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戀綜第二十三天。
距離結束僅剩下六天。
節目組後台,導演和工作人員熱切議論着後續行程該如何安排。
後台開小會的時間點正好是嘉賓們深夜入睡后。
導演撓着臉,望着大屏幕中安靜的別墅,嘆氣:“現在形勢不妙啊。”
一檔戀愛綜藝,做到他這地步也是罕見。
當然,在同檔期的綜藝看來,他這個節目做得相當成功——哪裏有一個能從開播就獲取大眾關注,並保持着長達二十多天的熱度,不斷有着新觀眾加入的綜藝呢?
這不是一檔普普通通的戀愛綜藝,這是一個搖錢樹啊!
助理隱隱了解導演內心的真實想法。
她也嘆氣。
導演愁眉苦臉:“戀綜拍到現在,每一天都在愁最後能不能成一對。”
錄播制的戀綜和直播制的戀綜相比,有利有弊——星際時代,直播技術革新,星際內智慧種族們已然不滿足於陳舊的錄播制。全息技術的開創、變革、發展,更是促進着如《戀愛不受種族束縛》這般的綜藝出現。
直播可以在線獲取來自觀眾的禮物,實時打入廣告,為獲取可靠、合法的資金提供渠道。
錄播可以通過技術手段,以及剪輯技巧,編輯出“觀眾眼中看似合理”的劇情。
圈內人皆是心知肚明,錄播節目和直播節目走的是兩條路。
前者能通過留下一個“完美劇本”,不給觀眾留下遺憾。當然,倘若虛假成分過多,難免在下播后,會有觀眾質疑節目是否擁有劇本,是否為了收視率欺騙觀眾等等。
後者的自由度更高,24小時拍攝的情況下,整個拍攝現場幾乎沒有死角。要說導演、工作人員在私底下籠絡哪幾個嘉賓,讓他們刻意地做出符合觀眾心理預期的“劇情橋段”,那是絕不可能。
更別說,導演在邀請戀綜嘉賓們時,選中的對象都是不缺錢、在各自星際種族中地位頗高的優秀青年。他們不至於因着蠅頭小利,在時長28天,全天候24小時直播的情況下偽裝自己。
直播是以24小時展示嘉賓自我生活為看點,將私隱權讓渡,予以觀眾們窺視他人生活的機會——由此,熱度產生,再加上樣貌出色的戀綜嘉賓們彼此可能產生的性吸引力……
導演再度嘆氣。
他運氣好在,首播第一天(後來將之改為序幕)拍到人類徐橋橋的蘇醒。
這檔節目的基礎熱度建立在她的身上,旋即,他當機立斷,以節目合約邀請她加入,再度將這個節目的基礎熱度牢牢握住,確保後續收視率。
——徐橋橋。
導演的目光落在了那兩塊獨立的,屬於人類的電子眼視角。
兩顆都在床邊,擠擠挨挨地放着,沒有拍攝到人類睡眠的全貌。只在她無意識地打了個滾,手臂一伸,露出絨被,柔嫩淡粉的指尖在室內漆黑環境下,淺淺地盈着健康瑩白。
電子眼有着夜視功能,調整后,觀眾們看來一如白晝。
助理也跟着導演看。
她看着看着,看呆了,讚歎油然而生:“橋橋的手指真漂亮,看着就很軟。”
人類的親近對象只有戀綜中的幾個女孩們,她們可以很熱情地擁抱、牽手,毫不避諱。
節目組的導演、工作人員們,有格外喜歡人類的,卻不可能刻意出現在她的面前,發生任何未經過同意的肢體觸碰。
他們只能像是觀眾那樣,以光腦接駁感官權限,以此來感知明明只距離他們不到幾十里路,同在一個島嶼上的漂亮人類。
……
電子眼在睡眠前被調整為靜默狀態,除非人類從睡眠狀態脫離,它們才
會自由活動。
原本屬於辛西婭的那顆電子眼,和徐橋橋原來的那一顆一樣,已被頻繁的追跟拍訓練得極智能化,了解了主人徐橋橋平時最喜歡的拍攝角度。在深夜時分,她不像是其他戀綜嘉賓那樣,隨意地將電子眼擱在一邊,視角雜亂無章,只等着白天蘇醒時啟用。
兩顆圓溜溜的電子眼,每天睡前擺好,如同守家的小狗小貓。
徐橋橋踢被子、床上翻滾時,極其吝嗇地攝入部分人類的軀體,留給觀眾遐想的空間也就丁點大。
一旁的工作人員在看着直播間的彈幕發言,試圖手動過濾不當的留言。
這其實沒有太多工作量。
徐橋橋的直播間,實時在線人數總是很多,發言有時候很危險,時不時就是“老婆貼貼”“橋橋我滴可愛腦婆”“滾吧傻批xx(一般是某個異性嘉賓)”等痴)漢言論。可真要說有嚴重到需要警告禁言的,好像也不太多,二十多天的直播時長,億萬次觀看人數,一天最多手工過濾百十來號。
與人類徐橋橋有關的深度妄想,更多的還是在星網《戀不受縛》版塊,RPS同人區。
大多都是以自己代入與“橋橋”的cp。
徐橋橋入睡的時候,直播間的彈幕發言純凈,堪稱是自動被過濾。
星系時差不同的,人類在入眠,他們在辦公,彈幕的內容里抱怨着工作的忙碌,將徐橋橋的入眠時刻當做日常辦公的白噪音;星系時差相近,人類處於睡眠狀態后,一些賬號就會在直播間發表自己也要去睡覺的內容,老老實實下線。
近乎默契,直播間在人類的沉睡時刻,澄澈乾淨,少有爭吵。
就像是徐橋橋仍在冷凍人博物館沉睡時那樣。
鏡頭之下,美人睡容靜謐如蓮,叫旁人生不出太多褻瀆的心思。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蘇醒后的徐橋橋,睡覺不太老實。
翻身最厲害的一次,人類的手臂一揚起,差點要把床頭的一顆電子眼打落在地。
《戀不受縛》版塊,同人區還為此夢了文,文的內容精華梗概大致如下:
[即便被擠到床邊也要含着淚陪(睡QAQ,誰讓我的老婆這麼可愛QAQ]
[嗚嗚,我甘之如飴,即便是做那個差點掉在地上的球球也甘願。]
……
此時此刻,導演望着的大屏中,彈幕溫吞吞地滾過。
沒有太多實質性發言,都是上線的觀眾日常的打賞。
個位數、十位數……萬位數。
星際時代,智慧生物種族數以萬千,星網互聯互通,基本沒有落下任意一個星系星球。
戀綜拍攝第一天開始至今,《戀不受縛》的官網點擊量、留言量以驚人的速度增加着。7天一期的視頻專刊同步增加着節目組與觀眾們的互動性,小黑屋專訪中,導演在廣播設備中發問的問題,都是從官網留言區收集而來。
他們的問題按照點贊數量,針對性地向各個嘉賓提出。
這種互動性大大彌補了戀綜嘉賓們的光腦裝載過濾程序,無法實時獲取外界對戀綜評價等動態的現狀。
迄今為止,人類徐橋橋的直播間已經是整個戀綜直播間的主要打賞來源。
由於徐橋橋的身份特殊性,導演在最初簽訂合同時,就將分成比提到了節目組所能提供的最高——徐橋橋八,節目組二。
距離戀綜直播結束的日子越來越近,這群喜歡人類的觀眾便愈發喜歡在直播間裏一言不發就砸錢。
工作人員嘀咕一聲:“阿爾法星系還是榜首。”
頓了頓,喃喃:“雪告星系位於前五,一直在和其他的賬號爭奪位置……”
雪告星系,便是導演曾經邀請的飛行嘉賓“雪
燃”所在的星系。
導演定睛一看,今天的直播間賬號前十,除了第一天起就在第一的“阿爾法星系”,下方就是幾個戀綜嘉賓所在的星系種族官方號。中間夾雜着幾個私人賬號,並無官方認證,屬於非常獨立、異常有錢的那種。
點開賬號,能看出有一兩個是罕見的“孤生種族”,一兩個是單純喜歡着徐橋橋,種族迥異於戀綜嘉賓們中的任一一位。
再往下一瞧,直播間打賞排行前一百,裏頭還有幾位資料特殊、屬於學術界的學者。
一位是冷凍復蘇技術,一位是星際歷史研究,一位是生物相關……
導演面露複雜。
與此同時,大屏中,漂亮人類小小地動作一下,被子與肌膚髮出輕而接近無聲的摩擦聲——人類不會為這而驚醒,可直播間的收音效果好,星際種族們的耳力過人,足夠他們敏銳地第一時間看去。
徐橋橋側着睡,她似乎在睡眠中做了什麼不算美妙的夢,眉頭擰着,嘴唇抿着,烏黑濃密眼睫輕輕顫動,呼吸漸漸急促。
導演原本想要繼續說下去的話題瞬間被遺忘得一乾二淨。
他屏住呼吸,不忘按住工作人員,示意她,如果有什麼意外情況,立刻聯絡他們所能聯繫到的相關人員。
導演擔心着徐橋橋是不是身體不適。
此時是凌晨四點。
夜晚的中央天體仍懸挂在淡灰色的天幕中,一朵朵融着朝陽熹光的雲悠悠閑閑地攀爬過海平面,留下很淺很淡的橘色亮光。
一半銀色,一半橘色。
天被分割成兩半,沉厚緩慢的微風掠過,雲朵卷卷,就要漫過深藍色的海平面——
徐橋橋睜開眼。
她做了一個很不愉快的夢。
夢境讓她後背出着一身的汗,她怔楞地起身,望着烏漆麻黑的室內,久久才開了一盞燈。
困意再無。
電子眼切換工作模式,不再安靜地立在床頭。
人類赤着腳,往窗戶走,她信手拉開厚厚的窗帘,那半銀半橘的天光就這樣垂落進室內。
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肩頭,五官如同精雕細琢的藝術品,她仰頭看向天空。
光影閃爍,一片雲從高空拂過,恰巧落下一處微薄的陰翳。
銀色、橘色,落在人類眼睫的點金溶光,漆黑點漆的瞳孔,淡粉如櫻的唇瓣,極致的色彩對比度。
以及,遙遙看去,那一片和藍星很像的大海。
漂亮人類沉默,許久才皺起鼻子,輕輕嘆氣。
這一刻的憂鬱焦慮,電子眼一五一十地錄製下來。
工作人員擔憂:“怎麼嘆氣了?是不是不高興?”
她絞盡腦汁,思考着是不是什麼讓人類覺得不適。
然後,她聽到人類嘀咕一聲:“餓了。”
前邊的緊張不安在這一刻化為虛無,工作人員啼笑皆非,轉頭一看,導演抹着額頭大汗,無奈不已:“唉,這個性子真是——”
叫人又憐又愛。
人類一點不知道自己凌晨醒來,憂鬱望天的一系列畫面被直播間觀眾、後台導演及工作人員們提心弔膽,想着各種應對方式,預防着她是否情緒不佳,亦或是身體不適。
然後,她就說自己餓了。
電子眼骨碌骨碌地跟在徐橋橋的腳后,往常人類會將它們倆捧起來抱着走動。今天或許是真的餓得厲害,連抱都不想抱,大步匆匆往一樓廚房走。
人類的腳步聲輕悄,她下樓時候渾然沒注意到走廊中某個房間的動靜。
一樓廚房,她先是找了一份速食食品。
加熱十分鐘。
等候的時候,徐橋橋習慣性地瀏覽起星網消息。
為了進一步了解這個未來時代,她在綁定光腦後,就將部分官方新聞賬號設為特別關注。每日都有對應的時政新聞彈出,她會選擇性地瀏覽部分。很多時候,她看不太懂目前的星際局勢,就會將那些內容跳過,留個標記,以便未來重讀。
星際時代對於她來說,是一個依舊陌生的時代。
徐橋橋不能夠說自己適應了這裏。
掐指算來,她不過蘇醒了一個月左右。
即便是再聰明的智慧生物,恐怕也不能夠在未來時代迅速如魚得水。
徐橋橋很有自知之明,她一邊喝着水,一邊閱讀着星網頭條。
光腦程序過濾掉一系列與戀綜相關的消息。
她點開一個關鍵詞為“星際聯合會”的新聞。
才剛一打開,這個新聞界面就被大量的馬賽克抹去。
徐橋橋蹙眉。
星際聯合會的開會內容是為了合理妥善安排“蘇醒冷凍人徐橋橋”而組織的會議。
此前,徐橋橋出於某種畏懼心態,並未主動地去找這類消息。
星際聯合會暫未討論出結果,星際各大新聞賬號都沒有發送過正式新聞。
倒是娛樂版塊曾經給過不少內容——首次感官權限接駁,徐橋橋為利奧·夏梳理羽翼,導致一眾星際聯合會開會人員集體懵逼的“慘案”。
然而,因着戀綜信息過濾程序,這些訊息徐橋橋沒能看到。
她還不知道自己的觸摸加感官權限,對於星際種族們來說是個無法抗拒的大殺器。
……
這條被屏蔽的星際聯合會新聞中,因着照片裏帶了戀綜實時直播截圖,轉瞬被程序無情過濾。
徐橋橋思考一番,猜到是與戀綜有所牽扯,以至光腦程序自動屏蔽。
既然如此,她就順理成章地滑向下一條:某個星系與隔壁星系因某個礦產星球發生糾紛,兩方決定擇一日於xx中立星球進行協商……
宇宙星系實在太多,各個政權的名字記都記不全,更別說星際翻譯器很難準確地解讀一些名稱——翻譯器以使用者的知識容量找到最接近合理的譯詞。如果使用者沒有相關知識儲備,不了解任一物品,那麼翻譯內容就會是模糊不清,毫無意義。
徐橋橋粗糙地掃過。
“叮”的一聲,速食好了。
熱騰騰的速食味道鮮美可口。
乳白色的水汽籠罩在人類的面前,眉眼被濕漉漉地染上幾分潮意。就在徐橋橋專心致志地填肚,廚房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下樓時,徐橋橋將必要的燈開啟,避免摔倒。
她不比有夜視能力的星際種族,在黑暗中行走自如。燈開着,一片亮堂。別墅外的樹木、泳池都發出聲響,悉悉索索的樹葉摩擦聲,泳池中風吹動水面的動靜……
有了光亮,也就沒什麼好怕的。
伴隨着室外的輕微環境音,人類筆直地往那方向看去。
是阿諾。
他站定在門口,看到她時,莫名地笨拙起來:“……橋橋。”
徐橋橋:“嗯?”
她的聲線上揚,帶着些微困惑。
咽下口中的食物,這才重新開口詢問:“你這麼早醒嗎?還是肚子餓了,準備吃點東西?”
蒼白青年的瞳孔顏色很深,他正面站在她的面前,看不太出身後的觸手又有着怎樣糾結無解的動作。
那一團的觸手打着結,很快,舒展開來。
下定決心那般。
阿諾:“節目快結束了。”
徐橋橋眨眼,她將速食碗推到一旁,正襟危坐,十分禮貌,沒有邊進食邊回答。
“是的,”人類的音色清亮而柔和,她
點頭,掰着手指數:“加上今天,還有六天。”
孤生種族是個社交艱難、孤僻怪異的智慧生物。
他們長時間遊盪在宇宙中。
即便擁有堪比一個小型體量星系的資產,也不能讓孤生種族停下孤獨的腳步。他們不愛收斂財富,不愛擁有名權,也不覺得前兩者有什麼必要性。
漫長的壽命、強悍的生物特性,讓他們在歲月的饋贈下,順其自然地積攢起叫其他星際種族艷羨不已的財富。
大廳的人造光線下,阿諾的輪廓清俊,看着人類的眼神格外認真。
“如果你願意,我想、我可以……送你一顆星星嗎?”
不同於阿諾在約會日,從胸口中掏出的那顆閃閃發光的黃色星體碎片。
這一刻,阿諾說要送的“星星”,是一顆完整的星球。
徐橋橋懵了。
她迷茫地重複:“一顆星星?”
他送她的星星碎片,暫且還被收在房間裏的抽屜里,和利奧·夏的羽毛放在一塊。等節目結束,她會將這些禮物一一帶走,留作紀念。
徐橋橋珍惜着戀綜節目中認識到的朋友,也珍惜着他們送給她的禮物。
璀璨艷麗的鳥類羽毛、晶黃髮亮的星體碎片……肯蘭給她從戶外摘來的、曬得乾乾透透,泛着一股甜香的橡果,束菟用自己在換絨時期脫落的絨毛做了個可愛小玩偶,絲芽用堅硬的蛇鱗片做的小小刀刃……
她全都收得好好,沒讓其損傷分毫。
懵然過後,徐橋橋試探問:“是像上次那樣嗎?很亮的星星碎片?”
阿諾搖頭。
他的容顏被室內燈光打上一層冰冷的白,一如既往的蒼白陰鬱,氣質如藏在暗處深綠絨般的苔蘚,濕漉漉。
“是一顆完整的星星。”
他緊張地追補:“不是很大,只有我們腳下這個星星的一半大。”
“……”
徐橋橋沉默。
她忍了一會兒,鸚鵡學舌那樣重複說:“這個旅遊星球的一半大?”
戀綜拍攝地擁有着近二十個星軌站,近百個景點,其中又分散有不知道多少個微小景觀點。
二十多天下來,他們不過參觀過幾個最知名的景點,甚至連星軌站都沒有去全。
阿諾說,他想送一個星星——貨真價實的,不是被他吃完以後,消化以後,只剩下一點碎片的星星。
“……”
徐橋橋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甚至不確認阿諾是不是在和她開玩笑——星際時代的隔閡太多,她不確定這是否是什麼風靡星網的惡搞手段。
於是,她思慮片刻,回答:“你是在玩大冒險嗎?”說完覺得自己問得不好,眼下只有他們倆,如果真是玩大冒險又怎麼會在凌晨四五點這不上不下的時間點?
阿諾比徐橋橋還懵。
他重複“大冒險”這個名詞。
孤僻的種族果然沒有玩過這種需要熱熱鬧鬧,圍桌進行的活動。他身後的觸手本能地繞成圈兒,彷彿他腦中的迷思,昏昏沉沉,百思不得其解。
他的翻譯器也不能解讀這個名詞的含義。
因為孤生種族的認知內,似乎就沒有這個詞彙。
徐橋橋望見他的表情,糾結不已,頓時感同身受。
她對於這個星際時代的生疏,與阿諾無法融入集體生活中的生澀,在某種意義上,太過相似。
孤獨而伶仃。
她已經從他的表情中得到答案。
不再為難他,而是追問:“為什麼要送我一顆星星?”
阿諾答非所問:“我有很多星星。”
他悄悄地看她一眼,見她沒有被這個答案
說服,剎那,情緒變得有點難捱,他十分艱難地袒露着自己的真實想法。
悠悠響動的別墅庭院樹葉摩擦聲,以及不知何時、何地跌落進庭院泳池的一粒雜物,碰擊水面,清鳴地咕咚異響。
阿諾在來前一定是緊急補了課。
他補課的內容,大約就是要如何將不合時宜的送禮講得真心實意——他確實是抱着純粹念頭,但星球太貴——起碼,在大多數星際種族們眼中,可能是終其一生都買不起的固定資產。
“節目結束后,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地方住。”語調捎帶起一點的低落。
觸手頹成一團,半透明的顏色,光線不足的情況下,猶如一攤果凍。
只有打起精神時,那一攤果凍才會支棱起來。
“這顆星星有着很多適合人類的佈置。”
他明顯看到徐橋橋臉上的情緒驚異而寧靜,她緘口無言,那一雙眼裏盛滿情緒,他不能夠完美地分辨出那都是些什麼。
“我想、如果你沒有地方住,可以住在那裏。”
“……”
電子眼背後的導演、工作人員,乃至這時候在觀看着直播間的觀眾們都無話可說。
阿諾笨拙、孤僻、古怪、寡言、無趣。
一個稀少的“孤生種族”,在戀綜節目裏給他添了幾分色彩。
可也就到此為止了。
他沒有單晰那樣俊美無儔,沒有藤里央那樣的原始形態,沒有利奧·夏那樣的熱烈性格,沒有克里斯的冷靜明智。
撇去種族特點帶來的光環,《戀不受縛》版塊中,最早就將阿諾認定是“注孤生到最後一天”的雄性。
當然,戀綜進程至今。
誰都知道,想看哪一對能成功,主要的態度就是在人類徐橋橋身上。
只有她喜歡,其他異性嘉賓才有牽手成功,與心動對象結為伴侶的機會。
如果她一個都不喜歡——
這檔戀綜要以0結對收官,已是註定的結局。
阿諾鼓起勇氣。
“我只是想讓你,有地方住。”
於是,他要送一個星星給她。
後台工作間,長達十分鐘的啞然。
工作人員看着大屏幕,呆若木雞。
她顫巍巍地舉起手,問導演:“您實話說,當時邀請阿諾來,知道他身家如此嗎?”
導演陷入直播間的分成計算中無法自拔,他按着計算程序,默默擦汗。
最後,在一串迷離的數據中,抬起臉,眼眶赤紅,頭一次在工作人員面前爆出粗口:“靠啊,咱們整個直播間這麼一季的金額都不夠買下半顆他的‘小小星球’。”
“……”
“……”
不僅僅是後台導演、工作人員心態大崩潰,直播間的觀眾們在公屏中敲出一串問號:
【????】
【什麼情況,星球主跑來參加戀綜嗎?給你承包一顆星星?】
【不是承包一顆星星(。)人家就直接大氣地送了一顆。】
《戀不受縛》,與阿諾有關的資料帖子。
帖子的熱度時有時無,一般是在人類橋橋和他有過互動后,帖子裏的回帖會猛然暴漲幾頁。
其餘時刻,也就只有幾個可能是同族的路人賬號給頂帖、點贊。
有關“財富”,早在約會日當天,就被熱議一番。
許多吃瓜群眾,藉著那次機會,極大程度上了解這個星際上數量稀少的“孤生種族”。
可討論歸討論,約會日當天阿諾到底只展露了自己“吃個星星”的技巧。
獨特、印象至深。
叫其他種族觀眾們隨口敷衍一句“還挺有意思”。
“鈔能力”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隨手就能送出的一顆星星,用以人類居住……
如果說,這都不算有錢,那麼什麼才能算有錢呢?
直播間觀眾們都不知該說些啥。
常駐阿諾直播間的也就幾個同族——他們這一生可能都不會見上一面。現在還飄蕩在宇宙彼端,並不太愛湊熱鬧,只是看同族青年來參與戀綜,起了點支持的心思,給直播間攢攢人氣。
他們並不覺得這送星星有什麼值得驚訝的。
臨時踏入阿諾直播間的路人觀眾,就看到幾個榜單大佬發言,隨意而平靜:
【星球還好吧,也不算貴。】
【之前為了睡好覺不被餓醒,我也靠星球補充過能量。大小應該還好,也就一個DX2星球大。】
孤生種族不需要靠任何設備就能在宇宙射線中存活,他們的食譜與普通星際種族截然不同。
尋常星際種族眼中的昂貴星球,在他們看倆興許只是一頓用以沉睡百年的能量體。
……
生理構造上的差異,讓一眾星際觀眾們又羨又嫉。
與此同時,電子眼下,阿諾還在廚房門口,他遲遲沒能得到人類的回應,慌忙之下,寡言少語的性格都硬是給憋出幾個極長的句子。
“這個星星不是我當做能量體吃的,”阿諾生怕她誤解,畢竟,孤生種族眼中的星球和普通星際種族眼中的星球定義完全不同,“我很喜歡這個星星的顏色,它是深藍的。很像一個玻璃球。”
徐橋橋看他。
觸手着急得都有點手舞足蹈,想要加入開口解釋的工作。
星際翻譯器,將他的話語翻譯為徐橋橋能夠解讀的意思。
那顆星球,類似於一個被精心愛護的手辦。
蒼白陰鬱青年垂下眼帘,耳廓漲紅,他真的不擅長解釋自己,每一句話都容易叫人對他誤解更深——如果不耐心,不願意聽,他留給旁人的印象就是“木訥”“古怪”。
他說,“是我很喜歡的星星。”
話說到這裏。
徐橋橋看他期待的眼瞳,依舊冷酷地拒絕。
“我不能接受。”
阿諾的觸手從原來試圖幫着她理解他所說內容含義的手舞足蹈,癱軟成一攤可憐見的不可名狀。
“……”
“那太貴重了。”
即便對於孤生種族而言,只不過是一顆玩具般的星星,亦或者只是一個亟待補充的能量體。
阿諾沮喪。
他小聲說:“它看起來有點像藍星。”
“你可能會喜歡它。”
這句話叫徐橋橋怔住,她驀地失語,凝視着他蒼白清俊的臉。
高她許多的身量,與一些雄性相比或許要瘦削一點的肩寬,下樓時沒有穿得太多,鎖骨露着一截,清瘦而乾淨。
阿諾的上身只穿着一件短袖,材質不明,只瞧出他在清晨時分,手臂線條間隱隱露着的青筋。
他看起來非常非常像是藍星的人類。
可他又有着非人化、瑰麗奇妙的種族特徵點。
她能感受到來自他的純然善意,只是,這話說的時機不巧。
幾個小時前的夢境早已經模糊不清,徐橋橋隱隱只能記下那一顆幽藍色的星球消失在視野之中,最終隕落於記憶。
那不是一個愉快的夢。
觸手失魂落魄地撅着地面。
“我只是想——”
“我知道。”
徐橋橋出聲制止他再說下去。
她沒能吃完的速食,湯已經冷卻。
她沒有再吃下去的興緻。
被阿諾點明這
個世界上,如今只有她一個人類……
這種滋味並不好受。
即便是總能調整好自我情緒的徐橋橋,也會因這而感到失落。
阿諾不再說話了。
時間嘀嗒,緩緩流淌過五點。
明亮璀璨的中央天體從海平面升起,那一輪清冷消失於遠遠雲靄中。
電子眼下,徐橋橋一夢醒來的倉皇無措,再度映入眼中。
她沒有淚意,只是那雙眸子,浸入室內的光線中,未免過分澄澈。
某一瞬間,似是濡濕。
戀綜的拍攝地點,別墅位於的氣候帶溫暖,漫長得彷彿沒有盡頭。
阿諾很低,很低,快要低到塵埃里的音調,歉意深深。他實在嘴笨。
“對不起,我讓你傷心了。”
觸手險些要做個勤奮的農夫,將高分子材料地面掀出泥漿。
他垂着腦袋,並不看她。
好半天,寂靜的廚房裏才傳來一聲屬於人類的含糊應答。
“嗯。”
阿諾站在門邊。
徐橋橋站在桌邊。
那一碗的食物擱置太久。
阿諾身後的觸手積極活動,探出,要幫她清洗處理掉這一碗。
徐橋橋尚未來得及拒絕。
阿諾:“對不起。”
一句抱歉打得她沒法回應,只能無奈地看他那堆靈活的觸手迅速地貼近洗碗池,以驚人的速度清洗完這一隻碗。
人類就在眼前,阿諾絕對不敢做出任何“貪污”她吃剩下的食物的事兒。
胸腔里那顆距離心臟位置特別近的漿果還保持着最初的模樣。
阿諾在清洗碗后,默不作聲地把觸手收了回來。他知道自己方才的“送星星”,在無意間傷害了人類的心。
他的觸手連靠近人類一點都不敢。
最後都是貼着地兒走。
就怕又讓橋橋不高興。
他左顧右盼,觸手也謹慎小心。
不敢多做出什麼不好的行為。
直播間觀眾們近乎震驚地看着阿諾從“送星星”操作,到無意識地叫人類情緒低落,再到他觸手拖地走等一連貫動作。
【我靠。】
【我本以為阿諾在橋橋面前會很聰明的。】
【財大氣粗又怎樣,不會說話就是不會說話。】
【我賭戀綜結束十年,阿諾還是單身漢一個。】
然而,與這些發表負面彈幕的觀眾不同。
《戀不受縛》版塊,一個帖子標新立異地出現,奪取了當天大部分版塊熱度。
【阿諾是第一個,讓橋橋有這樣情緒波動的異性嘉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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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樓主:沒別的好說,看標題就行。我賭一個,橋橋會因此對他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