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你不想要嗎
卡修和維拉米德走在去往城堡的路上。
由於維拉米德很貧窮,根本買不起馬——是的,精靈族的最後之子還是沒有什麼錢。茜拉又不願意再次讓除了卡修以外的生物騎在背上,所以他們只好步行。
時間已經來到了第二天,按昨日說好的,他們打算一起去拜訪吉奧尼斯,向王子請求一個“許可”。
這個許可如果被通過,那就意味着,王子殿下同意把自己的近衛騎士分享出去——允許維拉米德佔有卡修的時間,體會卡修沉默的溫柔,並拿走卡修相當一部分的注意力。
從邏輯上講,這對擁有權力和財富的王子來說不算什麼,他只要動動手指,頃刻間就會有大批大批的人願意為他送死。
即使卡修是他從小就欽點的近衛騎士,是他的童年玩伴,是他無話不談的屬下,但他在吉奧尼斯光輝璀璨的未來中,也應該、理應,只佔有一小部分的比重。
畢竟,他可是第一順位繼承人,十成里有九成,會當上這個國家的國王。
對統治者而言,騎士只是維護地位的工具。就像鋤頭之於農民,漁網之於水手,本質上沒什麼不同。
但不知道為什麼,維拉米德總覺得有些擔憂。
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在想什麼,他沒辦法準確形容出那種感覺,他僅僅是單純的憑感性認為那位王子不會那麼好說話。
上次他來到城堡時,還沒有進去房間,就從門縫裏窺見了吉奧尼斯怒火中燒的臉,雖然他努力地壓抑着情緒,做了偽裝,但只要觀察力足夠敏銳,立刻就能發現他快要爆炸的事實。
維拉米德當然敏銳,他馬上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只是在真的看見他以後,那位王子殿下又不知怎麼的,突然消氣了,沒了那副恨不得把他咬死的表情。
現在想來,真的有點令精靈糾結。他是對我生氣呢,還是當時恰好有別的事激起了他的憤怒?
維拉米德百思不得其解,不管怎麼說,他當然更願意相信後者。
當你和一個騎士的主君搞好關係時,對你和那個騎士來說,絕不是愚蠢的錯事。
終於,他們來到了城堡的外橋邊上。
緋紅的巨大三角旗在高空中飄揚,上面用銀線綉着蒙特科倫的徽章,橋盡頭的旗杆底下,穿着黑色盔甲的士兵拿着長戟,一絲不苟地站崗。
城堡正門處的噴泉被魔法所驅動,盡職盡責地噴涌着,許多道彩虹橫跨空中,舞動出迷人的光澤與色彩。
“老師。”維拉米德終於忍不住開口,“要是王子不同意我們的事怎麼辦?”
【聽起來不像是去見王子,倒像去見丈母娘。】系統評價道。
【不要胡說。】維拉米德的反應彷彿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我只是,我們不是那個關係!】
“為什麼會不同意?”卡修反問道。
“因為,因為精靈和人類的關係不太好。”
“我了解過這方面的歷史,精靈和人類之間其實沒有深仇大恨。”
看到維拉米德仍有疑慮,卡修又安慰了幾句話:“弗爾拉達的領土離埃德利大森林很遠,沒什麼機會起衝突。你們不結盟,也不與人類貿易,你來這裏,唯一要的就是我,能有什麼問題呢?”
“老師!您怎,怎麼能這麼說呢。”維拉米德的臉立馬紅了,“我,我要您什麼的……”
“你不想要我嗎?”卡修疑惑道。
他自動把“的勇敢”三個字給精簡掉了,非常符合能少說點就少說點的習慣。
“也,也,也不是。”維拉米德結結巴巴地說,“如果可以的話,等我解除了精靈族的詛咒……這種事很複雜,還是慢慢……”
幸好我還有很多時間,維拉米德想,沒有
競爭者真是太好了,一切都可以慢慢來。
系統也是這麼想的,它攤平躺在意識空間裏,像個乳白色的糯米麻薯煎餅,覺得自己只需坐等勝利時刻。
真是個簡單的任務啊,它想。
卡修沒聽懂維拉米德在說什麼,當然也不可能知道系統在想什麼,於是他轉過頭去,心無旁騖地繼續前行。
石橋橫在一條大溝渠上,兩岸的樹木出於防禦目的被盡數砍伐,熾熱的陽光沒有了樹木的遮擋,無拘無束的傾瀉在橋面上,把長石板烤得發燙,走起路來十分悶熱。
溝渠里的河水潺潺流過,卻沒帶來涼意,絲絲縷縷的水汽向上蒸騰,連空氣都在陽光下彷彿扭曲了似的,熱浪一股股襲來。
維拉米德用手扇着風,因為剛才的對話而偷偷瞥向卡修。
近衛騎士在這樣悶熱的天氣下也出了汗,金色的頭髮有幾縷粘在臉上,側頰佈滿微弱的紅暈,汗珠順着他的脖子,慢慢滑進領口。
精靈有意地控制自己移開目光。他低頭望向溝渠底部,那裏被腐蝕了一些磚塊,露出堅韌耐久的古代地基。
“老師……”維拉米德低聲道,“我還有個問題,我們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來拜訪?按照通用的夏日禮節,這會兒不是時候。”
卡修平靜道:“是為了避開國王陛下。”
“國王陛下?”維拉米德驚訝道,“聽市民們說,他在邊境狩獵,延遲了回歸計劃。”
卡修搖搖頭,說道:“我收到情報,陛下已經按時回來。”
“既然如此。”維拉米德小心翼翼地問,“我們為什麼要避開他呢?他是您效忠的對象,是您的國王。”
卡修沉默片刻:“如果你遇見他,不要讓他發現你的身份,也別隨便和他交談。”
維拉米德不再問了。
他不害怕國王,人類總不可能比魔物更可怕吧,他想。就是卡修的態度,讓他感覺有點忐忑,他不想惹他生氣。
他們走到了石橋盡頭。
士兵打了幾個手勢,讓城牆上守衛的人把門板放下,並恭敬地朝卡修行了禮。
卡修點點頭,帶着維拉米德繼續向前走。
他們走進花園裏,正好遇見了在修剪鮮花的珊德菈。花朵吐露芬芳,在微風中沙沙作響,少女在發間插了幾朵蘋果花,哼着歌,悠閑的往圍裙里收攏裁好的玫瑰。
紅色的汁液染紅了她的指尖,也為黑白相間的裙子加上鮮艷的點綴。
幾隻蝴蝶翩翩起舞,不時在長滿漿果的灌木叢間停留,落下歇歇腳。
“啊,卡修大人。”她看見騎士,揚起一個明媚的笑臉,“您身後的是誰啊?”
維拉米德摘下兜帽:“你好,珊德菈小姐。”
有那麼一瞬間,珊德菈像是被大鎚子狠狠砸了,砸得頭暈眼花,目瞪口呆,就算有頭豬從天而降,狂奔並站在了樹尖上,都不會讓她露出那樣的神態。
“你是誰?”她幾乎要喊出來。
珊德菈不能和卡修一樣,十分堅決地確認維拉米德的身份,但那些頭髮的顏色實在太有辨識度了,還有他的模樣,像極了某個不久前才見過的矮小身影,一切的一切都讓女僕長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我是維拉米德。”精靈回憶起珊德菈在那天熱情又周到的服務,不好意思地說,“就是之前的那個孩子。我……我那時候有些問題,現在已經沒事了。多謝你的照顧。”
“什麼?我不明白。”珊德菈茫然地比出一個打到腰那裏的手勢,“你是突然長高了嗎?”
“不,不是。”維拉米德搖搖頭,“是我本來就有這麼高。”
“那這是怎麼回事!”
“一些特別的原因。”
“特別
的原因?”珊德菈有點懂了,“所以說,你是受了詛咒,被施了魔法——之類的,才會變小嗎?”
“可以這麼理解。”
珊德菈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同時把用語轉換得更為禮貌:“客人,難道說您其實是成年人嗎?”
“是的。”維拉米德說,“我的年齡比你還要大許多,小姐。”
大個一百多歲呢。
珊德菈看起來很想要罵髒話,她深吸一口氣,勉強擠出微笑:“您先前說多謝我的照顧,是嗎?哦,這是我的榮幸。貝莎城堡一向以慷慨周到的禮節聞名大陸。”
她又看向卡修,明顯在繼續強顏歡笑:“卡修大人,這麼重要的事,您怎麼能不和我們說呢?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呀。”
卡修猶豫了一陣,解釋出部分真相:“維拉米德的問題有點複雜,他的情況不能隨便說出去。”
這時候,林德太太過來了。
她扭着豐腴的身體,可愛的圓圓胖臉上滿是愜意悠閑,腳後跟在路上磕出咔噠咔噠的聲音,像是跳芭蕾一樣的,輕盈又快速地接近。
她全身都洋溢着活力。
林德太太今天帶了頂藍色的小帽子,帽檐斜斜地插着幾根白羽毛,非常漂亮,她的手上提着小挎包,身後跟着二十幾個年輕男僕,每人都捧着一摞厚厚的絲綢布匹,儼然是條長隊。
她從花園外的石子大路上過來,一眼就瞧見了卡修等人,轉身吩咐幾句后,那些人繼續向屋后繞去,而她獨自昂着頭走了過來。
“瞧瞧,你們在這幹什麼呢?”林德太太說,“這天氣真是熱死人啦,你們為什麼不到陰涼的大廳里去聊呢?今天廚房供給冰鎮花果茶。”
“謝謝你,林德太太。”珊德菈已經深深地意識到林德太太和她並不在同一戰線,所以並沒說出什麼話來博得同情、徵求意見,只是陳述事實,“你看,這位是維拉米德,我們那天招待的客人。”
“唔!”林德太太發出一道奇怪的悶聲,“你這孩子長得挺快呀!吃了什麼好東西?”
卡修替他解釋:“他本來就不是孩子。”
“這麼說。”林德太太眼前一亮,才不在乎什麼變大變小呢,她壓根不把怪事放在心上,她的世界裏只有務實和生活,“你果然是卡修的未婚夫。”
“什麼?不,我不是。”維拉米德連連擺手,“我是——卡修老師的學生,新收的學生。”
“啊,我就知道。”林德太太撞撞珊德菈的胳膊肘兒,險些把她的玫瑰全都給撞掉,“你看,我說什麼來着?珊德菈,現在的年輕人多會玩啊,這個就叫師.生戀。”
這段話應該是悄悄話,但林德太太嗓門太大,大伙兒都聽見了。
珊德菈顧不上思考委婉的詞語,直接否認道:“林德太太,你可別胡說。我們卡修大人才沒那個意思呢。”
她這麼一說,林德太太又把珊德菈“喜歡”卡修,“愛而不得”這件事給記起來了。
林德太太頓時非常愧疚,覺得自己是戳人傷疤,於是趕緊轉移話題道:“你們看見剛才那些絲綢了嗎?它們是國王陛下從邊境帶回來的。”
“看到了。”珊德菈道,“那非常貴重吧。”
“比你想的還貴重,珊德菈。”林德太太說,“那上頭的花紋,都是用金線繡的。”
“邊境竟然有這樣的手藝?”
“不是邊境,那是從海瑟尼克爾來的禮物,是他們的公主送的。”林德太太高興道,“原來陛下根本不是在狩獵,而是與鄰國結盟了。”
“公主?”珊德菈呼吸急促,“為什麼公主要送禮!”
林德太太詫異地看她一眼,心裏暗道,珊德菈的反應怎麼又這麼大?難道說她同時喜歡兩個人?卡修和殿下都
在她心裏裝着?
哦,珊德菈,你可真是個膽大的姑娘。
“因為要聯姻吶。”林德太太儘可能地樸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