。一位瘦弱小女孩牙齒不斷碰撞,臉色蒼白。大自然無情地開始淘汰最弱者。
“給。”軍人脫下外套披在小女孩身上。他的大衣堵了車窗,脫了外套只剩下一身保暖內衣和襯衫。
“叔叔,你會凍壞的。”小女孩的母親仰着臉,擔憂地看着軍人。
“我是軍人。”軍人拍了拍胸口,充滿豪情。舞動手臂,在車廂里來回走動着。但是豪情歸豪情,寒冷還是難以避免,只能通過運動獲取熱量。
“大哥,給你。”陸羽從包里掏出一塊餅乾,這是最後的乾糧。
“謝謝兄弟,你留着吧。”軍人擺了擺手,陸羽穿的相對而言比其他人要單薄,他擔心陸羽支不住。
“放心吧,我沒事。”陸羽站起身,和軍人一起運動幾下。
旁邊一位老人傳來一聲呻吟,緊接着是家人的驚呼,車廂里慌亂了一下,軍人立即拿起陸羽手裏的餅乾遞過去:“有低血糖吧,餓的,先對付一下。”
話音剛落,那位水蛇腰女子低低呻吟一聲,搖搖欲墜,陸羽急忙伸手扶住,觸手一片冰涼,女子為了凸顯纖細的小蠻腰,衣服比較薄,老人孩子過後輪到了她。陸羽學着軍人脫下外套,披在女子身上。
人很多,當下一個人暈倒的時候,軍人脫下了保暖內衣。他只能和陸羽不停運動來補充熱量。但是運動消耗能量卻無法補充,身體再結實也有極限。幾個小時以後,兩個人感到有點不支。陸羽撕下座椅上的棉墊和軍人抱在一起,略着休息。
雪還在下,沒有絲毫停止的意思,一車人被隔絕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