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門之變(二)
聽到天音金口玉言,直截了當的否認了所謂“太白見秦分”、“秦王當有天下”后,想到昨日被父皇震懾的恐懼與驚駭,李世民……李世民有點懵住了。
——原來是假的嗎?
那這兩日以來的種種干戈,難道全是烏龍?
太史令究竟是幹什麼吃的?
【當然,關於太史令傅弈的這一次錯誤,學界也有不少爭論。部分人認為這是蓄意構陷秦王,但大多數的共識則此否認態度。畢竟,李世民上台後對傅弈也頗為禮敬,並沒有清算;而且他一個天文方面的人才,一直都在星象曆法上打轉,似乎也沒有必要攪合渾水。
因此,主流的看法是,傅弈犯了一個當時天文觀測者很容易犯的毛病——隋唐之時,天象觀測的標準相當混亂,新舊規則衝突不一;而傅弈很可能受了這種混亂標準的影響,覺得以往的劃分都不算準確,於是自行發揮創造,認為益州原本屬於秦國,因此將太白金星硬生生划給了“秦”。
本來創造一下也不要緊,但太史令這麼主觀一發揮,直接就搞出了一個上天欽點秦王當皇帝的事實,直接拉爆了武德九年的僵持局面。】
秦王說不出話來了。
無語半晌之後,他終於嘆一口氣,伸手招來尉遲敬德:
“……你記住,等今日的事情了了,就傳我的敕令,先讓傅弈閉門讀幾天的書,好好把星象鑽研明白,不要——不要總是發明創造。”
尉遲敬德嘴角同樣在抽搐,但終於俯首答應了下來。
【五月太白經天事件爆發后,雙方矛盾再也不可緩和,甚至皇帝也展露出了敵意。腹背受敵的秦王迅速就開始了動作。
在房玄齡、杜如晦、長孫無忌的反覆勸告下,李世民立刻下定決心,於六月初三密奏李淵,稱李建成李元吉淫、亂後宮,請求明日與二人對質。六月四日清晨,秦王引長孫無忌、尉遲敬德等七十餘騎埋伏於玄武門;上午,太子齊王奉召入宮,開始上演千古留名的歷史名場面。
李建成、李元吉當時騎馬趕到了臨湖殿,察覺到情況不對后立刻折返,半途便遇到了呼喚他們的李世民。李元吉心虛害怕,所以搶先動手,張弓搭箭射向李世民,但大概是武力值實在太低,三次拉動弓弦都未將弓拉滿,每一次都沒有射中,而李世民舉弓一箭,正中靶心,將李建成當場斃命。】
太子的臉色劇變,瞬間毫無血色。即使看到天幕時心中早已有了預期,但親耳聽到自己的死法,心中仍然波瀾起伏。他咬着牙看了李世民一眼,反手握住腰間的長劍,用意再為明顯不過——即使要死,也總不能窩窩囊囊,毫無反抗的被一箭射死。
倒是太子身後一直小聲辱罵的齊王,聽見天音宣告了太子的死訊,瞬間便把剩下的髒話咽了下去。
他左右望上一眼,終於小聲開口:
“大哥……”
李建成瞥了他一眼,面無表情:
不是你這個廢物三次射箭不中,孤會就這麼交代了嗎?
天幕再一次變化,這一次自空中化出了十幾個身披鎧甲的武士,在密林中乘馬彼此追逐,殺聲沸反盈天。
李世民微微一怔:難道這就是天意眼中的“玄武門之變”?
——但看這些騎士的鎧甲武器,卻與現下的樣式似是而非;而馬背上呼喝喊叫的這些武士,看似兇狠凌厲、殺氣騰騰,但姿勢動作絲毫不得章法,以他的眼光來看,多半只是一群空架子而已。
……如果真讓自己執弓乘馬,恐怕料理這十幾人絲毫不在話下。
秦王趕緊搖一搖頭,甩掉了這褻瀆天道的念頭
【隨後,尉遲恭帶領騎兵七十人自埋伏處趕到,用箭射中了李元吉,李元吉跌下馬來。可就在此時,李世民卻犯下了從軍以來從沒有過的低級錯誤,他的坐騎被箭矢驚嚇,馱着李世民奔入玄武門旁邊的樹林,李世民掙扎未果,又被林中的樹枝掛住,從馬上摔下,一時不能起立。】
充作旁白的天音輕鬆愉快,似乎只是隨意閑談,但下面的眾人無不屏住了呼吸,大為緊張。
——雖然已經預知了結局,但這樣的大事實在兇險萬分,稍有差池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罪,誰都不敢擔保自己能有走到最後的僥倖。不僅侯君集、尉遲敬德等看得目不轉睛,就連圍在外層的騎兵也聽得全神貫註:從龍之功當然好,但要是中途不慎賠上一條性命,那未免也太冤枉了。
在場數十人中,大概只有李建成、李元吉能走走神了。李元吉是被自己的慘烈下場嚇得臉色鐵青,結結巴巴說不出話,李建成則死死盯住了秦王府諸將,眼見這些人因為自己的死訊面露喜色,心中不覺怒火翻騰。
當然,他與秦王已是死敵,幸災樂禍絲毫不足為奇,最讓李建成憤怒不安,乃至隱隱心懷恐懼的,卻是天音的態度!
秦王府眾人當局者迷,還在苦苦思索自身可能的遭遇;但太子旁觀者清,卻直接看透了這天幕怪異的態度:除了一開始“屠兄宰弟”的評價之外,這天音似乎並不對李世民抱有什麼敵意!即使說到玄武門弒兄奪位這樣慘絕人寰、逆倫悖理的大惡事時,居然都還能言語戲謔,輕鬆自在?
難道,難道在天道的眼裏,這樣的大罪也是可以一笑了之嗎?
——他李二憑什麼?!
李建成大覺不安,將馬鞭攥得極緊。
【說實話,以李世民戎馬半生的經歷,以他放言“吾執弓矢,公執槊相隨,雖百萬眾奈若何!“的射術與騎術水平,以他當日率五百騎窺伺竇建德大軍的膽色,很難想像這樣一位頂級武將會在自己最關鍵的一次戰鬥中犯下這樣的錯誤。正因如此,後世史家才頻頻猜測,以為這位馬上皇帝殺伐果斷,但在向兄弟痛下殺手的一瞬間,大概終究還是有不忍心的
但不過如何,骨肉相殘的結局已經無可挽回了。李世民自馬上摔倒之後,李元吉迅速趕到,奪過弓箭,準備以弓弦勒死世民,尉遲恭躍馬奔來,高聲怒喝。元吉自知不是對手,趕緊放開李世世民,想奔入武德殿尋求父皇庇護,但尉遲恭快馬追上他,同樣一箭斃命,將李元吉射殺於殿前。】
或許是剛剛受的驚嚇太大,雖然已經確鑿無疑的聽到了自己的結局,但李元吉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現,只是極為恐懼的望了一眼尉遲恭,又往後縮了縮。
倒是李世民仔細聆聽,聽到史家所評的“兄弟”二字時,不由略微皺眉:
骨肉相殘……么?
【至此,玄武門之變中緊張、兇險的一段已經結束。但最為關鍵的戲肉卻才剛剛開始——既然都已經在玄武門前大動干戈,那來都來了,當然不可能殺兩個兄弟就完事兒,對吧?於是,李世民很快就派尉遲敬德入宮,為宮內海池上泛舟“遊玩”的皇帝李淵與諸位宰相做護衛……】
李建成倒吸一口涼氣,剎那間狂怒攻心:
“李二!你居然敢逼迫父皇!”
怒火騰騰燃燒,李建成的心卻迅速下墜——天音將宮變的流程娓娓道來時,他便早已暗懷疑惑:玄武門離太極宮相距不過數百步,為何廝殺中父親毫無反應?而今疑惑終於被證實,卻是最可怕的結果!
玄武門前翻天覆地,父皇怎麼還有雅興在海池遊玩?
——父皇早就已經被李二握在手心了!這一局棋輸得徹徹底底,再也沒有翻盤的餘地了!
李世民面無表情,毫無反應。在聽到這天音毫無顧忌,隨意噴洒大唐絕密內幕時,他已經猜到了自己的安排必將泄漏,因此並不驚異。
在起兵之前,他已經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在大哥的怒斥前也絕不動容。
秦王府的諸位重臣同樣鎮定自若,倒是侍奉在大人物身後的兵卒頗為不安,私下裏面面相覷——這些良家子出身的精銳武士見的世面畢竟不多,要是討伐太子齊王也就罷了,但要和秦王的親老子,尊貴無匹的皇帝陛下為敵,那衝擊實在有點震撼。
【……尉遲恭身披鎧甲,手握長矛,徑直來到高祖所在的船上。李淵大驚失色,出聲詢問:“今日作亂的人是誰?愛卿到此做什麼?”尉遲恭答道:“秦王因為太子和齊王作亂,起兵誅殺了他們。秦王殿下擔心驚動陛下,故派臣擔任警衛。”李淵對裴寂等人說:“不料今天竟然會出現這種事情,你們認為應當怎麼辦才好?”】
這幾話說得娓娓道來,平鋪直敘,但天幕上展現的場景卻觸目驚心。只見身着柘黃袍的老者跌坐於遊船軟墊之上,身前則站立着手持長矛,披甲戴盔的武將,長矛上猶自鮮血淋漓。而武將神色獰惡兇狠,居然步步緊逼,俯首逼視皇帝。
這樣猙獰可怖的場景瞬間揭破了所謂“護衛”的假象。秦王府重臣們當然內(臉)心(皮)強(極)大(厚),但當著太子齊王的面展現“逼父”的現場,一時之間居然也有些尷尬。
【在這樣緊張又恐怖的氣氛下,曾經進言力保李世民的兩位秦王黨——蕭瑀與陳叔達立刻搶答,怒斥李建成與李元吉毫無功勞,又因為嫉妒而謀划奸謀,中傷“功蓋宇宙”的秦王殿下,險些危害社稷;現在,秦王已經聲討並誅殺了他們,豈不正好?因此強烈建議皇帝:“秦王天下歸心,陛下如果能夠決定立他為太子,將國家大事委託於他,就不會再生事端了!”
船中宰相共有三位,陳叔達與蕭瑀已經立馬錶態,唯一剩下的皇帝死黨裴監裴寂直接閉嘴,估計是喘氣都怕出大了聲。面對宰相們兩票贊成一票棄權的態度,皇帝陛下立刻表示了對民主決策的尊重,愉快的宣佈自己的決定:“此吾之夙心也“——我早就想交權啦。
在皇帝與宰相們做出關於立秦王為太子並移交所有權力的重大決定時,東宮與齊王府的衛隊已經察覺到了變故,正趕赴玄武門與宿衛軍及秦王的部隊交戰。於是,尉遲恭便請求皇帝降下旨意,將所有軍隊都交由秦王節制——當然,為什麼制止衝突需要節制天下所有的軍隊,那皇帝估計是不敢細問了。】
在場的都是人精,當然不會聽不出天音口中揶揄式的陰陽怪氣,一時臉色都有些微妙。而太子李建成的神情尤其難看——他早料到宮中有人倒戈,但聽到“宿衛軍”時,仍舊不敢相信。宿衛軍是拱衛宮廷的皇帝親兵,而現在他們在幹什麼?與秦王衛隊一起抵禦東宮!
皇帝親衛居然都倒向李二,那今日自己與老四走進玄武門之後,一切結局便是註定了!
一瞬間李建成只覺驚駭憤怒,心中卻驚懼駭異:
李二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他瞠目逼視自己的二弟,看到的卻是一張毫無表情的木板臉。李建成瞪了良久,終於只能移開目光。心中只轉着一個念頭:
……雖然彼此鬥了這麼久,但他似乎太不了解自己的這個二弟了。
【詔令起草之後,天策府司馬宇文士及到東上閣門外宣佈敕令,尉遲恭則提着建成和元吉的頭顱向眾人展示,東宮和齊王府的人馬頓失戰心,迅速潰散,原部將薛萬徹等帶領數十人逃到了終南山中,局勢立刻安定了下來。此時,在玄武門作戰已久的李世民才終於入宮面見父皇。
大概是調整好了心態,李淵見到自己屠兄宰弟的好大兒后還能出聲安慰,說最近我差點如曾子母親那樣,犯了“投杼疑子”的錯誤啊。
這個台階給得真是恰到好處,剛剛廝殺完的李世民立刻跪地,“吮上乳而哭”——吸着他爹的neinei,嚎啕大哭……】
李世民:…………
李建成:…………
秦王府眾人:…………
就連失神落魄、魂飛九天的李元吉都反應了過來,一臉驚愕的望着自己的二哥。
而天幕極為貼心的變幻出了一個袒胸露、乳的老頭,並在他的奶、子上打了個極為醒目的紅圈。
好吧,這回連裝不知道的餘地都沒有了。
自十八歲初次從軍以來,秦王殿下歷經血雨腥風凡十餘載,自以為刀山火海無所不見,多來砥礪心胸,已經養就了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的氣概。但現在,但現在,看着天幕上那兩個被紅圈勾勒的“neinei”時,他,他,他——
他還是破防了!
秦王殿下深深吸一口涼氣,只覺手指都在顫抖。大概是破防后格外敏感,他甚至能聽到身後將士那壓抑不住的驚呼,侯君集與尉遲敬德臉上怪異的紅暈,以及,以及大哥那可怕的目光。
平日裏被大哥敵視太久了,什麼殺氣憤怒他都能安之若素,但這一次的目光卻格外有點奇怪,除了敵意憤恨之外,似乎還有某種……驚恐。
這並非對強敵與死仇的驚恐,而是,而是那種正常人對變——異常人士的驚恐。
孤沒有!
孤不是!
孤正常得很!
秦王殿下在心中怒吼,卻咬牙不能開口:難道還要他公然解釋,自己絕沒有吸父皇neinei的愛好?
大概是這場面實在太震撼人心了,雖然在場七十餘人,但人人緊閉雙唇,絲毫不敢發出聲響,竭力板着面孔。只有跪伏於地的長孫無忌與張公謹還在塗塗畫畫,完善方才記憶的星圖,尚且不必面對這痛苦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