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朝聞道夕可死矣!
周體仁等千餘儒臣萬萬想不到,聖祇居然反過來鎮壓自己等人!
而且,他們能感應到,聖祇極度忿怒。
沒錯,那是一種憤怒而又悲哀的情緒。
這種情緒是如此清晰,如此真實,反而讓他們心中恍惚,如在夢中。
此時此刻,極度的後悔湧上心頭,眾人都是欲哭無淚。
沒想到啊。
沒想到聖鬼的法力如此強大,強大到讓他們做夢也難以企及的地步,遠遠超出了他們的認知。
原來,之前的聖鬼神跡,都是真的。
若是早知道,他們哪裏敢對抗聖鬼?
恐怖和絕望鋪天蓋地而來,千餘儒臣獃獃看着籠罩而下的金光大手,個個猶如木偶一般。
就是周體仁等十二位儒道真人,此時也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目光迷茫而慘淡。
平生的所作所為浮光掠影般湧上心頭,歷歷在目。
讀書、出仕、事君、立業、教子……
一樁樁,一件件,都是那麼清晰。
就好像在剖析自己的肺腑,審視自己的靈魂。
他們忽然發現,從來都是為自身和家族利益,從來都是為了功名富貴、權勢名位!
那是內心深處的真我,本我!
為了利益,真我一直在私心自用,甚至不擇手段。
至於什麼仁義忠愛、公忠體國、廉潔為民…只是口號,只是唇舌間的道理…罷了!
大夏社稷、天下蒼生的興衰疾苦,他們並沒有真正放在心頭。
不知何時,他們再也不肯…俯首見蒼生!
他們,是天下間最表裏不一,最口是心非的一群人吶。
為了維持大義形象,他們不得不戴上一個面具,掩蓋內心的真我。
於是聖人的道理,名教的真言,最終只成為唇槍舌劍的詞鋒!成為自欺欺人的巧語!
以至於自命君子,卻無君子之坦蕩,而有小人之戚戚!
這哪裏是真正的儒家道士?這就是儒家之賊啊。
這和披着袈裟的魔王有何區別?
難怪聖祇要反過來鎮壓自己等人,原來自己等人已經淪為邪魔左道!
哈哈哈!可笑!可悲!可嘆!可憐!
霎時間,他們好像看到了自己可悲可嘆、自相矛盾的一生。
看到了初心早逝、墮落風華的自己。
上蒼!
周體仁等人淚光潸然,神色悲愴中又帶着一絲釋然。
“我曾經君子慎獨,不欺暗室。我曾經卑以自牧,含章可貞。”
“我曾經凡心所向,素履以往。”
“我曾經心懷天下,滿腔赤誠。我曾經十年飲冰,難涼熱血。”
“我也曾經是山中奔跑、窗前讀書的青蔥少年,青衿之志,且待芳華。”
“我也曾有甘棠遺愛,為民請命。”
唉,可惜,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何如生而熱忱,死也歡洽啊。
眾人流下眼淚,感覺生機的流逝,反而面帶笑容,心生大悲涼,又心生大歡喜。
朝聞道夕可死矣。
周體仁等人抬眼望天,看着萬丈金光,聽着朗朗書聲,心中忽然一陣靜穆。
聖人,我等錯了。
若有來生,初心如磐,篤行致遠。
若有來生,還做讀書人,做真正的讀書人。
仁義禮智信!
“聖鬼,陛下,臣錯了。”周體仁的身子在金光下淡化,聲音有點縹緲。
“臣悟了,朝聞道夕可死矣!”
“聖鬼大人,謝了。”
“陛下保重,臣拜別了。”
千餘儒臣一起喊道:“臣錯了!謝過聖鬼!”
“朝聞道夕可死矣!”
“若有來生,當個真正的讀書人,為國效力!”
“臣,拜別陛下!”
話剛落完,千餘儒臣的身影就慢慢消散在萬丈金光下,只剩下一地大夏衣冠。
在聖祇的鎮壓下全部隕落!
只剩下沒有參與其中的文昌伯張韜等幾個少數儒臣倖免。
崇禛獃獃看着空無一人、只剩滿地衣冠的廣場,忽然放聲大哭。
皇后等人還是第一次見到皇帝如此大哭,從未見到皇帝如此傷心。
“陛下…”皇后勸慰道,“陛下何必為此悲慟…”
崇禛淚流滿臉的搖頭:“你不懂!你不懂!你不懂啊。”
洛寧卻是懂的。他沒有勸慰崇禛,而是倒了一杯酒,淡淡說道:
“朝聞道夕可死矣。”
“那就祝你們,來生當個真正的讀書人吧。”
“這杯酒,敬你們當年的初心。”
說完,洛寧手一招,那聖祇神像就飛到他面前。
洛寧的神識感應聖祇,頓時感應到精純而浩瀚的儒家願力。
就在剛才,他吸收了聖祇的很多功德願力,擁有了儒道願力,可以施展儒道神通。
儒道神通的大威能就是儒家真言,一言以封禁、降魔、清心、正氣!屬於咒語系的神通。
咒語系的神通,向來很難修鍊,而且威力也很大,在諸多神通體系中屬於上乘。
洛寧掌握了儒道大神通,又有充足儒家願力,他能演活儒道聖人,封禁渡劫仙人的修為!
等於說,他可以藉此碾壓同階仙人!
又多了一個件厲害的願力道器啊。
但此物只能用來對付邪魔左道,雖然有莫大威能,使用範圍卻很狹窄。
一道意念從聖祇上傳來,立刻被洛寧感知道。
意念是:“仁民愛物,天下為公。”
這是一個要求。只要做到仁民愛物,天下為公,聖祇就願意為洛寧所用。
聖祇是願力重寶,已經融入天道。洛寧能使用聖祇,自然也是聖祇的選擇。
洛寧不是儒修,卻得到了聖祇的認可。
真就是:心有大仁即為儒!
可若是洛寧改變初心,那聖祇就不再為其所用。
此時,即便是渡劫圓滿修為的洛寧,也不禁為聖祇的法力感到驚訝。
此物竟然和九鼎一樣,沒有等級。
威力就看使用者。
可以說,沒有上限。
它可以是真器,可以是仙器,也可以成為超越仙器的先天寶器!
誰說天地無情?倘若真的天道無情,就不會造就九鼎、聖祇這樣的寶物。
洛寧收了聖祇,這才對崇禛說道:
“皇帝,儒道不會滅亡,只會化為信仰大業的一部分,涅槃歸真。”
“儒道,能恢復為真正的大道。”
這就是他對儒教的態度。
儒道本身沒錯。不但沒錯,而且本是正道。
只是,儒道不該獨尊,更不該壟斷選拔官員的通道,和權力捆綁在一起。
儒道教化天下,整肅人心,完全可以和信仰大業合二為一。
只要不被權力腐蝕,儒道還是很給力的。
崇禛收淚道:“大夏社稷,蒼生存亡,就拜託聖鬼陛下了。但為信仰大業,臣莫敢不從。”
洛寧點點頭,“如此,就請皇帝下詔吧。”
很多事都是商量好了的,皇帝下詔即可。
“是。”崇禛肅然領命,隨即親自寫下詔書,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聖鬼以正道匡扶天下,濟陰陽,救蒼生,恢複信仰大業……”
“…朕以天子謹遵聖鬼大教,治歷明時,萬象更新…”
“……尊聖鬼為太微無極玄元大德道君,修建聖鬼廟宇三萬六千座……”
“…一曰廢儒修特權,廢靈官之制、廢儒經科舉。”
“二曰修建聖鬼廟,祭祀聖鬼,陰司掌管幽冥之事,朝廷不得干涉。”
“三曰輕徭薄賦,改革朝廷稅制…”
“四曰許百姓監督、罷黜、推薦官員,糾察不法。”
“五曰廢除優待國內異族之制,明華夷之辯,夏人優先…”
…
崇禛寫完之後,用印,直接明發天下。
只是如今的大夏,只剩下小半疆土了。
京中儒道官員幾乎全軍覆沒,崇禛反而得以大權獨攬,毫不費力的就下達了這道震驚天下的詔書。
地方州郡的官員雖然也是儒道修士,可是朝堂儒臣都已經覆沒。他們失去了朝中首領,也不敢不奉詔。
接着,崇禛就任命張韜為內閣大學士,入閣理政。
可是崇禛也犯了難。
朝中五品以上官位,缺額上千人,朝堂都空了,朝政怎麼辦?
若是提拔下面的州郡官員,不也是儒修?
崇禛忽然發現,他陷入了無人可用的地步!
洛寧卻是微微一笑,取出一份名單。
“皇帝,這是我擬好的名單,他們都是棟樑之材。可取代周體仁等人,幫你管理朝政。”
“這些人才,就算我暫時借給你用。等你的新官員培養起來,他們就會離開朝廷。”
崇禛打開一看,首先看到的就是蘇憲、李定國、顧雲霄等人,都是洛寧一系的人,其實絕大多數是龍錯城的人。
總有四五百人之多,不但有男有女,甚至還有妖修!
崇禛倒也乾脆,立刻直接封授官職。
其中蘇憲入閣拜相,李定國為大都督。
就是錢四算盤,都當了益州牧!
連當年投降洛寧的吐蕃人果節大帥,也當了兵部侍郎。
雖然的確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可洛寧卻是一片公心。每個官位的人選,都是他考慮過的,絕非濫竽充數。
而且,這些人也的確是暫時借給崇禛用的,總有一天會被帶到仙界作為班底。
夏至看到洛寧心情不錯,小心翼翼的說道:
“聖鬼陛下,有一位叫蔡荃兒的人,敢問如何處置?”
他不敢擅自處置蔡荃兒,只能請示聖鬼。
洛寧的神識早就感應到蔡荃兒這個熟人,此時聽到夏至的話,直接說道:
“放了吧,恢復她的自由,不要難為她。她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蘇綽聽到這裏,眼神清幽的微微一笑。
“是!”夏至畢恭畢敬的領命,“小人親自去辦。”
他已經聽明白,善待蔡荃兒更加穩妥。
夏至出宮來到蔡荃兒所居的別院,看見頭髮花白的蔡荃兒正在望着天空發獃。
蔡荃兒當然知道之前儒道群臣全軍覆沒的事情,她所住的地方,本來就離宮門很近。
她親眼看見,那麼多厲害的儒道大臣,不但沒有滅掉洛寧,還被洛寧反手間滅掉。
蔡荃兒看見夏至,立刻站起來下拜,“罪婦蔡荃兒,拜見…”
她還沒有跪下去,就被夏至的手影托住。
“起來吧。”夏至居然一臉笑意,“聖鬼陛下有令,放了你,恢復你的自由,不要為難你。”
他今天真的很高興。
“蔡荃兒,這個院子連同裏面的奴婢,都賞賜給你了。這也算是聖鬼陛下的恩典。”
“從今以後,你吃五品女官的俸祿。”
“天下叛臣家眷,還能有如此優待,你可算是蠍子拉屎。”
這兩個賞賜,當然不是洛寧的意思,而是夏至自己的意思。
可若是不看在洛寧的面子,夏至也不會這麼大方。
蔡荃兒鼻子一酸,眼淚就潸然而下,泣不成聲。
她眼前浮現一道少年的身影,那麼熟悉,卻又那麼陌生。
曾經,他距離自己是那麼的近,近到能感知他的呼吸,聽到他的心跳,聞到他的氣息。
可是如今,他卻藐如山河,遠隔天塹,做夢都難以企及。
“寧哥…”蔡荃兒啜泣着吐出兩個字,“謝謝…”
夏至身為繡衣府令,大夏特務頭子,向來心如鐵石,可是此時也不勝唏噓的嘆息一聲,說道:
“蔡氏,你雖然見異思遷,可有一絲故人香火之情,此生衣食無憂,還算不壞。聖鬼陛下高天厚德,雅量高致,也不會和你計較。你終究還是沾到一點光了。”
蔡荃兒當然是沾光了。否則,她已經瘐死詔獄,葬身犬腹,豈能住着精美的北院,還有奴婢伺候?
蔡荃兒飲泣道:“還請府帥大人轉告聖鬼陛下,就說蔡荃兒百拜跪謝,終身祈福。”
夏至點點頭,“你有悔過之心就好。好自為之吧。”
說完轉身就走。
可他走出幾步,忽然回頭,目光爍爍的看着蔡荃兒,語氣幽幽:
“聖鬼陛下說,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如今你恢復自由,不會去找叛臣蔡籍吧?”
“黃太極已經到了阪泉,清軍距離長安只有數日路程,而叛臣蔡籍,就是黃太極的軍師。”
蔡荃兒身子一顫,吶吶不能言。
夏至則是露出冷笑,陰惻惻的說道:
“這麼說,本府猜對了?你還是想去找蔡籍?”
“你不是以為,找到了蔡籍,就能再次享受他的榮華富貴?”
“你是不是以為,韃子勢大,能一統天下?”
蔡荃兒臉色慘白,語氣哽咽:
“府帥大人誤會罪婦了。罪婦的確想暫時離開長安去尋找他。可不是為了享受他的榮華富貴。”
“罪婦只想當面問他,為何不顧家人安危,不顧大臣名節,叛國降清!”
“是他的叛國降清,讓我進入詔獄,讓嫂子在教坊司被蹂躪慘死,年幼的侄子都被斬殺,侄女小小年紀就淪為娼妓慘死…”
“若非我和如今的聖鬼、當年的衛國公有青梅竹馬之情,我肯定也和嫂子一樣,慘死在教坊司了。”
夏至點頭,“不錯。你被關進女牢,而不是沒入教坊司,已經是沾了光。”
蔡荃兒咬牙:“罪婦一定要當著他的面,親自問他,為何要不顧全家性命,叛國降清!”
夏至笑了,“好。你可以去問。你隨時可以離開長安!”
“你最好快點去,因為…”
他轉頭看着皇宮,“聖鬼陛下法力無邊,神通廣大。你要是去的晚了,或許清軍已經覆沒,你見不到叛臣蔡籍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