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斜陽照冷獄,心墳已成墟。

第449章 斜陽照冷獄,心墳已成墟。

看到天子神色不渝的退朝回宮,滿殿大臣面面相覷,彼此交換着意味難明的眼神。

大殿之中的氣氛,一時之間很是詭異。

明明知道別人在想什麼,也知道別人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可是偏偏…

偏偏大家不能宣之於口,還要裝的‘我心皎皎’!

這些儒道修士們其實心中清楚,聖鬼神跡多半是真的,很難作假。

洛寧也可能真是聖鬼。

可是這對名教大統…有害無益!

怎麼辦?

很多人忽然就想起了改國號為大清的金國。

看“大清皇帝”之前下達的詔書來看,黃太極對聖鬼…不以為然!

他完全沒有尊奉聖鬼的意思,反而要南征。

若是黃太極為天子之主,應該不會修建聖鬼廟,多半還會重名教,尊聖人。

那麼…大清取代大夏,許是天命了?

首輔咳嗽一聲,威嚴的說道:

“諸公退朝吧。聖天子察納雅言,從諫如流。骨鯁之臣,不去左右。我等肺腑之言,老成謀國,聖天子必欣然而從焉。”

群臣頷首,“誠如老相公之言,國朝之福也。”

說罷,各懷心思的散朝離去。

長安西北,詔獄女牢。

雖然女牢相對而言看管不嚴,偶爾還能到牢外放放風,可仍然不是人待的地方。

女牢犯人是需要幹活的。獄卒、牢頭極其家屬的衣服鞋襪,都要女犯人洗。

還要舂米、縫補…雖然比男犯人自由一點,可勞役繁重,整天不消停,既是犯人,又是奴隸。

蔡荃兒被廢掉修為,關進詔獄已經二十個月了。

幾百個日夜,她度日如年。

此時,一道微弱的斜陽照進女牢的天井,讓陰暗潮濕的牢獄多了一抹亮色。

女犯們從井中打起冰冷的井水,各自默默漿洗着大堆的衣服鞋襪,人人凍的的雙手通紅。

而蔡荃兒身邊要漿洗的衣服鞋襪最多,快要堆成一座小山了。

這兩年,拜哥哥蔡籍所賜,她絕對是整個女牢最受到“關照”的犯人。

受到重點“關照”的蔡荃兒,乾的活最多,最累,最臟。吃的卻是最差,睡的卻是最少。

她受到的欺辱也最多,動不動就被罰跪、抽耳光、禁止如廁、經期泡冷水……

上面叮囑過,讓她狠狠遭受幾年罪,活活折磨死她!

加上修為被廢,蔡荃兒的身子不到兩年就垮了。

蔡荃兒荊釵布裙,年紀不過三十齣頭,卻已經頭花發白,滿面滄桑,神色愁苦,像個鄉下婆子,早已不復當年的芳華少女。

原本風姿綽約的青年美婦,竟露出了下半世的光景,像個來日無多、病骨支離的老婦了。

只有姣好的五官輪廓,依稀可見當年的美麗風采。

自從十多年前被真正的文昌伯張韜趕出伯爵府,蔡荃兒就成為一個笑柄,雖然有蔡籍撐腰,但她的心已冷。

蔡籍的官兒越做越大,她雖然不受嫂子待見,處境艱難,可作為蔡相公的妹妹,也沒有人敢欺負她。

那時她雖然處境尷尬,日子倒也還湊合。

然而,蔡籍突然兵敗降金!

她一下子成為叛臣家屬,被鎖拿入京,關進詔獄。

入獄不到兩年,所受的折磨和屈辱一言難盡,想想就痛苦到令人窒息。

在這個地方,她的命比野草更卑微,比野狗還要卑賤,比乞丐還要凄慘!

哪怕下等窯子裏的窯姐,也比她像個人,比她更有尊嚴。

蔡荃兒捶捶酸痛的腰,吹吹凍的麻木的手,撩撩耳邊花白的頭髮,抬眼看看生病

一般無力的冬日太陽,神色凄楚。

陽光的班駁光影之中,蔡荃兒目光迷離,恍惚之中,是耶非耶,好像又看到少年時期的一幕幕。

斜陽照冷獄,心墳已成墟。

每當回憶往事,她居然發現,最開心的日子實在小時候的楓葉村,是和洛寧在一起的日子。

“寧哥,我長大了一定嫁你。”

“荃兒妹妹,人是會變的。等你長大了,未必就這麼想了。”

“不,寧哥,我非你不嫁,你等我長大啊。”

“哈哈,好吧,我就等你長大。等你長大了若是此心依舊,我一定娶你。”

眼淚嗆入咽喉,蔡荃兒忽然咳嗽起來,咳的滿臉通紅,花白的頭髮絲絲顫抖。

“寧哥…”

想到這個名字,蔡荃兒的心就酸澀到極點,酸澀到疼痛難忍。

我的人生,原本不是這樣啊。

不是。

很多時候,她都想死。

只要跳進冰冷的井水中,是不是就能一了百了的解脫了?

可是她不甘心!

她不信,哥哥這樣的人,居然會兵敗叛變,剃髮降金!

她不信!

哥哥這種心懷天下、志向高遠、風骨嶙峋的讀書種子,清貴君子,會不顧家人的安危,剃髮降金!

一定是朝中奸臣嫉妒哥哥,陷害哥哥,捏造罪名,誣陷忠良。

她很想再見到哥哥,當面問他。

“蔡荃兒!老娘的月事帶子你洗乾淨了么!發個什麼愣!做春夢了!”

正在蔡荃兒神思縹緲之間,一聲斷喝喚醒了她。

卻見牢頭王二娘一臉怒氣,拎着一條血跡斑斑的布帶,劈頭蓋臉抽在她臉上。

“老娘的活,你這賤人也敢敷衍!”

“淫賤材料婊子相!就是欠抽!”

蔡荃兒含羞忍辱的受着,低頭弱弱說道:

“夫人息怒,奴家身不適,頭昏眼花,並非故意敷衍…”

王二娘不等她說完,就惡向膽邊生,冷不丁狠狠一腳,踢在蔡荃兒肚子上。

蔡荃兒慘叫一聲,捂着小腹痛苦的蹲在地上,身子彎的如同一隻油鍋里的蝦。

“還敢多嘴狡辯!賤!”

“賤人!再洗不幹凈,仔細你的皮!”

王二娘一臉神鬼難近的戾氣,居高臨下的看着痛的五官扭曲的蔡荃兒。

“還打量你是宰相妹妹、蔡家小姐?”

“嫖資最低的窯姐,也比你金貴!”

“呸,你身上臭死了!老娘聞到就噁心!滾遠點!”

王二娘等人有事沒事就找茬欺辱蔡荃兒,倒不是因為蔡籍剃髮降金。

實際上,剃髮降金這等事情,完全激不起王二娘這種牢頭的義憤。

她甚至不關心“大清”會不會打進來。

她如此執著的作踐蔡荃兒,只不過是有人打了招呼,要“好生招待”蔡荃兒。

王二娘看到蔡荃兒痛的一頭冷汗,五官扭曲,不禁再次罵道:

“賤人裝可憐!腸子斷了不成?不信一腳就能踹死你!”

正要揚手再賞賜蔡荃兒一個耳光,忽然一個聲音道:

“住手!”

王二娘悚然回頭一看,竟是身穿蟒袍、氣勢驚人的繡衣府令,夏至!

對她而言,這可是天人一般可望不可及的大人物。

霎時間,王二娘嘴角間兀自殘留着兇狠之色,可眉眼就像一坨被硬生生扯開的抹布,瞬間就抹平、舒展。

虛偽的驚喜和真實的驚恐之色,變臉一般驀然變幻,分外生動鮮活。

“哎呀!府帥!”

王二娘猶如一隻被尊貴主人驚嚇到的狸貓,一蹦多高,嗓音都變尖了。

“府帥大人息怒哇!”

說話間,身子就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匍匐塵埃之中,瑟瑟發抖。

她在詔獄女牢當差幾十年了,還是第一次見到府令紆尊降貴的親自來到這骯髒齷齪的女牢。

周圍的女犯人聽到“府帥大人”,看到平日主宰她們命運的王二娘都誠惶誠恐的下跪,都嚇得呆住了。

痛的滿頭汗水的蔡荃兒,卻是掙扎着跪着行禮,“罪婦賤妾蔡荃兒,拜見府帥大人!”

她卻是認識這位繡衣府的夏府令的。

夏至當然也認識蔡荃兒。

他很討厭蔡家人,當然包括蔡荃兒。

因為蔡籍是大夏叛臣!罪該萬死!

可是今日,他需要給蔡荃兒一些禮遇。

畢竟此女,和疑似聖鬼的洛寧,很有淵源。

“王氏,你下手太重了。”夏至語氣淡然的說道。

王氏卻嚇得鵪鶉一般,篩糠一樣顫抖,“府…帥,賤妾…該死,府帥饒命…”

夏至漠然的臉色露出一絲冰冷的笑容,“她的內臟破了,你這一腳,真能要她的命。”

王氏已經驚駭之下說不出話,只能砰砰磕頭,生怕夏至像捏死一個螞蟻一樣…捏死自己。

她心中也很疑惑,為何高高在上的府帥大人,居然親自來女牢,關心起蔡荃兒了?

夏至忽然伸出手,餵了一顆丹藥讓蔡荃兒吃下,接着運轉功法,在蔡荃兒身上按了幾下。

“你臟器破了,本來必死,現在沒事了。”

說完打出一個手訣,清除蔡荃兒身上的污垢。

“跟我走!”

蔡荃兒跟着夏至除了詔獄女牢,兀自做夢一般。

可是她本就是冰雪聰明的女子,很快就猜到了原因。

是不是因為寧哥?

前段時間,她也看到了虛空顯聖的神明,她在看到聖鬼的同時,就斷定那就是洛寧。

一定是他!

雖然這匪夷所思的一切讓她很難相信,可她還是肯定,那法力無邊的神明,的確就是她熟悉的洛寧。

當時是什麼感受?她的心彷彿被掏走,一片空茫。

她本就垮掉的身體,似乎被抽空了最後的執着,成為一具空殼。

衛國公洛寧本就已經是她可望不可及的存在,可是現在的洛寧,更是高高在上、神通廣大的神明!

或許不是自己錯失了他,而是他本不屬於自己,自己原本就配不上,命運不會讓自己有這個福緣。

這麼想,似乎她的心會好受一點。

真想…前塵盡忘啊。

可是,她還是因為悔恨而心思恍惚,午夜夢回幾度時空倒流,似乎回到楓葉村。

如果當初她能初心不改,情意依舊……可惜沒有如果。

她是命運的賭徒,押注之後滿盤皆輸,一無所有。

蔡荃兒心思恍惚的上了一輛豪華的馬車,進入一個華美的庭園。

接着上來一大群侍女,更衣的更衣,梳發的梳發,焚香的焚香,就像伺候一位貴女。

等到將蔡荃兒從頭到尾拾掇好了,又獻上精美的珍饈佳肴。

一時間,蔡荃兒好像又回到了當初的富貴生活。

蔡荃兒是個很有涵養的人,即便她早就想狠狠的大吃一頓,可是面對滿座珍饈,她還是吃的很文雅。

剛吃下兩口,眼淚就流下臉頰。

美味的佳肴,真不知是何滋味。

夏至也不着急,就在傍邊的花廳中等着她用完。

這叛臣之妹死不足惜,當然微不足道。可她畢竟是和洛寧一起長大的的青梅竹馬。

雖然蔡荃兒後來見異思遷之下變心,兩人情斷緣絕,可難保洛寧心中沒有初戀之情。

哪怕只有一絲故人的香火之情。

也值得對她好點,這樣更保險。

夏至的神色陰晴不定,想着如今的艱難局勢,不禁心事重重。

越是危局時刻,他就越是體諒上一任府令陸秩的苦心。

難吶。

他看着是繡衣府令,權勢很大,可是那些位高權重的儒道相公,他一個都不能動!

他很清楚,陛下差不多要被架空了。

這麼下去,很快就會“聖旨不出長安”!

儒道勢力把持了朝堂,同氣連枝,盤根錯節,比以往更加團結。

牽一髮而動全身!

他們名為夏臣,實際上還有多少忠心,背後籌劃着什麼,已不可問!

名教明明是天下正道,聖人之言明明是真理,可是為何……

為何那些儒道官員,卻偏偏多是既當婊子又立牌坊的偽君子?

到底為什麼?問題出在哪?

夏至暗嘆一聲,揉揉眉心,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

“府帥大人。”用完膳食的蔡荃兒來到夏至面前,斂祍下拜,“罪婦賤妾蔡荃兒,謝府帥恩典。”

夏至俯視着女子花白的頭髮,語氣蕭然的說道:

“以你的精明,該知道要謝的不是本府。”

“起來,坐。”

“是,謝府令。”蔡荃兒心中酸澀,豈能不懂夏至的話?

她要謝的是…洛寧。

想不到到頭來,僅僅洛寧這個名字,就能將自己救出詔獄。

蔡荃兒小心翼翼的坐在椅子邊緣,低眉斂目的弱弱說道:

“府帥大人請問吧。”

夏至露出一絲讚許的微笑,蔡籍的妹妹,果然不是一般女子可比。

“蔡荃兒,你很聰明。”夏至說道,“可惜天下聰明的女人,往往會做出錯誤的選擇,你可知道為何?”

蔡荃兒笑容苦澀,“請府帥大人指教。”

夏至當然不是說廢話,“因為聰明的女子過於理性,也就容易見異思遷,容易為富貴所淫,貧賤所移。可這樣的女人在男人眼中,恰恰最無價值。”

“這種女子除非自己擁有權勢,否則,充其量只是自以為聰明罷了,絕非真正的智慧。”

蔡荃兒漲紅了臉,“罪婦愚鈍,愚不可及,萬不敢擔聰明二字。”

“罪婦明白府帥大人的意思了,罪婦會向衛國公請罪。”

夏至點頭,“那麼你告訴我,上月虛空顯化神跡的聖鬼大人,到底是不是洛寧?”

“本府沒有見過洛寧,陛下和滿朝大臣更沒見過。如今的長安城,你是最熟悉他的人。”

他盯着蔡荃兒的眼睛,“茲事體大,你想好了再說。”

“是他。”蔡荃兒毫不猶豫的回答,她雙目含淚,神色凄楚,“絕對就是他。府帥大人可以肯定的向陛下稟報,聖鬼就是洛寧!”

夏至眉頭一跳,即便心中有準備,可聽到蔡荃兒毫不遲疑的篤定回答,他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原來,聖鬼真的就是洛寧!

經過蔡荃兒的確認,再也不會錯了。

奇怪的是,蔡荃兒看到虛空神跡,立刻肯定是真的。可是她的哥哥蔡籍同樣熟悉洛寧,卻偏偏不相信!

這或許是男女感知有別,又或者蔡籍這樣的儒道修士已經很難相信什麼“神跡”了。

可蔡荃兒不知道的是,和她青梅竹馬的人,其實是遠在仙界的洛致遠,而不是洛寧。

這其中曲折,她做夢都想不到。

夏至得到肯定的答案,離開離開別院,直接進宮稟報。

“回陛下話,蔡荃兒肯定,聖鬼就是衛國公洛寧,再也不會錯了。”

崇禛呆了一呆,隨即一拍龍案,“衛國公真是聖鬼陛下!”

“快召…不,朕要沐浴焚香,親自去西藩恭請聖鬼陛下來長安,救我大夏社稷啊!”(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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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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